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犯下如此滔天大罪的人如果没有得到惩罚，那么神明与正义的存在岂不是个天大的笑话？我这个执法堂堂主又有何面目去见那些死去的同门百姓。”孟长风看着那些蒙着白布的尸体，“最后说说你的遗言吧。”
“除了这两件事之外，墨小钰你也要注意一下。”陈笙将身外的紧身黑色衣衫脱下，一丝不苟的将其叠好，然后将一头黑发束紧，露出后面的脖颈，“墨小钰因为那道玄纹的存在，所以没有畸变成血傀，但一旦玄纹失去作用，她将比你遇到的所有血傀都要危险……如果她对你产生了什么阻碍或是有失控的风险，一定要杀了她！虽然她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血帝的血污染，但是她的生命已经不再无辜，杀她不要有半点犹豫。”
“明白了，这些要求都很合理。”孟长风拿起桌上的酒壶，一口饮下，然后将酒壶轻轻搁置在陈笙面前。
陈笙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垂下头闭上双眼：“无恩七剑，剑绝凌天……”
这是当年剑帝创建无恩门时，刻在天剑山主峰上的一句话，也是无恩门门规第一条的示警。作为无恩七剑之一的遗言，倒是恰到好处。孟长风一把拿过湛泸走到陈笙背后，将这把无恩七剑之一高举过顶，孟长风作为执法堂堂主剑法当然极为高深，砍下头颅时不会让陈笙感受到半点痛苦。
湛泸斩落，带着一道湛然的剑光。陈笙血光飞溅，发出一声痛呼，战栗着倒地。
“啪嗒”一声，陈笙用来持剑的右手齐根掉落，肩膀处的伤口鲜血如泉涌喷出。
孟长风面无表情地收剑回鞘，掌心涌出一团玄力沿着断臂根部开始止血。他的剑术极精，断口处光滑如镜，却没有伤到肩胛骨半点。
“长风，你应该知道，对于我们醉心于剑的人来说，斩掉了他的惯用手，要比杀了他还要难受。”陈笙直抽冷气，苦笑不已，他痛得连话都说的断断续续的。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如果我不罚你，就无颜去见那些死去的同门师弟，可我杀了你又有什么意义呢？师叔，想要恕罪的话你这条命是不够的，我要你活着，活着看到墨允和那个怪物去死。”孟长风拿出绷带，将断口死死缠紧，拍了拍陈笙的肩膀，“这么多年了，我一直都是宗门的手中剑，门里说要斩谁我就斩谁，现在那个老怪物需要我去斩，那我就去斩。你的手没了不要紧，剑还在。”
孟长风握紧湛泸的剑柄，神情如岩石般坚硬。
......
......
“我知道的所有事情都告诉你了，现在你去把雷阳郡的每寸地皮都翻开找那个老家伙吧。”汤掌柜放好算盘，“要是没别的事，那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明天我还要去购置茶叶，这么晚不睡明天可起不来喽。”
“你好歹也是邪傀宗曾经的宗主，要是让他得逞你以为邪傀宗会捞到什么好下场？没想到你竟然还能保持这个满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我早就不是什么宗主了，影皇也只是过去式。现在谁是邪傀宗的头你找谁去！”汤掌柜摆出一幅无赖的嘴脸。
“墨允可是你的老朋友，你还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前几天他的宝贝女儿可都来跟你谈了桩生意，虽然她不知道你究竟是谁……”
汤掌柜愣了一下，摩挲着下巴，然后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表情：“我本来只是想趁机弄死你们无恩门的一把剑，或是把那小魔女身上的宝贝弄回来，没想到这次事情竟然会闹得这么大。如此一看，墨允很有可能知道那个老家伙在哪里。”
“你说什么？”陈剑仙一惊。
“而且，墨允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宗主，不然这个东西不会还在我手里。”汤掌柜随手一招，在二层楼嗑瓜子的几个店伙计露出了一个无奈地表情，然后化成了几个人偶，化成一道银光晃晃悠悠的飘到了他手里。
“暗煞三傀，竟然还在你手里！”陈剑仙看清了汤掌柜手里的人偶之后，发出了一声惊叹。
