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腊戌的雨,瓢泼似的。
缅甸雨水多,来这一周多时间,卢灿已经经历了三四场雨。
似乎看出他的担心,杨坤笑着安慰道,“胡康河那边的基地已经建好,无需担心。”
两台鬼手上去之后,潘云耕那边的进度大大加快,沿着河谷推进,已经有两公里远。可是,距离目标,还有七八公里,至少需要十天,如果下雨会更久。
等到卢灿三人进山,估计要到九月底十月初。
“小家伙,这么大雨,会有人来吗?”
李林灿的声音中气十足,震得他身边的阿尔达汗耳朵嗡嗡响。
“稍候稍候!”阿尔达汗抠抠耳孔,连忙离这位老先生远点,“早晨宣礼,大家都淋湿了,估计要换衣服,还要在家里翻翻,等等……应该有人来。”
早晨阿訇在宣礼完毕后,说了说这件事,也有人向他打听卢灿为人怎样。按道理,应该会有人来的,可结果怎样,他也不敢打包票。
今天负责鉴定的阵势很大,连卢灿自己也没想到。
原本只要昆希或者奎荣过来一人即可,谁知道李林灿老爷子凑热闹,也来了。
不仅如此,许佳闻前天去找李老爷子看见东西,从老爷子口中得知,卢灿在缅甸收货,连忙将马辉义与温阿四派过来。
名义上是照顾老爷子,可是他胖子的那点心思,卢灿能猜不透?
得!阿尔达汗家中,几张长条桌一摆,还真有“鉴宝栏目”的味道。可惜,目前为止,没来一位鉴宝者。
已经过了十点,依旧没人来。卢灿也有些着急了,正准备起身去看看。
院子外,大铁门处有人露头。不一会,丁一忠领着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进来。
男孩衣衫破旧,但浆洗得很整洁,手中提着一只塑料袋,行走间有点畏畏缩缩。
“嗨,阿丁,你来了!你家阿爷呢?”阿尔达汗热情招呼这个孩子。他早就急了——如果没人来,他的面子就丢大发了。
“我阿姆和阿爷都忙,让我过来看看。”那孩子见大厅中许多人,胆怯的直接将手中的袋子递给阿尔达汗。透明的塑料袋有个破口,装着两只白瓷碗。
卢灿忽然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
此时可不是后世的全民收藏年代,出售家中老东西,还是“可耻的败家子”行径!
典当行的生意为什么红火?还不是因为人们不好意思光明正大的去卖“传家宝”吗?“鬼市”怎么来的?同理啊!
就像眼前阿丁家,父母真的很忙?
不是!是不好意思上门卖货!所以才派个孩子来!
拉普小镇虽然建设的不错,可是普通大众家,同样穷困潦倒,同样想将家中老东西换点钱花,可是自己这么一弄,谁好意思上门?
真蠢!卢灿拍拍脑瓜,懊恼的拽过温阿四,他经常走街串巷收货,对这方面很懂。
“不急,这种情况很正常,尤其是小镇子从来没有人收过货。您只要……”他低声在卢灿耳边说了两句。
“先试试看吧,再不行的话,到时候让阿尔达汗带着你们,一家家上门。”卢灿也只能按照他的建议试试看。
“你小子,什么狗/屎运?!”两人正聊着呢,那边传来李老爷子的一声惊喜声。
卢灿连忙扭头,李林灿正在上手鉴定那小男孩带来的物品。
他的声音吓得那孩子往后一缩,紧张的往阿尔达汗身边靠了靠。
“你来看看,好东西,能给个什么价位?”李林灿将两只碗轮流拿起,反复比较,啧啧称叹后,又抬头对卢灿喊道。
破塑料袋中,还真有两只宝贝?
卢灿坐到老爷子身边,看了几眼那两只白碗,都不用上手,大开门的物件!
永乐甜白瓷,龙凤刻花碗一对!
这两只碗口径足径相同,应该是同一批窑口出来的,口径二十一公分左右,高七公分多,足底八公分,碗心有微微突/起的浅底。摆放在桌面上,造型很稳,碗壁为龙凤纹刻花,瓷色远看为白,细看则带有微微的淡粉色。
没错,就是永乐甜白瓷中特有的奶白品类。卢灿在上手之前,再度确认。
右手带上手套,将小碗端起来,入手很轻巧,是典型的半脱胎瓷,对着灯光照了照碗壁,光影若隐若现。
碗壁为刻花三爪行龙,张口、吐舌、露牙、双目圆睁,阔步奔行,龙身满画鳞甲,雄武矫健在云雾中绕碗壁一周,神色昂/扬,爪足有力。
这只碗,有明显的使用痕迹,口沿和底足,都有磨损痕迹。碗的底圈壁,用沙纸打磨了一块乌记,这也证明这两只永乐甜白瓷被用过很多次,而且是大家共用。
这种沙纸打磨的印痕,是主人为碗所做的记号——南方办酒席,主人家碗筷不够,通常会找邻居借用。
这两只碗随历经多人使用,但没有破损,真是万幸!
