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象是一个巨大的城楼,船舷的另一侧站着两排全副武装的士兵,有一个廋高的身影站在桅杆前,眼睛直盯着上来的每一个人。
傅三很失落,下午跟云儿一块离去的白衣男子竟然在这船上。
他扶了一下船舷,整了一下衣裳,还好海王的衣服质地高华丶纹绣华贵,傅三自信增添了几分。他在甲板上站稳了一下脚跟,然后走下一级,从白衣男子面前走过。白衣男子身份来头不小,一些黑人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向他鞠躬。傅三现在急着想见到云儿,他回头找了一下儒生,发现儒生也不见。
白衣男子冷冷地站在那看着他,对旁人的致意没有丝毫表示。
傅三心定了下,便昂首走过去,向男子作揖,“尊兄别来无恙,小弟傅卓,敢问尊兄大号“。白衣男子扫了傅三一眼,起先并未答话,目光很快转过去盯着他身后的人。
傅三见对方没理他,笑了笑,收起尴尬,正要转身离去。白衣男子忽然目光,锐利地刺在他身上。傅三被刺得极不自在,很是不快,正想发作抢白对方几句。白衣男子忽然一揖到底:“晚生涂默,拜见兄台尊师,尊师海上一别多年,家父甚为想念“。说完,便上前,拉傅三说话。
傅三甩开了他,涂默忙向他道歉:兄台洁敏,弟多有唐突,请恕无心之罪。傅三这时猜到对方的意图,白衣男子似乎是对自已的衣服很感兴趣。这衣服只是绸质,穿在身上贴身舒适又轻便,此外没有其它特别之处。
傅三淡淡回了个礼,便身同每众人坐在甲板上
这时有人开始尖声点人头了。后面有人高喊:“今天的先分了,省得以后啰嗦”,这一话一出口,全场轰鸣一声响应,声音南腔北调,颇为壮实。
白衣男子环视甲板了一下,两挥了挥手,有四人抬着一个大桶从船舱里面冒出来。领头那人对白衣男子私语了几句,家点点头,转身回船舱里面去了。四人放下木桶,人群就象饿狼抢食一样,往木桶扑去。
云儿还是没有出现,傅三心中开始着急。白衣男子这时没有再跟着傅三,他远远作了个揖,眼睛回头盯着他身上的衣服看。
傅三见白衣男子进了船舱,也快步跟了过去,但走到门口的时候,两名黑人看守挡住了他。傅三说了半天,也进不去,他开始抱怨儒生,把人带来,现在却不见踪迹。傅三恨恨地用刀砍了一下船,无奈回到甲板上。他看看了大船和船板只凹了一小块,显见船口质地极为坚硬。
他百无聊赖,便在船上转了一圈,这船体量巨大,前后都有巨炮,跟一船不一一样的是,前ip头尖尖的都包着铁皮,让人不寒而粟。看完船,又审视近处黑黑的崖岸,貌似悬崖上也有灯光,或许是有石屋,显见这海湾应有人经营,而不是长期经营。
白衣男子下令抬出的箱子放在甲板中间,傅三见众人抢得欢,也快步过去。人多,起先挤不进去,好不容易来到桶前,一白衣的男子抓着他的衣襟扯到一也去了。
奇怪的是,这男子跟刚才的白衣人一样,刚触碰到傅三的衣服,脸色大变,轻头盯着傅三张嘴看了好一会,大喜若归,“南西洋陈六王爷竟也会来,太让人振奋。“他高喊一声,甲板上的人纷纷过来,在桶前抢东西的人都停下了,肃立一旁。
傅三不明究竟,见众人让开,遂上前去桶中抓物,竟还抓到了几块本洋银币。这银币成色不错,在龙门一带他有见过,上面印着一个番王的头像。傅三打算拿回去送给傅才,傅才是他家家生的仆人,从小跟傅三一块长大,对他们家忠心耿耿。这时海上月明星稀,甲板上人头攒动,众人看到傅三摸到银币,齐声道贺。
傅三将盒子拿出来,银币收好,向众人道谢,众人惶恐还礼。白衣中年人见到铁盒,脸色煞白。傅三再回礼,他带众人齐趴下,船上喊声地动船摇,傅三不知所措,不敢回应了。他见船只特别伟岸,心中喜爱,便想再四处看看。刚起步,一个影子闪身站在自己前,原来是白衣中年人带着几个强壮的人跟在自已后面,他一回头,对方就拱手低头,象是伺候主人那样。
