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追着那人影,出了东市,出了城门,一路南下,进了皇都城外五里外的一片柳树林。此时新芽正冒,林中一片青翠,那人穿的是一袭鹅黄长衫,在影影错错的树木之间十分明显。
但他轻功极好,总是在小十前面一截,故意诱着他。若小十慢了,他也慢些等着他,若小十再快时,他便加快脚步,让小十连片衣襟都碰不到边。
小十心里虽暗暗告诫,此时万不可心焦气急,那才是真中了圈套。
他们二人在林中追逐了一炷香的时辰,那人才将他引到一处竹屋前。
竹屋外有石桌石凳,那圆形石桌上放着一套素色衣裙正似萧何身上穿的那套。小十心中震怒,双手一放,从袖中落出两支分水刺至掌心。
他提身跃至半空,便向那人攻来。
那人使得的尺余长的短刀,在咫尺间与小十斗得难分难解。但此人武功底子不纯,招式之中藏有明显漏洞,不出二十招已被小十看穿,趁一个空档,他下盘空虚。小十一招假动作骗过他架了虚招,反手一刺就直入其肩,那人慌忙拿刀来挡。
那一下力道之大,他短刀竟被从手中打掉,虎口亦被震出血来。
一方兵器已落地,孰高孰低自有分晓。眼看小十分水刺要刺入他血肉之中,他却轻轻一笑,“不愧是十殿阎罗,招招夺命,在下甘败下风。”
小十以分水刺抵上他喉口,“说!你是何人?将她带到何处?”
那人从袖中取出一枚药丸,递给他,“吃下去,就带你去见她。”
小十接过药丸,闻出是十香软骨散的味道,眉头紧蹙,此招是卸他武器,唯一赖以自保的生存手段。
“你可以不信我,只不过那位姑娘,怕不赶紧去的话,我家主人已经……呵呵,你也当知道,男人得了有趣的女子,会如何对待了。”那人不紧不慢地说着,似拿准了他会听话。
小十将药丸塞进口中,吞了下去,收起武器,“现下可带我去了吧?”
那人虽是得了命令,以此招诱敌,在他吞下那药丸之前,心中本还有些忐忑,十殿阎罗声名在外,青龙堂天绝杀手。所谓天绝,乃是灭绝天性,以杀人为目的存活的工具之意。且不说他在成为天绝之前就已经双手染血,杀人不计其数。
如今居然是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性命如此轻率交给别人。如此痴愚,莫不是傻了,要不是他身手确实假不了,那人还是有些不屑,几乎不敢相信。
只能叹一句主人神机妙算,谋尽人心。
小十被蒙上双眼,带上马车。这一套,他倒有几分熟悉,只是此人绝非青龙堂之人,但确实与青龙堂应该有脱不了的干系。
半柱香的时辰,他们到了一处靠山而建的农家小院。
小十被带进去的时候,看到萧何好端端地坐在屋里,身上也整整齐齐的,只是少了面纱。便知道自己是被算计了,不过能见她完好,倒也心安了。
那人送他进去之后,就掩上扉门。
“你没事吧?”
“你怎么也被抓了?”
两人一见面,异口同声地问道对方。
萧何听他问自己时,才恍然,定是有人拿她做饵引他上钩。她叹了口气,自己今次实在大意。小十正欲宽慰她时,却见一个婢女打扮的姑娘过来,盈盈作福,“二位,我家主人有请。”
既来之则安之。他们便跟着她,绕到里间,看她开动了什么机关,石墙挪动,显出一道暗门。经过一段地道之后,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他们到了一个别致的花园,有莲池,假山石,一花一景都看似随意,却自成格局,就连院中种植的也不若墨竹此等清雅之物,彰显着主人的品位高洁。
花园尽头是一间竹舍,门口一副对练,笔劲刚毅,看似端正,却内藏乾坤,单看这对练内容,就让萧何笑其狂妄至极,上联是“我为苍生”,下联是“天地屈膝”,无横批。
婢女由着他们在门口停了一停,然后才向里通报道:“主人,客人已请到了。”
里间传来男声,“请他们进来。”
婢女莞尔一笑,伸手邀他们入内。
那主人一袭皂衣,负手立于堂中,面上附着一张银面具,遮住大半张脸。萧何一见,便嗤鼻一笑,冷冷说道:“这便是阁下待客之道,难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也难怪会有如此狂妄对联挂于门口,笑煞人!”