卢灿另一只手帮衬,将碗覆过来,碗底为四字阳文篆书款“永乐年制”。
永乐甜白瓷,堪称白瓷中的巅峰之作。
永乐白之所以与其他白瓷不同,是因为工匠们在拉胎时,增加了高岭土的比重,以固定造型;之后的利坯过程中,又将瓷坯内外都刮去,使之变得极薄,以增加透光度;配料中增加铝氧含量,提高烧制温度与瓷胎强度;同时,改进装匣支烧方法,让其受热均匀。
工艺的改革,让白瓷面目一新,创一时之辉煌。
在永乐之后,明代皇帝对青花、斗彩更钟爱,甜白瓷的工艺,逐渐没落。
有很多人包括度娘上,都将“永乐填白釉工艺”等同于甜白瓷,这是不准确的,甚至可以说,两者关系不大。
永乐填白釉工艺是指瓷器在烧制一次后,再度烧描摹沥粉,堆垛图形,然后再填青花色釉,再入窑二次或三次入窑烧制。这种工艺所烧制的瓷器,在行业中,都已经归纳到永乐堆釉青花种类中,与永乐素色釉瓷器,关系不密切。
卢灿很快看完这两只瓷碗,重新放在老先生面前。
嘿嘿,老爷子看得甚紧,马辉义想要上手看看,也只能探头探脑的瞄几眼。至于上拍的话题,他提都不敢提,那样的话,估计老爷子会暴搓他一顿。
“小兄弟,这两只碗家中还有没有?”卢灿照例套话。
也许卢灿很年轻,让这孩子胆子稍壮点,可孩子的回答,让卢灿很失望,“就这两件是祖传的,其它的都是陶罐。”
是的,缅甸人家吃饭,陶罐已经不错了,经常还会有木碗出现。白瓷珍稀,这也是这两只精品永乐甜白瓷能保存的根本原因。
“能回家叫你阿姆和阿爷过来吗?这两只碗很贵重,钱给你,我不放心呢!”卢灿细声和他说道。
孩子咬咬手指,歪着头问道,“能有多少钱?”
估计这是他父母临出门前一再叮嘱他问的。
“三千美元!”卢灿对他竖起手掌,给的是良心价。
永乐甜白瓷碗,很珍贵,但碗器是生活瓷,价值本就不如赏器贵重,这一对龙凤碗去香江参加拍卖,确实能拍出三十万港纸以上的价位,但那是香江,而这里是缅甸。
三千美元,对于缅甸普通家庭,已经是一笔巨款,再多给,别人说不定会以为什么了不得的宝贝,藏起来不卖,都有可能。
可惜,他表错情,这孩子根本不懂三千美元在缅甸是什么概念,茫然的看看阿尔达汗。
阿尔达汗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推了一把,“快去快去!你家发财了,四百万缅元呢!”
换成缅元,这数目字他懂!
十多岁的孩子愣了愣神,随即如同兔子般窜出去,高声喊道,“阿姆!阿姆!阿爷!我家的碗,卖了四百万!四百万!”
缅元虽然不值钱,但此时缅甸的生活消费水准很低,普通的公务员,每个月薪水,也不过七八百缅元。
卢灿大喜!这孩子的一嗓子,估计比做什么广告都强!
“看来缅北,真的像老福所言,藏有不少好东西啊!”老先生对这对瓷碗很上心,依旧端着碗足,一点点琢磨。
“这式样、刻花,与台北故宫里的那只,甜白暗花划花云龙纹茶钟有些相似;其云纹表现与甜白印花龙纹盅,很近似,是不是一窑口出炉的?回香江,倒是可以找点资料,比较比较……”
卢灿听他嘀咕片刻,嘴中冒出永乐甜白瓷的名字就是一堆,暗自咋舌,台北故宫还真是家大业大。自己奉为圭臬的永乐甜白瓷,它那就有一堆!
五分钟,两位中年男女,气喘吁吁的跟着孩子跑进院子。
很客气的与阿尔达汗招呼后,眼睛落在李林灿的手中,那里是三千美元啊。
卖!为什么不卖?听到旁边卢灿的询问声,那男人立即拍板决定!
三千美元现金,被男人揣在怀中,离开的时候,脚步有些漂浮。
………………
小镇就没什么秘密,刚才那孩子一嗓子,效果很好!
距离第一家子怀揣巨资离开不到两分钟,又有人探头。
依旧是个孩子,这次是女孩,七八岁的模样,哭过,脸上还有泪痕。进院子后,她还抽抽着,不停的向后看,估计父母躲在院外不好意思进来。
“小妹妹,你带来什么好东西?让哥哥看看好不好?”卢灿蹲着身子,和她说话。
孩子虽然穿着破旧,但唇红齿白,眼睛很大,瞳孔乌黑,模样很让人怜爱!
“喏……”小女孩低低头,将手中的提袋向卢灿高高举起。
卢灿将袋口的十字结打开,里面是一枚高足杯。
“这……这……”看一眼,他感觉要崩溃!
真的应了那句话,宝在民间!
刚才是一对永乐甜白瓷碗,现在这一只,比刚才那更精彩!
斗彩!喜鹊登枝斗彩高足杯,有着浓郁的成化斗彩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