奔波了一路的司徒甹站在马车旁,接过酒壶狠狠灌了一口,才将其递还给秋豪,问道:“请问这位大哥,现在平阳城的情况怎么样了?”
秋豪接过酒壶,先前看着司徒甹的腰间佩剑,就在想这人莫不是无恩门前来驰援城中的弟子,此刻看清了他的面容,更是笃定了心中想法,妖邪之人怎么可能生的如此剑眉星目,中正平和,也就只有无恩门中的佩剑弟子才能有如此冷冽的剑意,听了他的问话,不由得态度温和了许多,笑道:“现在平阳城中刚刚才起骚乱,城中还有数名无恩门内门弟子坐镇,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但哪怕如此,秋豪还是留了个心眼,只是对他阐述了一下谁都清楚地大概事宜。
司徒甹点点头,心想自己真是来对地方了,正值此多事之秋,如果能帮助无恩门斩杀妖邪,度过此劫,也算是递了一张“投名状”,日后的弟子考核,也能多出一些把握。
他擦了擦嘴唇上的酒渍,向前走出一步,刚想对这位佩刀汉子道句谢,突然之间,就在他脚落在地上的一瞬,一声轰然巨响响彻天际。
整条官道之上,扬起阵阵尘土,从城门那边看来,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条长达数里的黄色蟒蛟。
秋豪骇然失色,一时怔怔无言。
恐怕只有雷阳郡最顶尖宗门的内门长老,例如那位法玄境巅峰的无恩门笙,才能有这一脚之威吧?
难道眼前这个看起来年轻的不像样的剑客,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法玄境不成?
秋琼听到声响,赶紧掀开车帘探出头来:“二叔,怎么了?”
司徒甹当然知道这不是因为自己才造成的动静,疑惑中回过头去,那双剑眉之下的眼瞳急速放大,只见前方官道的两侧密林,无数树木直接被拦腰斩断,尘土漫天,一道道尖锐到刺耳的哭声蓦然响起。随后,数十只眼珠突暴,身似长蛇的血傀,从灌木和一片狼藉的密林,缓缓爬出。
“跑……跑……快往回跑!快!!!”
司徒甹猛然回过神来,一把拉住马车缰绳,向着秋豪大声吼道。
后者在呆愣了片刻之后,一个踏步接过司徒甹手中的缰绳,大力拉扯之下强迫马车掉头,随后拉起司徒甹,驾车就往城内奔去。
“秋琼,照看好莲儿和你赵姨!平阳城,这次有大麻烦了!!!”
......
......
茶楼经过了一天的休业,再次开门,但不是重新做生意。
三个年轻的店伙计各自去往城内一处,茶楼掌柜姓汤的老者,则带着一个人,走在一条僻静巷弄里,刚一进去,那生的唇红齿白,白嫩可爱的少年郎,直接开门见山问道:“邪傀宗的元巽玄舟为何出现的这么早?那姓墨的难道不知道,无恩门早已经盯上了他们?现在强行打开,只会功亏一篑。”
这少年看起来只有十五六岁,虽然看起来有些小巧,但不难想象,等他长大了之后,定然是个翩翩公子哥,尤其是说出这话的时候,天然软糯,如银铃脆响般悦耳。若是有对情侣花前月下,男子以这副嗓音呼唤女子的名字,恐怕任凭是那一国公主还是宗门仙子,都要羞的俏脸微红,情难自已。
可汤老鬼此刻的心情却不是很好,到了嘴边的的鸭子就这么飞了,换做谁都没好心情。
他想了想,摊开手心,还是打算冒险尝试一下血煞魔眼,这道玄技有些类似那些宗门中的掌观山河或是三寸人间,汤老鬼也是因缘巧合,得到一本残缺的血煞魔眼,才学了点皮毛。
由于玄技后半部遗失,每次使用起来,都要耗费他的一滴心尖精血,代价极其之大,而且遥遥偷窥观看之地,若是有境界相当的玄者在场,很容易就会察觉,极有可能循着蛛丝马迹就一路顺藤摸瓜,于是好好的一部高深玄技,就因为残缺了半部,变得无比鸡肋。
那些动辄传承百年千年的宗门古族,之所以根深蒂固,很大程度上,就在于他们拥有代代相传的玄决玄技,没有任何残缺和后遗症可言。
通过一代代老祖和众多天才的不断完善,原本有些漏洞的玄决也会逐渐趋于圆满,而无丝毫瑕疵漏洞,所以根本不需要子孙后代和弟子门徒,去自己摸索探寻,更不用提那些破境时的心得,传闻一些一流宗门的弟子在突破玄者三道天堑时几乎不会有性命之忧,而次一等的二流宗门,王玄境之下也不必担心。
反观那些无根无萍的散修野修,因破境时的机缘经验不足,踏错一步从而走火入魔甚至丧命的又有多少?简直不计其数!