“每个人都有自己一点秘密,但你又怎知在下不够真诚呢?”那人对萧何淡然一笑,“萧大人平日里不也是不以真面目示人吗?”
萧何闻言,心里微微惊讶,可谓是敌在暗,我在明。他很清楚我的身份,而我却对他一无所知。
她故作镇定,“若是待人真诚,起码互通姓名这等事是最基本的吧。邀人上门也不会用些下三滥手段。”
“在下出此下策,也不过是因为二位均非一般庸才,若是贸然结交,断不会像今日如此,能心平气和地听我一言。请坐。”那人一摆衣袖,让他们入座说话。
萧何看了一眼小十,如今他们俩都被下了药,一时半会儿也走不了,不如就坐下来听听看,他到底要说些什么。
“在下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好了。在下想请二位助我起事,将慕初然拉下宝座。”他此言一出,萧何微微愣了。这开门见的山,也太大了点,一时让她有些难以消化。
“萧大人,你是最该清楚慕初然其人,为达手段,不惜牺牲无辜,当年摄政王一家四十余口性命被他一夜斩尽杀绝。这等残暴手段,是问他何德何能还居于九五之尊大位,还要等他日荼毒百姓吗?”那人说得正义凛然,却不能让萧何尽信。
“阁下知道这么多事,可是朝中之人?”萧何对于一个隐瞒身份的人,没多少好感。
“实不相瞒,在下乃是先太子故人,复姓慕容。当年先皇曾有遗诏,在先太子故去之后,立世子继任太子之位,只不过遗诏被人偷走,一直未有下落。在下毕生心愿便是助世子重获皇位,为先太子太子妃沉冤复仇。”他说得清楚明白。
萧何隐约忆起慕云景跟自己说过,先皇的确似有一道遗诏,而这人也提到遗诏,就算他不是他口中说的什么慕容,那也定是知晓当年内情之人。
“如今我们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人。”慕容笑得风轻云淡,却让萧何生出几分狐疑来。
“你监视我多久?”萧何微微眯起眼睛来望着他。
“若说是你从入朝为官之日起,你可信?”慕容说出口后,让萧何几分震惊,还未等她缓过神来,又继续说了让她更吃惊的事实,“如今慕初然已然知道你的身份,怕你这官也做不久了。”
萧何对他说的话,有些半信半疑,“他若真知道,为何不杀我,留我至今?”
“这也是我好奇之所,故而邀你合作,手刃我们共同的敌人,双赢。”慕容说得轻松,仿佛慕初然已经洗净了脖子,就等着他们一刀落下。
“若你已然掌握这么多消息,手下又有这么多能人,大可以自己起事,找我有何用?在下不过是微不足道无名小卒而已,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萧何摊开手,半真半假地说道。
“如今起事,还欠些火候,需你替我劝劝世子,让他立下雄心,与慕初然一争。二则那份前朝龙脉藏宝图,如今也在你们手中,只不过无打开盒子的钥匙。我帮你们已打听到钥匙下落,就在慕初然手上,也需你找机会近身去查一查。若他日事成,封疆封王都随你。”慕容只张合嘴巴,便将秘密全盘托出,仿佛他说的不是什么谋朝篡位的杀头大事,而是今朝市集上白菜几文钱一斤这等闲事。
萧何半晌都有些发怔,她望了小十一眼,小十也未曾料到这中间竟然还有此联系,眉头亦是紧锁,一脸茫然。
但当初铜盒是他二人合力从太后冷轻痕的朝露殿里偷出来的,如果钥匙就在慕初然手上,那他们为何不早打开把铜盒将藏宝图取出来。
这慕容说的话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萧何实在不懂分辨。
“含香,带客人下去用膳。”慕容越过他们唤着婢女,又转身对他二人,莞尔的说道道:“你们也累了吧,不如吃些东西再慢慢的想。”
刚才领他们入来的那个婢女闻声进来,对他们俩说道:“二位客人请随我这边来。”
如今萧何已然是案上鱼肉,也无他法,便走一步算一步罢了。此间环境倒还不错,她索性就当自己是来游玩,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此人还需自己帮忙那个,总不至于这么快要自己的命。
她前脚踏出之后,小十紧随其后。不知何时开始,他的心便被这女子牵引,她便是他的方向,她一颦一笑便成了他存在的全部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