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孙刺史听说可是正儿八经的煊赫身世,祖上三人在朝为官,其祖父孙勤阳位列三公乃是当朝圣上的东宫太保,执掌门下省对帝阁政务见解极深,如今的盐运使兼管织造便是孙太保提出,年愈古稀只至近几年才少有露面。
孙翊其父官居从一品,任礼部尚书二十余年,在朝堂中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孙尚书怕是不久便要换上七梁紫金琉入主门下省了。
这孙亭儒孙太守可是真真正正高门华胄走出来的清流公子,科举钦点了个知府了,五年内连中三元,如今年不过三十从一任府尹坐至如今的城安刺史,除了其父辈在朝堂中的根植威望,这孙亭儒才学极佳几年的外省文官做的秦镜高悬,几任城池的百姓提到孙亭儒孙大人无一不竖立拇指由衷的道上一句有脚阳春。
这几日本来睡到日上的祝盐运起的极早,托着肥腻体魄早早的奔向郡守衙门,为这新晋太守鞍前马后献些心力,倒不是这孙太守刻薄,眼看着这般年级出身岂是一任刺史便能做到头的?被召回中枢不过时间问题日后入主六部是板上钉钉的事,说不定这孙刺史日后有望搏一搏那左右仆射也说不准,如此一尊通天大叔谁人不想攀上一攀,这祝洪虽说为人清淡懒散但也深知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这孙太守为人宽仁和善,到任后对下属温言和色过往的襟肘政务也不多提,一众官员感恩戴德,这孙太守到任后除了查阅历年政务,闲暇时间大多都是前往城东一处庄园,在门口恭候着主人召见,这几日祝盐运来此便是要伺候着孙大人出门,陪在孙大人身旁等候那庄园主人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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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东有一处庄园占地倾余,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与其他庄园不同,这座庭园不设假山与游廊,院中只有一个碧深幽湖湖边满是粗壮芭蕉,悉传是三十年前一武道大家以一剑西来劈开百丈地面,经后人雕琢修成湖湖水终年不结冰,起名纳意,意在湖大可纳天地,会世间万意,湖心有一圆台无顶,汉白玉石镶地,东南北三方各竖一圆柱,三丈三尺长,圆柱上绘有百兽盘山,台心处地面石刻麒麟走蛟,可谓极尽奢华。
前院有湖院后有楼,楼高七层,重歇檐朱红漆,塔内纳珍宝无数,登楼顶可尽览长安,平日偶有仙鹤自东而来,衔草木而至,更显此楼出尘气态,在长安城内如此煌煌已不是普通富贾可为之的。
家主姓金,身无功名,前来递拜帖拜访的几乎都是周围各州城府县官吏,奉圣命出访的钦差或是封疆大吏到长安城第一行几乎必是此地,但令人咂舌的是,十行高官只有一两人可得主人召见进金府外堂求上一卦,反而平日有些前来求卦寻常百姓更招这位金爷待见。
起初这金家人的行事作风让长安豪族耻笑,虽说树大根深但少有树高通天,豪门士族无非是根基深厚朝野内江湖上枝叶交错错综复杂,但没哪个豪族敢明面上跟一方大吏如此交恶,但金家却一意孤行,身无功名却丝毫不惧皇权富贵。
多年前永州经略使奔赴千里前来拜访金家家主,在门外一候就是三天,金家未作理会,行伍出身的莽夫悍卒哪受过这等气,纵马硬闯金府,金家管家关合大门,盏茶时间院内飞出两只仙鹤一直口衔书信,另一只则口衔一幅字画,正楷泼墨书“王侯至此下马过”印先皇玺印,刺史见印下马,冲着字画连叩三首转身率兵马离开,至此,金府在无人敢闯。
也是如此,长安金家被世人熟知,金家三代山野游民,祖训不出仕不入朝,修八卦六爻出神入化,民间悉传,一卦算生死,楪筮问前程。
原本金家的八卦六爻在民间被一小部分人熟知,当年先皇哲宗仍是皇子时得知民间有一金家,微服拜访山林人还未至金家家主便下山迎接,双手奉上谶语,先皇一语未发转身离开,两年后登基大宝,又半年后赐字一幅‘王侯至此下马过’。
