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幼隐居于龙岩寺的青龙僧人已经忘了有多久没有与人如此畅谈过了,虽说他与这老道人王四九只有二十年前因寻轻城时的匆匆一面,这老道与老僧之间经历何等相似,本都是于世外隐居参禅悟道的方外仙人,一人因轻城断了禅意,一人也因轻城丧了道心,说来都算是苦命人,苦心正佛求道都只差毫厘,故而二人相见总莫名的有些畅快意味。
老僧慧能颔首淡笑:“这乾元朝不尊佛仰道,僧道也大多没有入朝为仕直达天听的机会,道门三派本是旗鼓相当之势,这千年里中武当有三位真人羽化飞升,将这道门第九福地的天柱峰凭空拔高了三十余丈,这是何等仙府气概,反观四象和正天可算是黯然无光。”
说道此处似是勾动了老道人王四九的伤心处,“我辈修士愧对先贤,浩荡武当三百六十年没有黄冠证道长生,道家祖庭之名还需诸位先贤遗泽。”
慧能冷哼一声,瞪眼骂道,“你这老道人好恶毒的心肠,明知成佛飞升之事我龙岩还不及武当,还要说的这般揶揄打趣。”
骂完,青龙僧也有些牵动心弦,叹气道:“道家宽博似江临海,其中尽是耀眼繁星,长剑并诗酒的吕祖爷,一梦春秋的扶摇老祖,驾鹤乘虹的太极圣人武当俱是何等天人临凡。”
自伯阳老君创道家始,道家便宽博似海支派丛生,武当山、正天观、太平道、太一道和净明道等等如暮春繁花一般满目锦绣,其中武当山以脚踏灵龟玄武,金锁甲胄按剑而立,统摄北方震慑天威的真武大帝闻名天下。
又有张家圣人入深山炼丹,丹成后有龙虎口衔玉牌而来,又以符水济民,行遍天下降妖伏魔所创之正天观,两派便似这道门天穹中的金阳与皓月,在民间隐隐有了南正天北武当之称。
起初时,两门旗鼓相当,直至世间出了位长剑并诗酒的吕祖爷后,这道门之中有了微妙变化。
‘悟了长生理,秋莲处处开。’
‘昔年曾遇火龙君,一剑相传伴此身。’
‘三入岳阳人不识,朗吟飞过洞庭湖。’
‘得到年来八百秋,不曾飞剑取人头。’
吕祖爷名吕纯岩,年幼时便是骨相不凡,及冠后也曾登科入仕,后厌倦混沌乱世,将人间富贵尽数抛弃,散尽家财以济穷苦百姓,成仙后更是云游四方济世救人,扶危济困,故而百姓尊之吕祖,已表敬仰。
吕祖又号纯阳真人,背负长剑神威凛凛,与匡庐山遇天人传其剑法,可称一断烦恼,二断贪嗔,三断色欲。
一生诗酒风流,笔下文墨通神,一梦甲子梦尽人间起落,后又有财色十试,吕祖爷心无所动,被后世称为酒仙诗仙,剑仙剑祖,也是如此将这武当之名贯于天下。
之后便是这一梦春秋乘五彩祥云飞升的扶摇老祖陈图南,和那驾鹤乘虹的太极圣人张全一,千年来三位圣人将武当山之名推至巅豪。
反观同为道门圣地的正天观则要逊色不少,千年来只有一位青玄真人羽化飞升,但青玄真人飞升之时天下尽是吕祖爷吕纯岩的诗酒风流,让这证得长生悟得青莲的青玄真人黯淡颇多。
再观符纂圣地四象山则更是黯然,四象山集天下符纂之大成,号称行阳看却一张纸,鬼卒看却百万兵的四象山却无缘触碰飞升门槛。
老道人王四九哭笑不得,“你这心思偏倚的蛮僧,老道人何曾以言语辞色裹挟龙岩寺?”
老道人圩然长叹:“浩瀚祖庭圣地如今只剩个仰望先贤的份了,反观那正天观齐渊阳还有那四象山葛长丹均有长生之望。”
老道人话语淡然,但其中满是暮气沉沉,武当掌教戚正安听闻此言神色更为暗淡,静室中四人一猫,唯独那身着深蓝色道袍的年轻道士不知所以,仍是痴痴的望着那副青莲拙日图。
青龙僧人心思何等通透,对于武当风声心中也极为了然,不禁豁然,“那若如此说来,这第三步算不上昏招拙棋。”
老道人王四九眼中暮气未散,闷哼一声,微微挑眉道:“如何不算?费尽心机用了个如此大的周章就为了削减武当?若是用市井生意人的话来说,算是亏到了姥姥家。”
王四九满是皱纹对垒的眉头微微蹙起,凌厉道:“这事定然不止于此,但朝廷所意为何老道百思不解,老道人总隐约感觉这事,这等事不像一国君主所为,君主要长治要久安,要天下臣服要万众归心,但如今眼中天下只有一团乱麻,一捧散沙,军武乱,江湖乱,乱麻中缠着尸骨,散沙中掺着血痕。”
慧能沉思道,“王朝之心已然呼之欲出,势在江湖,意也在江湖,这江湖确实变了模样。”
王四九满心疑窦,“王朝心在江湖不假,但如何将烽火引至江湖?乾元不复盛景,周遭各国狼卧虎视,西南北三线均有战火升腾,如此情形下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子落错,周遭虎狼必定蜂拥而起,若战火燃起,那灵州可瞬间反复,潜心七百余年的西幽古国兵锋一月便可越过苦禅占据灵州,便是如此,皇朝还要拼死一搏?还要以重腕扫除江湖?这算哪门子的王霸之道?”
老僧眉锋微蹙,忧心道:“便是如此王朝仍是一意孤行?这吴魁心思激进的紧,刚得轻城,剑锋便直至金登云,若以这等性子入魔,这代价太大了些。”
王四九摆了摆手,“依老道人看那吴魁未必就会败于心魔,此子倒有几分难得的意味。”
青龙僧人来了精神问道,“哦?四九见过这轻城子了?”
麻衣老道不禁哑然,“嗯,行事的确肆无忌惮,为求一对凤还丹,强闯真武门剑锋直指太和宫。”
“那武当何意?”
武当护宗真人,麻衣老道王四九捻须笑道:“老道人倒想留几分香火情。”
话音刚落,老道与老僧相视一眼,各自扔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将面前紫泥茶盏中的太和头春一饮而尽,佛道两门的神仙人物畅然欢笑,凝心赏画的小道士被这阵笑意惊醒,手忙脚乱的为方桌上的紫泥茶盏添上翻滚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