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约莫过了些时辰，午后阳光最烈时已过，余热烘人，萧何身上薄汗起了一层，被风吹干，又湿了一层，再来风时，不禁打了个喷嚏。</p>
秋霜被命看着萧何，在边上不能走开，一同被晒着，也不好受。</p>
几次她口渴出去找水，顺便端了茶杯过来给萧何润嘴。萧何却摇头，并不接受，一是她被罚跪，太后可没许她进食饮水，免得又落人口实，二是她现下怎敢再饮水，等到一会儿人有三急的时候，都不知道怎么解决。不如渴着，等回去了再喝。</p>
乾清宫里，慕初然悠悠然醒转，在龙榻上躺了半天，没回味过来自己是怎么了。</p>
最后的记忆是与萧何在亭中一起用膳，品菜饮酒，相谈甚欢，不知不觉，什么时候便在自己寝宫里面躺着了。</p>
“来人呐！”慕初然唤人来。</p>
刘公公赶紧进来，“陛下，您可算醒来了。”</p>
“朕睡了多久？”慕初然揉了揉太阳穴，问道。</p>
“两个多时辰了。”刘公公小心翼翼地答道，悄悄看了一眼慕初然的脸色，继续说道，“您在御花园跟萧大人一同用膳，饮多了几杯，醉倒了，是萧大人让人送你回来的。”</p>
“她人呢？回集贤殿了吗？”慕初然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心里仍觉得奇怪，明明饮的是葡萄酒，此等酒性温和，怎会醉人？难道是萧何……</p>
刘公公忐忑地回答道：“萧大人被太后娘娘罚跪在御花园里，说他未尽人臣责任，未能劝阻陛下狂饮……”</p>
“什么？”慕初然猛然提高了声音，把刘公公吓了一大跳，赶紧跪倒，补充着，“听说太后娘娘罚萧大人要在御花园内跪足四个时辰，直到日落月升方才能离开。”</p>
慕初然双目一竖，从床上起来，二话不说，就准备出去。刘公公跟在后面，忙提醒道：“陛下，鞋……鞋……”慕初然才低头一看，自己还光着脚，只好折转去穿鞋。</p>
刘公公在心里叹道，主子对这萧大人实在偏爱，一听萧大人受罚，连仪态都顾不上了。</p>
等到慕初然到了御花园门口时，那阵仗隔老远，萧何就已经瞟见了。</p>
她心中暗笑，总算是把这煞星给盼来了。她身子晃了两晃，便倒在了鹅卵石道上，虽然是装晕，这一下倒是真摔。既然在慕初然心中她已是女子，此时便是她装柔弱的时候。</p>
看萧何倒在地上，秋霜顿时吓傻了，忙过去，摇了摇她，“萧大人！萧大人！”</p>
萧何被烤了一个中午，脸色确实有些不好，嘴唇也干裂泛白，这模样委实有些吓人。秋霜正在叫苦，就听见那边有太监清道，高呼一声：“皇上驾到！”</p>
秋霜慌忙跪倒在道边，又低头瞄一眼躺在边上一动不动的萧何，不禁哆嗦了起来。</p>
慕初然疾步而来，越过前面带路的小太监，几乎是狂奔到萧何身边，一把将她抱起来，看她脸上一层汗珠，红白不匀，唇上尽是龟裂纹路，心痛不已。</p>
他扭头看了一眼跪在边上的秋霜，一字一句冷声言道：“你在此处做甚？谁准你似看管犯人一样守着她？”</p>
秋霜忙不迭地拼命磕头，“皇上饶命！皇上饶命！一切都是太后吩咐的，奴婢只是奉命行事，奴婢并不是对萧大人不敬，奴婢也是不得已……”</p>
“拖下去杖毙！”慕初然不能直接找太后冷轻痕算账，杀一个宫女倒还可以不用向谁交代的。</p>
在他怀里的萧何一听到这宫女马上要没命了，哭天抢地的马上要被拖走了，她才赶紧慢慢睁开眼睛，用游丝一般气力，轻声说道：“陛下，饶她一命，方才她好心送水给我，她不过是不敢违背太后懿旨，并无大错。”</p>
慕初然见萧何出声，嘴唇张合之下，唇上似有血色渗出，更是心疼，“好了，朕饶她便是，你别说话了，好好休息。”他遂对那拖行宫女出去的侍卫说道：“算了，你们放开她，让她滚吧。朕不想再看到她！”</p>
秋霜听到是萧何替自己求情，简直视他如自己再生父母，千恩万谢过赶紧拔脚就往朝露宫跑去，却因生死之际，差点裂胆，腿脚不太灵光，那脚步也不稳。背影看起来几分滑稽，萧何既已醒了，自然不能又马上再装晕过去，眼角瞟见秋霜的窘样，嘴角微微一抽，想笑未笑。</p>
这细微神情，却被慕初然都瞧见了。</p>
当时他心里一松，知道她定是无大碍，晕倒怕也是装的，毕竟她习武，身体底子不弱，不至于跪几个时辰就昏倒这般柔软。可他又盼着她示弱，如此时这般，就蜷在自己怀中。</p>