这代金家三子一女,长子次子相继夭折,唯剩一双年幼子女,幼子起名金登云天赋极佳,十五岁便精通阴阳谶纬之术,但与世代山野闲云的金家人不同,将本不出世的金家搬到了穷尽奢华的长安城,又在长安城建府,让世人尽知长安城金三爷。
一阵铜锣声响,新晋刺史孙亭儒的官轿至金府府门,孙亭儒撩袍下轿,立于金府门前一语不发,体态肥腻的盐运使祝洪捧着一暖手碳炉,躬身送至孙亭儒身前,轻声道:“老爷,暖暖手吧,老爷尊驾已经来此七日,这金家人丝毫没有迎接的意思,要不下官去通禀一声吧。”
孙亭儒而立之年面容清癯一脸的书卷气净面无须,双眼微微闭合摇头道:“不必,到该见时自然会见。”
“诶,诶。”肥硕男子答应了两声便闭口不言,靠着宽阔身躯尽力为此时老爷遮风挡寒,只不过在心里狠狠的抽打这不懂礼数的金登云。
还没等盐运使的腹中牢骚发完,便有一阵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响起,一阵红光从半空中掠入金府消失不见,孙亭儒眼角微动,淡然一笑转身上了轿子,留下身后还没反应过来的盐运使,端坐在轿子上的孙太守看着红光淡去的方向,喃喃道:“今天这金家怕是不得安宁了。”
盐运使祝洪也听见那阵破空声音打量了几圈什么都没发现,刚一回头见孙亭儒已经上了轿子,便急着献媚,嘶声喊道:“起轿。”
红光掠入金府直奔府内纳意湖,单足踩在正东方向白玉石柱上,男子而立年一身黑衣紧趁利落背负三尺长剑负手而立,一头白发随风舞动,闭目不语。
多年来无人胆敢闯的金府霎时间有些嘈杂,大管家金森服侍金登云十年,这等场面还不至于像一些婢女杂役吓得不敢说话,伸手作揖行礼,笑问道:“未请教客人贵姓,我好通报三爷。”
来者未应。
管家金森刚要再问,只听一阵声音从远处飘来。
“下去吧。”一男子从书房中走出,男子而立年,高七尺一席儒生打扮,头戴阴阳发冠一身锦缎白衣脚踏白布短靴左手负在腰后右手掐几枚铜钱,缓步前来。
大管家金森冲着家主和来客各鞠了一躬,弯腰退下,偌大金家庭院只剩下白衣如雪的金登云和黑衣白发的不速客,不速客仍是一语不发,任凭须发风中凌乱。
许久,金登云率先打破寂静,笑脸言道:“白发红瞳轻城子,果非凡响。”
“长安城金三爷好大的架子。”轻城子吴魁仍不睁眼,缓缓开口言道,声音如像是北境风雪熬打青石般沙哑刺耳。
金登云越走越近,手中铜钱在走路的碰撞中发出金属的碰撞声,分外悦耳,轻笑道:“轻城子此来是为尝我新采山茶?”
吴魁眼皮微微抬起,露出点点骇人红芒,冷声道:“求卦。”
一听求卦金登云止住了前行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的转身迈步,朗声道:“轻城子今日无卦可求,他日再来吧。”
吴魁伸手拔出身后轻城剑,一语不发,手腕上赤芒崩现。
金登云止住了步伐,微微叹气道:“莫要惊了我这一池锦鲤。”
话音刚落吴魁激射出,剑影蕴赤霞,直奔金登云。
“何苦。”金登云微微摇头,右手一挥,四枚铜钱飘洒向地面落在身体周围四方,右手猛的握拳落在地面的四枚铜钱腾起一尺高,散发熠熠光彩,转身淡蓝色光芒汇于手掌,一掌硬抗魔剑轻城。
庭园中气机汹涌,一阵刺目光芒闪过,滚滚风浪从二人中间激荡而出,纤细些的芭蕉根本挡不住气浪汹涌轰然碎裂,枝叶被碎成斑驳小块散入纳意湖中。
轻城子吴魁一触即离飞身退立于石柱前,眸中赤芒流转满目杀机,死死盯着那头戴阴阳冠的金登云。
金登云眼神冷厉眉目之间的笑意全然消散,单手结印,只见那散落在四方的铜钱猛然一颤,从铜钱中绽放出点点淡蓝光芒缓缓延伸,几个会转间,四枚铜钱光芒相连缠绕在金登云身边,男人手中印决突变,光芒猛然收缩随气机鼓荡而出,金登云鬓间碎发随衣袍一同鼓荡,气机一波胜过一波,淡蓝色光芒骤起,将锦衣男人囊括其中,一阵阵百兽嘶吼声隐约从光幕中传出。
咔的一声轻响,那淡蓝色光幕悄然碎裂,金登云微微冷笑伸出右手两指虚空翻转,刹那间,纳意湖湖水沸腾翻滚,翻腾了几瞬,一条巨大水柱冲天而起,在半空中凝聚成型,一阵清亮凤鸣声响起,水柱轰然落下砸向石台上的吴魁。
石太中杀意氤氲的轻城子看着那层淡蓝光幕出奇一笑,自顾自呢喃了一道:
“万象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