正纳闷间,海上一声炮响,人群又是欢呼。月色中,傅三看到一艘船驶进了海湾,帆白白的,跟刚才在林间看到的船很象。船只很快靠近,几盏灯亮起,帆落了下来,傅三知这是外番的船,帆是软布的,很方便降落。不久,一艘快船挂着一盏灯,在黑色的海面上飘过来。甲板上一阵忙碌过后,几个人簇拥着一个高大的人影爬了上来,往船舱走去。月光下,傅三看见来人头发变成长辫,披在后面,全身劲装短打,不象是中土人士。一小胡子,高大健拨,腰挂短剑,他一上船,人群就欢呼。小胡子对人群微点头示意,没有留步,大步进船舱去了。番客刚进去不久,里面又抬出两只木桶,甲板上人群同样是一阵轰鸣。有一日本浪人脚步最快,在人群最先抢步进去又奋力挤出来。只见他左手拿一枝大猪蹄,右手提着一瓶酒,大嚼畅饮。后面有一人,红毛卷发,却是汉人服饰,抓到了一只牛腿,举着高喊国王万岁,话音未落,牛腿被人夺走了。很快有两帮人在甲板上追逐打架。另一些矮个秃发的倭人,不吃肉,拿着酒狂灌进去,喝醉了开始大声唱歌,歌声凄凉,在夜风下听着催人泪下。
这艘船白色软帆,上窄下宽的船身,跟傍晚林中看到的船只一模一样。先是管家,后又是红毛番客,云儿这时还是不见踪迹。傅三知道这次被带到这,没有最初想得那么简单,现在能做的,只有暂且搁下,见机行事。他觉得有些饿了,算起来还是在早上怡红院吃过了饭,便转身朝桶那边走过去。海上肉和菜少,桶内肉已经被抢光,连碎骨头都不剩,酒还很多,堆在桶壁的深处。他抓起了一瓶,直接拧开就喝了起来,红红的,寡淡没有什么味道,还有些酸。隐约之中,应还是带一些果香。傅三喝过西洋酒,这应该是有些变味的葡萄酒。
海上风大,酒味虽酸淡,但喝点还是可以暖身。那些浪人、黑人、还有一些汉民水手们,在甲板上畅快地喝起来。他不喜欢人多,便走到船舷边,一个人席地而坐,喝几口开始想心事。傅三前天失手打了知府的家人。那天知府管家来到他舅舅店铺里面,说是知府自鸣钟坏了,要他舅舅去修。龙门湾是市舶司,有大西国人居住。傅三看管家人阴阴的,见着不喜,知府钟坏了找一个大西国的人修理不是更好,为何找他舅舅?他舅舅竟也是欣然接受,让傅三更是不满意。果然不出所料,去府衙结钱的时候,一小厮出来说没修好,还损坏了里面的机件,要赔钱。他舅舅也认了,交了钱灰头土脸回去。傅三气不过,半夜摸到了府衙后院,放了一把火。
管家当夜就来到傅三舅舅店铺里面,傅三一身黑衣才刚换下,放火的时候,火势过猛,头发还被烧掉一段。他抓了一顶瓦楞帽盖在头上。管家见傅三在店,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出门而去。刚才管家也是这样冷冷地盯着人看,想到这,傅三仰起头猛喝了几下,突觉脑后冰凉坚硬,好像睡在刀具上面。他回过头来一摸,大块的铁板包在船舷上。他把头探到船外,看到主甲板的正面也是包了一层铁甲!
这船造这么大,原来是因为铁甲重,需巨大的船体才能浮在水面。
傅三抚摸着船身,沿着船板巨大的木纹转圈,他很喜欢这船。
这时甲板上又一阵骚动,抬头只见远处几艘蓬船快速开进海门,不久,人群簇拥了一批理光头的人爬上舷墙,穿过众人,进了船舱。甲板上这时又开始响起了歌声、咒骂声,一群黑人跳起了舞蹈,歌声一唱一和,似乎是在表示紧张、哭诉、无助,很快又转向疏解放松。傅三听着出神。这时一群光头船工从船舱里面出来,他们似乎在测试一个新的轱辘车,拉着桅杆反复升降。船的桅杆可以升降并不稀奇,江浙一带的船只进城门,过拱桥,经常要放下桅杆,他贩卖家具到苏杭的时候有见过。只是番船远渡重洋,放低桅杆的必要性不大,桅杆基础可以活动也不结实,难抵御海上风浪。这船上的人和船一样,来历都简单。傅三性喜新鲜的事物,这时他竟然开始有些窃喜,被人莫名其妙地带到了这条船上。
正思量间,一阵铃响,甲板上的人忽然安静了下来。
接着,人群不知道接到了什么样号令,似乎是被扫掉一样,从甲板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下到舱底去。几位喝醉酒的浪人,不愿意动,被同伴拖了下去。甲板上很快只剩傅三和他的“随从”。傅三摆脱不掉他们,索性转身不理会,朝着船尾的主舱门走去。船舱门开在了主舱的侧面,门缝透出灯光。
傅三刚走近,门大开,一人低头出来,向傅三拱手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