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招招手，道：“小子，尽管出手，老子先让你瞧瞧沾衣功的厉害。”

男孩知道这位老伯伯武功高超，自己就算使出吃奶的力气，也伤不了他一分一毫，果真运转十成内劲，两脚错开，腰间微沉，然后向老头迈出一步，双手食指点出。

他右手食指在前，左手食指在后，一慢一快，慢的轻似微风，快的劲似雷芒，分别指向老头右肋和腹部要穴，方位力道丝毫不差。一出手便知，已然尽得这门罗阳指指法的要旨。

老头嘿嘿一笑，大大咧咧的伸手在男孩手臂上一搭，脚下轻轻一勾，男孩就惊呼一声，凌空飞起，一个前空翻，跌落在地上，摔了个灰头土脸。

老头笑呵呵的瞧着往外吐草末子的男孩，得意的笑道：“这门沾衣功，威力咋样，服不服？”

男孩噌的一声，跳起来，道：“不服。”稳住下盘之后，一指虚点老头腰间。

这一招可虚可实，待到老头出招，他可以选择继续出击，也可自退守，是罗阳指法里面，很保守的一个招式。

老头张开嘴，露出一口缺了门牙的老黄牙，笑了笑，还是伸手在男孩手臂上一搭，脚下轻轻一勾，又摔了男孩一个人仰马翻。笑呵呵的问：“小子，这次总服了吧？”

男孩噌的一声，跳起来，还是道：“不服。”然后再用罗阳指出招。

如此七|八个来回，男孩把罗阳指最精妙的招数，全都用了个遍，老头只那一招，就让他一次次的摔跟头。

老头笑眯眯的，又问：“还不服？”

男孩爬起来，揉揉摔得有些酸痛的肩膀，坦率点头：“服了。”

老头哈哈大笑，道：“服了就行，服气了，才能安下心来学。这一招，就是沾衣功的第一招，叫做‘飞燕回翔’，专克敌手从正面进击的招数，要点就在手脚火候恰到好处，务须同时发力。”

接着把这一招“飞燕回翔”，如何运力，如何发劲，详细解说一遍。沾衣功威力并不大，可其中使力的法门，却很巧妙。

老头把招式精义说了，稍作指点一会儿，就烦不可耐，蹲在林子边上，看田里的那个年轻妇人锄草去了。每每看到那妇人弯腰之际，勾勒出的臀部丰满曲线和胸前白花花的一片，都会很没出息的吸溜一下口水。

男孩则在林子里，仔细琢磨这招“飞燕回翔”。

男孩上手很快，稍练几遍，就弄明白了这一招沾衣功的要领在什么地方。

这门武功，在老头嘴里只比那些烂大街的武功强上一些，实际上已经能够位列精妙武学。这一招“飞燕回翔”，作为整套沾衣功的开篇第一招，也不复杂繁奥，但蕴含了沾衣功最质朴的理念，越是练到深处，越是回味无穷。男孩练的越多，越能体味道这一招的玄妙与非凡来。

老头自打这天教了男孩一手武功之后，大有完成任务，就算是你李元真也不能把老子咋样的气势。忘乎所以的玩了五六天，第七天，在男孩的小声提醒下，这才想起来，还有传授武学这一项苦差事。于是就苦着脸，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传了男孩一手八卦掌。

至于为什么不继续传授沾衣功，男孩当时见老头脸色悲苦，好似生无可恋一般，就没好意思问，隔一天问起，才知道，人家完全忘了上一次传他的是什么武功。

这让男孩，有点心累啊。

男孩本就喜欢练武，又心知武学一项是自己的短板，因此对老头传授的精妙武学，都是爱不释手，无论走路还是吃饭，都在琢磨招式里面的蹊跷。

老头看妇人打架，男孩就在他身后嘿嘿哈哈的练武，老头爬树上掏鸟窝，男孩就在树下面嘿嘿哈哈的演练招式，不过老头钓鱼的时候，自然会把他赶得远远的，免得吓跑了水里的宝贝鱼儿。