汤老鬼的双眼中蓦然渗出一丝妖异的绯红,随后突然炸裂,眼瞳中血雾弥漫,他眼前很快便浮现出一幅景象,正是那座已经倒塌了大半的玄皇台。老人凝神望去,看到了那位无恩门内门长老陈笙的背影,老人意念微动,原本囊括整座玄皇台方圆十丈的景象,很快变得只剩下半座废墟,让陈笙的身姿更加清晰。
汤老鬼突然呵呵几声怪笑,微微眯着血红的双瞳,笑道:“天助我也!陈笙耐不住性子,亲自来此查看,他这是自投罗网了!”
少年眼神发亮,声音软糯的轻笑了几声:“那就是无恩门的七剑之一?他的血想来应该会很不错吧……”
汤老鬼骤然一声嗤笑,转头道:“怎么,你还想强抢那小魔女看上的东西?
少年顿时耸了耸肩,无辜道:“这我哪儿敢啊……”
汤老鬼不理会这少年的装模作样,心中思绪快速流转,权衡利弊。
邪傀宗此次所求,一开始就是这平阳城地界,开启血帝封印只是顺带,那墨老魔嘴上说是想获得血帝传承,或是将无恩门的几位剑仙留下来……
想到这,汤老鬼顿时灵光一现,心中有着骇然,说不定……这血帝遗迹从一开始就是个幌子!而他这个老朋友自始至终就想着要独吞所有好处,根本就没想过无恩门和他们这群人的下场。
好一个邪傀宗墨老魔!当真是好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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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阳城西侧,高崖之巅矗立着一片黑色的高墙,微风卷着落叶从高墙里飞出,飘向前方黑色的城池。
昏阳山是平阳城外这座小山的名字,坐落在城西三里之外,是著名的避暑圣地。甚至在七年前,沧澜帝王携带着两位最得宠幸的妃子,还在此下榻了一晚,对其优美的风景和舒适的服务赞叹有加,更是助长了此地的名气。
黑色高墙是昏阳山中最豪华的一座宅邸的外墙,宅邸名为“太明官邸”,建于一百五十年前。
自从某一代平阳城太守名存实亡,携款私逃后,太明官邸就被出售给了商人,变成了私家别院。虽然不再是官家的禁地,但以它的地势和格局,仍旧是整座沧澜南境最顶级的官邸与避暑胜地。
老人扶着高墙缓缓行走,提着火光微明的白灯笼。他叫钱三才,是太明官邸的管家,在此地服侍了五十多年,见证了这里的无数事物兴衰。
官邸的前任主人是雷阳郡的首富之子,每个月至少有十天都在这里举办奢华的宴会酒席,歌舞升平。舞女、美酒和歌妓层出不穷,造价足有千枚蓝玄晶的玄舟会从城中接过那些才子少爷,将他们直接送到昏阳山上。
但没过几年那位首富之子就囊中羞涩了,宴会酒席无以为继。倒不是被客人们给吃穷了,而是太明官邸的维护费用高得惊人,它是被下过圣旨命令必须保护的标志性建筑,维修用的石料都是造价不菲的黑晶石,木材也必须要雷魂木的枝干,雕刻和加工必须由精通此道的传统手工艺匠人来做,林林总总算下来,十几年间的维修费用就与官邸的价钱差不多了。
首富之子只能忍痛割爱,将太明官邸挂牌出售,可在这雷阳郡内,还能有哪家势力可以比首富的财力还要强大?就算是有些有兴趣的买家,一听竟是要负担如此高额的维修费用,都是知难而退。首富之子走投无路,只好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把太明官邸挂到了黑月商会里,那时候的黑月商会,还是看在首富的面子上,才勉强让他挂了个牌。首富之子期望会有京城里的某位贵少爷或是皇亲贵族当这个冤大头,就算没有也无所谓,反正就是看看能不能瞎猫碰到死耗子,实在不行就去求求自己父亲,大不了自己补差价赔些钱就赔些。
五天之后,有人把一枚装着五千紫玄晶的玄戒带到了他的面前,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豪门子弟买下了这间太明官邸,首富之子在惊喜之余向朋友打听这位豪门子弟的真实身份,结果令人惊讶,就算是黑月商会的高层竟然都不知道那人的身份。
不是不能透露,而是不知道。
换句话说,那人的层次,已经到了连黑月商会都接触不到的地步。
又过了十天之后,另外一枚玄戒带着一万紫玄晶送到了他的手中,那位不知名人士付清了全款,玄戒里还有一封书信,写明了他到达太明官邸的日期。
那天,七十多岁的钱三才起了个大早,穿上太明府邸的专职服装,带领仆从和侍女们站在官邸门前恭迎。
他和这些下属们都很期待新主人的亮相,每个人都在心里猜测他的身份,户部尚书的儿子?大宗门的弟子?还是那些声名不显但却极有实力的隐世古族?