暗煞三傀，乃是邪傀宗至高无上的三道傀儡，拥有自己的意识且一旦认主便会终生跟随，至死不渝，直至主人身死或解除契约，它们才会认可另外的主人。而成为邪傀宗宗主最主要的一点，就是要得到暗煞三傀的认可，因为只有在暗煞三傀身上才能产出操控高阶邪傀的特殊材料，这是整个雷阳郡都知道的事情。
“难道说墨允欺上瞒下，篡夺了宗主之位？”陈剑仙笑了笑，就像一只狡黠的小狐狸。
“瞒没瞒下我不知道，但欺上却是没有的事，他上任的时候，是我亲自首肯的。”
“你是说你想要退位，找到的继承人却无法得到暗煞三傀的认可？”
“事实上，只要我还没死，这三个家伙就不可能认可别的人，就算是我解除契约也无济于事。”汤掌柜无奈地耸耸肩，然后将那三只人偶往楼上一扔，划出了一道抛物线，轻飘飘的落在了楼梯上，然后三只人偶就如变戏法似的蹭蹭蹭长高了十数倍，嘟嘟囔囔的走上了二楼。
“你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家伙都能成为影皇，偌大的邪傀宗竟然找不出一个能得到他们认可的人？”
“得得得，要是不跟你说清楚你又要来找我，你这个混蛋就是没完没了。”汤掌柜叹了口气，“但你要跟我保证，听完这个故事之后必须把它忘掉，决不能向任何人提起。”
“又一个故事？”
“关于曾经的影皇的人生故事。”汤无影指了指自己，“听完我的故事你就会知道为什么墨允会这么疯狂，我为什么放弃了称霸雷阳郡的机会，当了好几十年的茶楼掌柜。”
“我以我的人格保证，从现在开始你说的每一个字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听到。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会放弃了唾手可得的领土，否则我不可能等到自己成为皇玄最强，之后打垮你们邪傀宗更是无从谈起了。”陈剑仙说。
“你这个老混蛋还能有人格？换个东西来！”汤无影直摇头。
“除了人格之外我还拥有什么呢？保存了两百年的处.女贞操？两个被我亲手杀了的混蛋父母？”陈剑仙笑笑，“我还有个弟弟，也可以用来跟你保证，就当附赠的了。”
汤掌柜拿起酒杯，忽然有些沉默，只能轻轻饮下一口。
“先从我上一任的邪傀宗宗主说说吧，当时的邪傀宗内门有十几位长老，最低也有法玄巅峰的修为，他们膝下的子孙后代加起来足有上千人，你知道我们邪傀宗跟你们无恩门不一样，只要有天赋什么人都能进，但就算如此，这么些人能得到暗煞三傀认可的，连一个都挑不出来，可以说是万中无一吧。”汤掌柜顿了顿：“上一任宗主也就是我的师父，名叫萧若尘，是邪傀宗太上长老的儿子。到了他这一辈，邪傀宗已经有些颓势了，但他对于振兴宗门完全没有兴趣，一头栽进书本诗画中，五十多岁就得了个“沧澜诗圣”的称号。”
“真没想到你这种老王八蛋还能摊上个这么风雅的师父。”陈剑仙插了一句。
“我师父也是个老王八蛋，一个放着雷阳郡顶尖势力的老大不要去当什么诗圣的人，在那些老家伙眼里不就是个败家子王八蛋？如今想来，师父寄情于诗画的主要原因还是想逃避现实，他很讨厌自己的身世讨厌自己的宿命，如果能断条腿废个修为就能把那些破事扔掉，我想他绝对会那么做。”
“当时的萧若尘是什么境界？”陈剑仙问道。
“嗯……皇玄七阶还是八阶，记不太清了。”
“皇玄上的修为，整个雷阳郡最顶尖势力的首领，可以说他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为什么要讨厌呢？”陈剑仙有些不解。
“别急，一会儿就说到了。”汤无影吭了吭嗓子，“我的师母呢，名叫赵弦思，是沧澜京城里比较著名的才女，她们的家族在当时也算是个名门望族了。当时师父在一次诗画大会上赢了师母，她就爱上了我师父。”
“你师父不是什么“沧澜诗圣”吗，赢了她不是很正常？”
“没那么简单，师母也算是当时小有名气的才女了，而当时师父与她比拼了琴棋书画四项，从始至终，他都蒙着眼睛。”
“就是说你师父蒙着眼睛下棋画画，还赢了？”
“琴与棋算是险胜吧，可书画方面就是绝对的碾压，听说当时的沧澜帝王还专门让人把师父的作品裱起来，放进了御书房。”
陈剑仙啧啧了两声：“倒是个厉害的人物。”