慕初然抱着萧何，也不再多言，径自就回了自己乾清宫里。</p>
他身后跟着的太监、侍卫，个个面面相觑，像是得知了什么惊天秘密，却又不敢妄议，可偏偏又是忍不住，只能用眼神交换着彼此内心巨大震荡。一时间，这群人之间眼波流转，回响起伏。</p>
慕初然抱着萧何进入殿内之后，屏退了众人，还关了门。</p>
萧何眼珠转了转，内心快速衡量了一圈，此时自己若是从他怀里跳下来，怎么说呢？总不至于是，陛下，我方才在御花园里确实头晕，如今闻到陛下身上龙涎香，顿时神清气爽，又不晕了。</p>
这解释太过牵强，实在说不出口啊。</p>
在她犹豫之时，慕初然已将她放在床上，顺手替她脱了靴子。这动作顺手地一气呵成，让萧何都来不及躲避，双脚一凉，靴子就没了。她赶紧稍微往边上缩了缩，略微尴尬道：“陛下，微臣在御花园晒了一下午，身上一身臭汗，怕是会把陛下龙榻污脏了。”</p>
慕初然淡然一笑，绕出内殿，去跟门外候着的宫人吩咐了些什么，还故意压低了声音，不让里面人听见。</p>
萧何眉梢一挑，顿觉自己似乎跌入了深坑，且这坑还是自己亲手挖的。</p>
她本意是想激怒慕初然，他日好逼他向太后发难。但她没深思熟虑，当时慕初然确实震怒，气都撒在朝露宫的宫女身上了，却被她一时心软被拦了下来。</p>
如此一来，龙之盛怒便似被一盆冷水浇熄，他日再想点燃，怕就难了。</p>
慕初然亲手倒了一杯温茶给她端了过来，“先喝口水，润润。”</p>
萧何正悔不当初，自己这示弱的点实在没挑好，若是冷轻痕也在场就好了。她一晃神，便接过慕初然的茶杯，也没跟他客气，喝了一口才发现自己失仪了，用的是慕初然的茶杯，喝的是慕初然的茶。</p>
这口茶含在嘴里咽也不是，不咽也不是，上下维艰。</p>
慕初然见她瞪圆了眼睛，含着一口水，呆呆望着自己，轻声笑了，“这会儿了才怕我，不觉得迟了些？”</p>
萧何还是将茶水吞了下去，每每听他自称“我”时，都让她心头一酥，似在唤起某个让她情不自禁的时刻。这竟成了她的弱点。</p>
过了一会儿，外殿陆续有宫人进来，将水桶里的热水倒到里间的浴桶里。</p>
萧何听到水声，不由得又瞪大了眼睛，几分警惕地望着慕初然。</p>
等到他们全都退出去之后，小心关好了门。慕初然过去推shàngmén闩，然后才入来对萧何说道：“一身臭汗，就去洗洗吧。拿我新衣替换。”</p>
萧何长叹了一口气，声音低了几分，“能不能不洗？”</p>
慕初然嘴角一翘，笑容得意，“你还有的选吗？抑或是待我来帮你？”</p>
萧何赶紧摆手，“不用！不用！不用！”她几乎是跳下床，奔到里间去，这沐浴的地方也十分宽敞，边上衣柜里的寝衣多是明黄或浅黄，好不容易才翻出一套白色的，但似乎有些穿过的痕迹。</p>
萧何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要她穿绣着龙纹的huángsè帝王寝衣，她实在不安呐。</p>
三五两下除去身上衣物，泡在浴桶里，一方面提防着慕初然突然进来，这里本会有宫人伺候所以没有门。她洗得有些提心吊胆，但慕初然始终动也没动靠在龙榻边上。</p>
等她从浴桶里起身，擦净身子，换上了那套白色寝衣，才迟疑着从里间出来。</p>
慕初然见她出来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拍了拍身边的床榻，“过来！你跪了那么久，膝盖是不是还疼着？过来歇一会儿。”</p>
萧何走道时，膝盖确实很不舒服，但忍耐一下，也能挺过去。</p>
唯有此时，她知道自己是拒绝不了的。</p>
且她也明白，慕初然不会对她做什么，却仍是怀着几分忐忑，上了龙榻。她心里苦笑，这似乎又是验证了某人曾指着自己骂的话，她确实爬上了龙榻。</p>
每一步，膝盖触到榻上时，即使是柔软的被褥，也让她疼得不禁倒吸一口气。慕初然便听她不停地发出嘶嘶声，遂干脆一把将她扯到自己身边来，那一下虽更痛，却是短痛，好过她自己一步一步别别扭扭地爬到他身边去。</p>
慕初然伸手将边上蚕丝被拉了过来，轻轻将她盖住，“今日受苦了，好好休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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