一个看起来就像是猴子的身影穿过连绵的山路,最后停在官邸门前。人们这才看清,原来这是一名看起来最多只有七八岁的女童,拿着手里的风车忘乎所以的跑着,从仆人侍女们中间穿过。
“我师父有点事,暂时没有时间搬来住,所以就让我先来了。”女童天真无邪的笑着,装成大人的样子跟为首的钱三才握了握手,“这段时间就麻烦您了,今晚我想吃竹笋炒肉。”
钱三才看着那女童蹦跳着走进府邸的背影,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惆怅。
在此之前,他一直觉得自己即是管家,又是一名战士,服务过来自沧澜帝国各地的高层人物,无论是宗门长老还是皇亲国戚,就连沧澜帝王都对他的服务称赞有加,但从这一天起他仿佛成了一个老妈子……在那位新任主人眼里,他那引以为傲的经验与履历根本不重要,他存在的价值就是带孩子。
而这位女童也根本没有大家闺秀的自矜与优雅,穿着一身普通的粗布衣衫,小胖脸肥嘟嘟粉扑扑的,除了那双清澈的眼睛之外,与市井巷弄中那普通的女娃也没什么不同。
钱三才无奈地笑笑,虽然议论主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但从心底来说,他真的很想吐槽两句。
为什么这女童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就不怕在山上被猴子给捉去?毕竟他们的举止还是很像的……
三天时间过去了,钱三才在这天晚上如约打开开关,放出一池灵泉,他每天晚上都会在面朝平阳城的黑晶石池中放满一池水。被各种药草浸泡过的灵泉在黑晶石映照下晶莹剔透,散发着点点银光,似是在渴望着有人能够临幸。
老人虽然年纪大了,可手脚依然利落,踏上灵池外面的高台,拿着扫把收拾着台上的落花落叶。
看着地上微微跳动的枯叶,钱三才抬头看去。
起风了。
一道如彗星划过天际的长虹显露在天空之上,老人没有意外,这种事经常发生,昏阳山是平阳城方圆百里之内最高的山峰,时常能见到那些修为有成的玄者驾驶着玄兵玄舟出行游历,虽然他只是个普通的老头子,但像是这种修为有成的玄者,他也是服侍过不少的。
“等这位大人飞过去之后,再继续打扫吧,不然扫了也是白扫。”钱三才拄着扫把,微微摇头,本来这种事是不用他亲自动手的,但这方灵池太过重要,让那些侍女下人来打扫,他放心不下。
长虹渐渐远去,掀起的狂风却没有如何减弱,片刻之后,高台后方传出隐约的水声。
钱三才先是一愣,然后一股血直冲头顶……不会错,那是有人在灵池中洗浴!
在他严格的管理下,就算给那群侍女仆从八百个胆也不敢进入主人专属的灵泉内洗浴,所以,是……主人……主人来了!
