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道教仙山不少,但似武当这般出尘的琉璃景色天下无多,特别是那天柱峰上供有真武大帝铜像的太和宫,更属清净福地,世上清净莫过于此,人间盛景无出其外,但今日这太和宫外却喧闹不止。
眼看那赤芒中三尺剑锋要自下而上削去道人头颅,恍惚间老道头戴的桃木道冠微微亮起,一阵汹涌气机自道冠而出冲天而起,在老道人头顶化为一黑一白两道光芒流转跌落护在老道面前。
身着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见师傅有所动作,才算放下心中巨石,长舒了口气望着那流转荡漾阴阳气,呢喃道:“太极分两仪。”
小道士肩头醒转的七间斑灵猫死死望着那麻衣老道周身的阴阳气机不敢有丝毫错过,老道人面前两道光芒再分,分成四道浅淡光芒凝聚于老道腰间。
“两仪生四象。”小道士卷饼呆愣愣的望着那荡漾光芒,默然呢喃着。
四道浅淡光芒未停,仍是一分为二,接连分出八道各异光辉,凝聚于老道脚下,紧接着,太极两仪四象八卦混为一体不分彼此,年逾古稀的麻衣老道被一张巨大的阴阳太极图包裹,太极图似鲜活一般,流转荡漾。
这次小道士没认出师傅身上光芒,但有人认出了,武当掌教戚正安望着师叔覆盖周身的阴阳太极图轻声呢喃着:“四象生八卦,道法自然,天地归一。”
真乃是上古人皇先神所创之卦经,意为‘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至八卦便有万物,也正是‘天道五十中的一,一道生二气,二气生三才。’三才便是天地人三才,至三才便有万物,修道人修的便是这衍生出的万物万事,气象大千。
修道之人从一修至万物已是极为不易,可称真人,而这年逾古稀的老道士竟可反道而行,以万物求一,以求那天机共鸣的玄妙大道,修道这事每走一步都是难如登天,并非那一往无前水到渠成,有些坎坷瓶颈被困住便是一辈子,顺势而走都极难更别提那逆势反修了,掌教真人戚正安望着师叔背影,叹念了声福生无量。
吴魁气机暴涨,手中剑锋赤芒大盛,铁了心以三尺青锋硬撼那虚无缥缈的道家仙法,眼看这剑锋要与太极图交接一处,王四九周身太极图猛然收缩,轻城三尺剑锋几乎是擦着道人面门掠过,吴魁一击挑空手腕翻转,这天柱峰上流淌的灵力尽数被纳入轻城剑锋,连远方山峦中灵力都被这一剑吸引汹涌而来,轻城子两手死死攥住剑柄一声断喝,轻城轰然劈下。
天外陨铁锻造的三尺剑锋沐九天玄雷纹丝不变却在这红瞳男人手中微微弯曲,剑锋上似乎卷挟了天柱峰上一天一地的汹涌力量,轰然而至,王四九手掐子午阴阳,原本收缩在周身的太极图悉数凝聚身前猛然涨开朝着那犹如泰山崩殂般剑锋撞去。
那三尺剑锋上的滔天灵力悉数倾轧在虚无缥缈的太极图上,如泥牛入海尽数被太极图分散消融,汹涌无匹的剑势被悉数弹开,无法欺身一步。
但老道士也不轻松,太极图以肉眼可见的消融变薄,王四九双眼闭阖手中印决再变,口中默念经文,自老道人眉心浮现一抹淡金光芒,光芒自上而下转瞬铺满身躯各处,一袭麻衣道袍荡漾而起,老道人王四九踏着风头,身形缓缓腾起一尺距离。
这一瞬老道人王四九凭空而立似下凡大罗金仙一般,衣衫飞舞身躯流淌金色光芒,光芒外是一副阴阳太极图,满目神仙气概。
咣得一声巨响,那黄铜大钟猛然颤动,一缕缕灵力似游丝一般从九天之上,隘谷之下,流云之中,庙宇之内被满身金芒的老神仙牵引而出凝于指尖,缓缓注入那副摇摇欲坠的阴阳太极图中,王四九猛然睁眼,两道金芒从老道眼中喷涌而出,那漫天游丝突然一滞紧接着速度暴起,悉数汇入太极图中。
原本斑驳淡化的太极图越发厚重,隐约可听到那阴阳流转的呼啸声音,太极图顶着三尺剑锋寸寸前行,四五息时间便将轻城剑锋上的灵力悉数溶解,老道人手腕一抖,太极图剧烈震荡,改守为攻太极图喷涌而出将三尺剑锋与那红瞳男人荡开数丈。
半空中轻城子吴魁翻身躲过太极图,借着太极图擦肩而过的工夫一脚点在太极图尾部于虚空中借力飞身,身体激射而出,剑锋直指那荡漾金芒好似天人般的王四九。
虽说吴魁见识了老道人王四九的通天手段,他不知能否拼死斩去这麻衣老道,也不知能在麻衣老道手中撑下几何,但无论这老道人是九天真人也好,人间太岁神也罢,任你是北海祖龙还是那金身罗汉,一剑破去便好了,若是破不去,死而无憾,他吴魁若是知道什么叫知难而退,哪敢冒着人世大不违于鼎一和尚手中夺取轻城剑?