“当然厉害，只要你能把全部身心完全沉入此道，你也能这么厉害。之后他们又搞了个即兴节目，飞花令，师傅一个人对他们三十多个，又是无情的碾压。而且一句都没有借用前人之诗，他临场现作了二十余首，到了师娘那里第三轮的时候，师父替她饮下了那杯罚酒，说故意放水乃文人不耻，而让一位女子脸红也不是君子所为。”汤掌柜叹了口气，“师母不仅仅输了琴棋书画，更是把自己的心输了进去。可师母当时已经快要与一个大臣的儿子定下婚约，订婚仪式就在三月之后。在订婚的前一天，她和师父逃到了大乾帝国，这是一场纯粹的为了爱情而进行的私奔，同时背弃了朝廷与雷阳郡的最强宗门。赵家倒还好，虽然气晕了但也鞭长莫及，但宗门的十几位长老勃然大怒，派出了四位皇玄十余个王玄前往大乾帝国，誓要杀死师母夺回师父。”
“嗯？你师父想娶一个女人那些长老竟然还敢有意见？”
“不不，跟这件事没有什么关系。只是因为师父是宗门唯一能得到暗煞三傀认可的人，他虽然没有什么野心，但他也是唯一能让暗煞三傀认可别人的人，为爱私奔这种事在宗门眼里实在是太可笑了，他必须回到雷阳郡，每天都要当只孜孜不倦的蚕为他们产丝，不然就只能等到下一个得到认可的人出现。”
“嗯……听起来倒是蛮悲剧的。”
“可就在那时候，师父遇到了我，那时候我才五岁，正在一个包子铺外面想着怎么偷两个包子出来。”
“我只知道你是个泥腿子出身，没想到竟然会这么惨。”
汤掌柜无所谓的耸耸肩：“我是出生在妓院里的，连我爹妈的面都没见过，自然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但是我的天赋竟然出乎意料的符合邪傀宗的修炼方法，所以师父收我为徒，功法，玄丹，天材地宝他都按部就班的帮我安排好了，后来他开始让我接触暗煞三傀。”
“为了能找到一个继承人接他的班，你师父也是下了血本，看得出来他真的很爱你师母。我一直以为男人都是下流的生物，满脑子都想着怎么扒光美丽女人的衣服。”
汤掌柜摸了摸嘴巴：“分人，反正要是我，估计就算你脱光了站在我面前我也只会说一声胸有点小。”
陈剑仙微微眯眼：“你想死么。”
“开玩笑开玩笑，你这人怎么一点儿也不幽默呢。”汤掌柜干咳两声：“师父为了能尽快让我接他的班，简直就像疯了一样开始对我进行训练，不过好在每天都能吃饱饭，所以忍一忍也就过去了，最主要的还是师母每天晚上都会给伤痕累累的我讲故事，多数都是师父的糗事，那时候我才知道师父年轻的时候为了混进女浴池偷看女人洗澡，连裙子都穿过。”
“就这样过了六七年，在我修炼到真玄境的时候，邪傀宗再次找上了师父，因为宗门里产出的控傀丝马上就要用完了。师父用玄力包住自己的心脉跟他们谈条件，他的条件是他返回邪傀宗，让我和师母留在大乾帝国，并且要邪傀宗发誓保证我们的安全。”
“他愿意和你师母分开？”
“我对于师父来说只是个工具，只是为了让他脱离苦海的工具而已。如果他把师母和我带回去，师母就要面对那些傀儡和阴森的老家伙，这对师母来说是多么悲惨的人生啊！所以他宁愿把师母留在大乾帝国，不把她带回这个可怖的宗门，而我就是他的暗手，因为他把暗煞三傀留给了我。”
陈剑仙点点头。
“宗门最后接受了他的条件，师父带着这六七年生产的控傀丝回到了宗门，师母就带着我一起生活在大乾帝国的一个小城里。师父在临行前留下了一大笔钱，但师母只是个普通人，靠着师父大量玄丹的进补她才勉强修到了根基虚浮的真玄境，作为一个无依无靠背井离乡的女人，想要将我养大还要支持我修行还是太艰辛了。所以她找到了一家四流宗门，教那些新生弟子读书识字，就这样我也进入了那家宗门，然后又混到了内门。”
“你很爱你的师母吧。”
“废话。虽然她不是我的母亲，但在我心里那就是我的母亲，也是我唯一的亲人。她是那么的美丽善良而又坚强，但我不能叫她母亲更不能叫她师母，一个已经有了师父的人怎么可以拜入别宗？所以为了能常见到她我伪装成大字不识的文盲，跟那些只有五六岁的孩子混在一起听她念书。那种感觉好极了，一间屋子里摆上二十几张桌子，每张桌子面前都有一个孩子，听着师母那美妙的声音带着我们念书识字。大乾帝国虽然民风开放，但还是没有女夫子存在，就算这样，我们私下里还是称她为先生。”汤无影垂着头看着桌上忽明忽暗的烛火，“她是那么完美而又温柔，就算在以实力为尊的宗门里我也能听人说赵小姐如何如何……有她在，我的世界好像就有了光。”
“后来呢？”陈剑仙轻声问道。
“后来我就掌控了暗煞三傀。”汤无影叹了口气，“那是一个下午，我照例在内门修行，师父留给我的三只人偶突然变成了三个活生生的人，他们认可了我。在我惊喜又害怕的时候，邪傀宗的长老出现在了我的面前，他们穿着一身的黑袍，看起来像是什么杀手组织。他们是来迎接他们的宗主的，虽然这个宗主只有十几岁，一艘看起来跟山一样的玄舟停在宗门之前，所有的长老弟子都用那种不可思议的艳羡目光看着我，我开心极了，我过了十几年的苦日子，可忽然有个他国之外的超级宗门的长老来迎接我，说我其实是他们的宗主，我怎能不兴奋？而我迫不及待地要去见证那个属于我的宗门。师母也很高兴，她觉得这样的话我就能和师父重逢了，但她却不愿意和我一起回去。”