钱三才的手脚有些激动的颤抖,此时此刻,主人的身份已经吸引了他的全部好奇心。
“镇静!不能慌!不能丢了太明官邸的体面!”老人深呼吸两口气,拍了拍脸。
要不要赶紧把睡下的仆从侍女们轰起来?要不要列队恭迎?要不要为主人准备宵夜?钱三才默默思忖着,最后尽数否决。
以这样的方式来到府邸的主人,显然不是讲究排场的人,若是如此大张旗鼓,反而会惹主人生厌。
但就算是这样,没人伺候显然也是不行的,所以钱三才将扫把放置在墙边,拔腿就往高台内的灵池跑去。
通往灵池的长廊中,摆放着一双纹绣着金丝的长靴,一套明显价值不菲的白色长袍被随意扔在靴子旁边,那白袍的样式钱三才只是瞄了一眼就知道这是件女人的款式,而且是个特别年轻的女孩。
门把手上挂着一枚青铜钥匙,那是太明官邸的大门钥匙,整个世界上只有两把,另一把挂在钱三才腰间。
事实就在眼前不容怀疑,是主人来了。
“太明官邸管家钱三才,恭迎主人大驾!”钱三才在门口在站好,大声地向里屋通报着。
“子时还有人醒着?算了算了,有酒吗,赶了半天的路,嗓子都要冒烟了。”灵池中的女孩声音不疾不徐,与她年轻的身份极为匹配。
“窖藏的杏花十年酿,可以吗?”钱三才言简意赅的问道。
“哟,还有这么好的酒?赶紧赶紧……”
“好的,请您稍等。”
不到半刻钟钱三才就端着托盘回来了,年纪一大,跑起来都是气喘吁吁,但说话还是从容不迫:“进贡皇室的糕点,和酒一起给您拿来了。”
身为太明官邸的管家,主人的每一句话都要深思熟虑,既然主人是赶路而来,当然需要些吃食来填填肚子。
“行,你送进来吧。”女孩清脆的声音从屏障后响起。
主人已经发话,钱三才也不便回绝。
他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享誉平阳城的美男子,当年许多下榻官邸的名媛贵妇,对他都是喜爱有加,甚至他也与其中的几位度过春风一夜。只不过现在他都已经七十多岁了,既然主人不介意,看一个女孩的身体,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他挑起门帘,走过宽大的屏障,终于见到了主人的真容……
女孩坐在灵池台上,并没有入浴,只把那双如玉般的小腿泡在水中,慢悠悠地踢着水面的银光。
这个似是驾驭着彗星前来的女孩很美,就算是钱三才这样见过了无数种风格的美女的人也是微微失神了片刻,淡绿色的丝绸颇为贴身,将那曼妙修长的身躯衬托的凹凸有致,一头秀发随意的披在肩上,她坐在由黑晶石铸造的灵池边,眺望远处的平阳城,长发在夜风中起落,美艳而神秘。
“我叫陈剑仙,你叫我剑仙就好,钱管家。”女孩冲钱三才点点头,笑了笑。
真是个威武霸气的名字。
钱三才在心里说道。
主人的笑容非常温和而亲切,可钱三才却更加谨慎。
他侍奉过太多有权有钱有实力的人,见识过所谓的玄者王座,能够轻易地分辨出这些人最深处的想法。
人的强大分为三种,实力的强大,内心的强大,或是二者皆有。
实力强大的人,永远都不会满足于现状,无论是钱权还是境界,他们会征服一切自己想要征服的东西,虽然这条路上也许永远不会有终点存在,但他们还是认为只有源源不断的争取力量,才能得到自己想得到的。内心强大的人,对外界的绝大多数事物都不会有过多兴趣,因为内心太过充盈,已经不需要外物来满足自己的欲望,这样的人会变得非常温润,甚至是懒惰沉默。
而最后一种人,就像是眼前的主人一般,随时随地都会充满着一种自信,一种绝不会有人能打败自己的自信。
你可以杀死他,但绝对无法打败他。
“我正午时分才从苍月城那面启程,因为行程很赶所以没有提前通知您。”陈剑仙接过托盘,姿态优雅的倒下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给老人。
“我们随时都已做好服侍您的准备。”钱三才微微躬身,伸出双手恭谦的接过那杯酒,“昏阳山的景色不错,很适合散心,如果您休息好了的话,明天我可以随您一起去看看此处的景色,山上的枫叶可是雷阳郡一绝,您千万不能错过。”
“看枫叶么……”陈剑仙眺望着天边尽头,叹了口气,“恐怕过了今天,这昏阳山就没有任何枫叶可以看了。”
钱三才刚要说话,却是慎重的抬起头,灵池边的火烛开始剧烈的晃动,池中的一片银光渐渐被涟漪打成碎片,石桌也开始震颤,桌上的青花瓷颤颤巍巍的滑向另一边。
起风了。
就在此时,身后的木门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钱三才退后几步将屏障挡好。片刻后他回到陈剑仙身侧,说道:“是平阳城太守府的人,他们说城中有些许妖邪作乱,但已经有无恩门的弟子前去镇压,不会波及到昏阳山这面,请您放心。但昏阳山是平阳城四周的最高山峰,他们希望我们注意观察,如果有什么情况可以尽早通知他们。”
陈剑仙捻起一块糕点,就着酒水吃下,淡然道:“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