人世之上有九天,九天之上仗剑问仙。
吴魁自半空而下,轻城剑斜指王四九,一往无前不畏生死。
王四九望着那双炙热红瞳略微叹气,手中拂尘轻摆,阵阵阴阳气从脚下升腾而起,裹挟着无尽灵力波涛直指红瞳儿轻城子,吴魁虽是不畏生死但如此这般赔本生意他不会做,一剑破去数道阴阳气翻身落在一旁,刚落地老道人太极图又至,吴魁接连迈出十余步,身形翻腾而起躲过太极图,剑锋又指老道人。
王四九手腕翻转散去满身金光与气机,一双麻布道鞋站在地上,手中拂尘横荡而出,麈尾拂尘速度极快直扫轻城剑,握剑男人被麈尾拂尘扫出十余丈溅起漫天烟尘,蓦然间,一道金光自九天之上轰然落下,罩住那倒飞出去的白发男人。
许久,金光散去,红瞳男人单膝跪倒在地呆愣愣得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虎口不敢相信,老道人王四九并未有杀心,拂尘抱回胸前散去气机,淡然说道:“你原本精气大半馈养了古剑轻城,古剑所反哺与你的精气你还未多做化解便去长安城寻衅,被那金登云伤了也是常事,你取本门凤还丹所谓何事老道人心知肚明,但此时你古剑精气未化,身上旧伤未愈若现在服下凤还丹,不仅武道止步于此再无进益,更怕到时真气倒转爆体而亡,老道人不忍害你。”
老道人望着天穹,苦笑道:“掌教真人未予你凤还丹也是怕你日后魔性大开屠戮苍生时我武当背上助纣为虐骂名,若非今日你我推心置腹,老道人便是拼死也要将你诛杀,如今我知晓你心性,自然不愿作那所谓诛魔的勇夫。”
不等吴魁说话,老道人王四九又言:“今日我以真武之法消去你体内虚浮气力,免得你被这虚气扰了心思,下山疗伤去吧,三月之后,上山取药,老道人亲手奉上。”
王四九说完也不理会吴魁动静,转身便走刚走几步,似想起什么,回头说道:“但下次上山不可硬闯了。”
“大恩,容后报。”夺完魔剑之后自号轻城子的吴魁眼神剑意,冲着老道人离去背影深深颔首铿锵说道,伸手抹去虎口血迹起身单足踏地飘身下山。
王四九听闻破空声音,转身望去,望着那黑衣白发的武道天骄消失在武当山上,麻衣老道嘴角有鲜血渗出往后踉跄的退了一步跌落在地上,卷饼连忙冲到师傅身边一把扶住刚才还气势出尘的老神仙,王四九在徒弟的搀扶下盘坐在地上,惨然笑道:“老了,老了啊…”
身穿蓝色道袍的小道士见师傅嘴角的血迹,眼圈通红,哽咽喊道:“师傅…”
老道人王四九伸手轻抚着徒弟后脑,摇头笑道:“不妨事。”
武当掌教戚正安怀中掏出一只瓷瓶倒出粒鲜红丹药要给王四九服下,“师叔刚才所言?”
“我一个老不死的,说不出那些唬人话了。”王四九按下戚正安手中的丹药摇了摇头。
掌教戚正安望着那轻城子离去方向,叹气道:“那师叔为何不将丹药给他,惹他一个走火入魔,免得他日后入魔为祸人间。”
小道士卷跟着附和,悲愤道:“就是,谁让他放肆闯我山门。”
“嗯?”老道士指尖卷起,在徒弟头上弹了一下,责怪的看了一眼徒弟卷饼,只是一眼小道士便不敢言语了,红着眼圈低着头默然不语。
老道人王四九见状不禁发笑,伸手揉了揉刚才弹得位置,会心笑道:“这轻城子名不虚传,他现在既能压住心魔日后便无大碍,再给他三年时间,这偌大江湖无人可望其脊背,而我又能几个三年。”
一众武当道人听闻眼神复杂,这赫赫武当道门祖庭,日后竟轮到一外人庇护。
老道人也不愿意与他人辩解,伸手轻抚着徒弟头发,笑问道:“想习武么?”
小道士卷饼回忆着时才的滔天气象,头摇的像只拨浪鼓一般。
“你这孩子。”老道人听闻略微叹气,望着徒弟肩头那只漆黑的七间斑灵猫不由得笑骂道:“今日倒是便宜了你这小畜生。”
斑灵猫似嗔怒般瞥了一眼那疲惫不堪的古稀老道,继续盘在少年肩头浑然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