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家老店。
今日小伙计满仓自那老泪纵横扑通一跪后,干起活来极为麻利,这几日客店被那几位包了,基本上没什么迎来送往的活计,比起往年来极为闲散,这难得闲散小伙计却有些坐不住了,似乎在这般混下去便对不住掌柜的那份恩德。
便攥着那沁水麻布将这客店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满头大汗也不停歇,身材魁梧的中年掌柜一个午觉的工夫,自家这客店焕然一新,让睡眼惺忪的中年掌柜愣愣出神,坐在柜台前望着那里里外外勤勤恳恳年轻伙计神色极为复杂。
胡家掌柜又气又笑,咂舌道:“他娘的,无利不起早这话说的可是真对。”
年轻伙计听闻掌柜的笑骂也不觉丢人,挠挠脑袋傻笑一声便算过了,店门外脚步响起。
年轻伙计抬头望去,望见那背负长匣的白衣客官提着数包药囊,不禁愣道:“客官,取药这事交给小人便是,哪有让贵客亲自跑一趟的道理?”
只见那踏入店门的白衣公子满脸凝重,对于小伙计的言语置若罔闻,提着黄纸药囊自顾自的前行,走到楼梯前,才略略回过神来。
俊逸公子一愣,拱手道了句不必,便缓步上楼。
留下面面相觑的主仆二人,这公子今日下楼时候还生龙活虎,怎得去了一趟那青济堂便这般失魂落魄?
难不成那惧怕婆娘的华医公真学会了何等陷害人心的妖邪之法?
主仆二人一脸茫然,可是百思不解之事再做苦思也是无用,一切与常日一般,一日三顿往楼上送吃食,如今这四位客官分居了四房,那托盘也变成了四盏,今日是上元灯节,那元宵可是必不可少之物。
自白衣公子醒来之后,小伙计送饭也不必被那姑奶奶端着长剑架着脖颈,也不用亲口尝菜试毒,前几日布在心头的阴云可是散了极多。
加上今日掌柜的宽宏仁义,让小伙计满仓有种人生再造般的喜乐感觉,这种种事物夹杂到一起,分明就是那说书人口中的喜上加喜。
将这客店收拾焕然一新的年轻伙计坐在掌柜身旁,提到说书先生,小伙计微微一愣,望着门外极为拥挤的人潮,喃喃道:“这小先生今年怎休憩了这么长时间?眼看上元灯节都要过了,还不见小先生的踪迹。”
此时时至晌午,过了早,便没有那些前来住店问房的客人,主仆二人也算是落了个清闲。
胡家老店魁梧的中年掌柜拿起账簿,在陈长歌几人的账目上添了几笔,便如那掌柜的一开始所说,几人住一天便记一天的钱,今日这上元灯节,餐食中多了元宵,往日可是没有,这银钱还得是记在诸位客官头上,否则这亏本可就要亏到姥姥家了。
掌柜的连连画了几笔,魁梧汉子满是沧桑的眉头微微蹙起,诶了一声,又划去了几笔,将那酒水字样全然划去,年年送了如此之多,今年虽说只有四位武人客官,但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听闻那小伙计言语,中年汉子眉头一挑,笑骂道:“他娘的,不好好给老子干活,终日惦记着听书,这他娘的是什么道理?”
小伙计满仓咧嘴一笑,挠头道:“掌柜的先别急骂人,那小先生的醒木一拍,您老人家不是听的比谁都入神?”
中年掌柜白了一眼小伙计,叹气道:“你这厮,这小聪明放到正地方该有多好?”
小伙计满仓扔了个极为苦涩的笑意。
胡家掌柜望着门外拥挤的人流,又是一声长叹,“这小先生也是,懒散惯了,那冼又柳冼青衣一日不上台,他便一日不出摊,可真是倔强的紧呐。”
小伙计满仓来了心思,贴着笑脸问道:“掌柜的,那冼青衣真的那般俏丽?”
中年掌柜冷哼一声,没好气道:“你听谁说那冼青衣模样俏丽了?”
“市井上人都这么传,说那冼老板模样好看的紧,比起来宫里的娘娘妃子都丝毫不差。”小伙计微微一滞,将世面上的风闻全然说出。
中年掌柜嗤笑一声,啐道:“我呸!”
魁梧汉子继续骂道:“他娘的一帮粗蛮汉子,见没见过冼青衣都是两说!”
“那冼青衣嗓子是一顶一的,可那脂粉和戏服那般厚重,他们怎就能看的清楚?”
小伙计满头雾水,呆愣道:“那按掌柜的所说,那冼青衣不是什么美貌佳人?”