“和她的男人分别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不愿意去见他？”
“她说他们现在已经有了各自的生活，师父以前不想让她回去，现在也绝不想让她回去，师父见了我就跟见到了她一样。”汤无影轻声说：“那时候的我真的既天真又愚蠢，我认为我只是要去远方的沧澜帝国呆上几年打点好一切，然后就会把师母迎接回去，就算师母不愿意，我也可以回来跟她一起生活。可我踏上了那艘玄舟，一去就是一百八十年。”
“比离别更难遗憾的，就是在离别的时候，没能跟那个人好好道别。”陈剑仙极为罕见的伤感了一下。
“我来到邪傀宗的时候受到了极大的欢迎，那时候我见到了我的师父，那是我来到雷阳郡看到他的第一面，但没想到也是最后一面。他看起来精神不错，就是没什么笑脸，然后，他把他的血和全部修为都引渡给了我。”
“为什么？”陈剑仙皱眉。
“因为他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已经不再是暗煞三傀的主人了，身为它们的新主人，我必须要快速提升我的血脉强度和实力来为宗门生产最顶尖的控傀丝，但我没想到，邪傀宗骗了我，而这个真相我晚知道了八十年。”
“他们骗了你什么？”
“他们说只要师父可以将修为引渡给我，师父就可以彻底离开邪傀宗去找师母生活，而我也很开心，因为师母终于等到了师父去见她，他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但是我没想到，师父不仅没能去往大乾帝国，甚至连命都没能留下。一个失去了境界的废人，要是真的出去只会败坏宗门的名声，要是被有心人查到把他擒住，更是会对宗门不利，所以他们对外界声名师父正在闭死关突破帝玄，而我以为师父已经去了大乾帝国跟师母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陈剑仙耸耸肩：“这我倒是丝毫不意外，邪傀宗的卑鄙无耻在整个沧澜北境都是出了名的。”
“可我当时只是个热血小少年，在那些老狐狸的怂恿下我觉得我绝不能辜负师父的期望，所以我拼了命的修玄，有着师父引渡给我的玄力破境对我来说就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我只用了二十年就突破到了皇玄，之后我开始了大规模的征战讨伐。虽然这么说很不要脸，但是我真的是个天才，那些战术兵书我只需要看一遍就能完全理解，攻城略地对我来说只是小意思，我又用四十年成为了沧澜帝国最强大的皇，也将邪傀宗发展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极盛之境。”
“但是我出现了。”陈剑仙慢悠悠的说道。
“是的，在雷阳郡中我们最强的也是唯一的敌人就是你们无恩门，本来在我的计划中只需要十年时间就能将你们完全蚕食，甚至不用费一兵一卒无恩门自己就要主动成为我们的附庸。可你出现在了我的计划之外，你是百万中无一的剑道极才，你做到了只有几千年前的剑帝才能做到的事，统领了无恩七剑，你开始带领你的宗门反扑，我的雄才大略受到了极大的阻碍，而产生这个阻碍的人竟然是个女人，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
“于是你决定刺杀我。”陈剑仙说道。
“是啊，因为我是最强大的皇，我能做的不仅仅是站在幕后做个指挥者，单枪匹马打一场惊世骇俗的仗更是我的强项。只要能杀了你，无恩门自然就会不攻自破。但我没想到你竟然将无恩七剑运用到了那般境地，那简直就是超出了我的想象，如果不是因为当时你的境界尚低，我很有可能就要留在哪儿了。”
陈剑仙摇摇头：“其实我也没想到你竟然会强到那种地步，在我的想法里除非是有神兵加持，不然统御七剑的我在皇玄境中应该是无敌的存在，而当时我只是和你拼了个平手，甚至还隐隐落在下风，当时我就想你只是因为比我早修行了许多年而已，只要给我时间，我一样也可以成为最强的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