魁梧汉子满脸不屑,“若说你们是市井莽夫你们还不信,一说那冼青衣不是佳人便如此失望。”
汉子挑眉骂道:“老子比别人多长两双眼睛?他人看不透那脂粉,老子为何就能看透?”
“老子与你们这班俗人不一样,老子听的是青衣腔调,不似你们,专琢磨那姑娘容貌。”
小伙计灿灿一笑,没了言语。
魁梧汉子也不在这事上与小伙计斗嘴,微微叹气道:“也不知道那老汉找没找到。”
“掌柜说今日丢失那老汉?”小伙计微微摇头,继续说道:“老汉没了音讯,听说那老妇人也十有八九是命悬一线。”
胡家老店的中年掌柜一愣,“怎的?”
“不是说他家那小子把华医公请去了么?”
虽说今日里小伙计忙上忙下,但这闲谈的本事学会可不是一天两天,闲暇时间总爱与路人攀谈几句,摇头遗憾道:“请是请去了,可好像落了个无功而返,看见的人都说从未见过老医倌那般凝重过。”
胡家掌柜破口大骂:“狗日的,这苍天和官府,从来都不庇护好人。”
一楼之中叫骂声音不断,客店二楼,四盏托盘其中三盏被取进了房内,唯独一盏,被放置在原地,无人理会。
托盘所在是间侧房,近几日这客店之中被陈长歌几人给包下,走廊过道之中极为清净除了几人根本无人走动,显得极为安宁,空气中,连行路时卷起的喧嚣都察觉不见。
虽说这走廊过道之中如此安静,可若是细细查看,便能察觉出这闭塞空间之内的气息流动极快,似是有人牵引一般,而牵引的源头,便是这间门口放有托盘的侧房。
浑身医布尽是猩红血迹的年轻男人正盘坐在床上,双手掸在膝上双目紧紧闭合。
阵阵斑驳灵力从漫天遍野之中缓缓而来,极大部分灵气汇入柳远山体内,余下散落的散碎气机则汇入一旁方桌上的赤红匕首,虞帝阳螭随灵力波动,散发阵阵闪耀赤芒。
那险些屠龙乾元始皇帝的虞帝螭一分为二,罗刹持阴螭,柳远山持阳螭。
这因缘际会下的师徒二人倒有些不为人知的默契程度。
虞帝螭为何分阴阳,便是因为两柄神兵的质地,阳螭极为刚猛,与那黑衣男人与同津官道上濒死不退的模样颇有几分相似,阴螭柔煞,与罗刹之威隐隐契合。
也因如此沈安之将阴阳二螭一份而二,师徒各持一柄。
阴阳双螭流传至今足有七百年,期间不知被多少江湖高手夺取,但被师徒二人的精血同时洗礼铸下印记倒是第一回。
如今这名动天下的阴煞之器越发通灵,以血为誓后,这一举一动一丝一毫,双螭都与二人同在。
如今,柳远山修行起了罗刹的功法,那阴阳双螭便也是如此,以天地灵力滋养己身,为这世间少有之灵气注入更为凌厉的锋芒。
柳远山自今日五更回客店时心中的澎湃思绪便为断过,本来想着扇上自己几个狠辣耳光来分辨梦境,可是心思下了许久还是下不来手,根本拿不出那日在同津官道之中鏖战北邙独耳少年拓跋岩的勇性。
小心翼翼的按一按昨日因为多遭坎坷而崩裂的伤口,呲牙咧嘴的忍着剧痛才明白昨晚那一切都不是梦境。
这人心若是小点,沾上些喜怒哀乐便不好入眠,早日在雄州时,柳远山极为贪财好色,心眼自是不大,虽说这赶赴天门的一趟后有了改变,但那句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古话倒是为柳家少爷盖棺定论了。
任是如何压抑,心中那种兴奋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索性,睡不着那便不睡了,柳远山按照那仰慕已久如今却突如其来的罗刹之言凝神运气,第一次体验到武道的滋味。
习武和武道可是天壤之别,习武充其量算是个善用刀具的山野匹夫,而武道便是真真正正的玄奇玄妙。
柳远山初入定,那日阴阳双螭于月色飞速旋转的模样时刻浮现在男人脑海,似是那一转,便转出了大千世界中的深邃味道。
越如此,心神便越沉寂。
时至正午,这简阳府中一上午的喧嚣算是告一段落,路边的二荤铺子酒肆面馆几乎是人满为患。
街路之上趁势摆摊谋取生计的百姓脸上表情喜乐不一,有人将来时带的货物卖了个十之八九,正掐算着指头研究何时回家,但有人则望着面前少有人看的器物呆呆发愣。
三教九流之中,这江湖卖艺算不上什么入流露脸,全然是为了讨口生计,也为了饱饱口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