老头说不管，那就是就不管了。每次传授武学之后，男孩能学到什么程度，绝不过问一句。

一次吃了晚饭，老头随口提起，男孩才知道老头传他这么多武功，类别这么驳杂的个中深意。

按照老头所说，武道这条路，根基十分重要，上乘武学也是如此。如果没有足够的基础武学做根基，上乘武学就是空中楼阁，就算练了，也只能算是摆摆花架子，肯定得不到真正的精髓。

更重要的是，江湖人行走天下，不怕对手比自己更高更强，却很忌讳对方琢磨自己的内功底细和武功招式。所以出手的时候，如果不是一定要决出胜负的紧要关头，或对彼此都很熟知，绝对不会立刻把真正的厉害底牌露出来。

传授武功这件事，不单单是在这趟八百里江湖，可能在之后的几年，都会不间断的进行下去。

老头说完了这些话，憋了半天，硬生生憋出了一个，只有读书人才能说出来的词汇，“藏虚若谷”。

男孩赶紧向老头竖起大拇指，赞道：“老伯伯，你真有学问。”

老头得意的道：“那是，老子这一辈子的江湖路，那是白走的？”

为了这事儿，一连嘚瑟了好几天。

男孩把这些行走江湖的珍贵经验，牢牢的记在心里。自那之后，对待老头传授的武学招式，更多了一分认真跟严肃。

相比男孩的日夜苦练，老头的小子日，就过得自在多了。虽说每六天，就要传授男孩一招功夫，可那能占用多少时间？再说，以老头的脾气，到不了一个时辰，不管你学会多少，老子都是要拍屁股走人，去继续完成那‘捉鸟钓鱼，看妇人打架’的雄伟大业的。

话说有一天，二人路过一个小城。老头见街头开着一家小赌坊，手痒难耐，就带着男孩，打着江湖人“船到桥头自然直”的旗号，偷了一家恶霸三千多两银子，然后在赌坊里大战两日两夜，最终输光了所有钱财，被人家拎着棍子撵出来。

老头心灰意冷之下，从男孩那摸了十两银子，去不远处的那个丽春院，还是丽秋院，跟那些整天被男人欺负的姐儿们，互相诉苦，找安慰去了。

就这么着，二人的行程，比之前更加缓慢了不少。男孩本来耐心就好，每日又能琢磨武艺，也从不催促。从那日出了红门镇，足足过了两个多月，到了盛夏的七月中旬，才到一两百里外的江阳行省首府，奉都城。

奉都城是南方大城，与江渝的首府师宗城、江东的首府赤壁城，都有庙堂武林的一流高手坐镇。江湖与朝廷，虽然相看两相厌，在很多事情上都装作视而不见，可彼此之间，终究还是深怀戒心。江湖人就算白天在这奉都城吃喝玩乐，晚上也会在城门关闭之前，来到城外的小镇过夜。

老头与男孩到时，天色已晚，就直接去了城外小镇，找家客店住下。二人房间相邻，都在二楼，窗外就是一条热闹的小街。

男孩趴在窗台上，无聊的看着窗外的街景。

小街上，又冷清，又热闹。说是冷清，是因为街上的店铺，多半都关着门，说是热闹，则是因为街上非但不是门可罗雀的景象，反而喧嚣吵嚷，人数不少。这些人衣着寒酸，腰带上别着铁剑，清一色都是江湖人打扮。

男孩不自己的叹口气，自从寒山派第一批宝藏出世的消息传扬开来，整个大秦江湖就一直波荡不止。有些人在云岳七十二峰日夜搜寻，有些人为了争夺已经出世的武功经文和兵器软甲，而死命相斗，有些人则在暗处潜伏，准备伺机出手。

大秦江湖，已经因为寒山派宝藏这件事，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现在江湖都在流传，当年寒山派嫡系弟子把寒山派宝物分成了四份，分别埋在了云岳七十二峰四处风水要穴，以济养大雪山气运。

如今四处宝藏，已经被挖出来了三处，只剩下一处，还没有现世。最要命的是，那本被称为大秦江湖第一神功的“怒海千叠浪”掌法秘籍，还没有出现，显然就藏在最后一处宝藏之中。

于是，江湖风声更紧。

奉都城是江阳行省首府，消息汇流之地，这座距离奉都城最近的小镇，自然有不少江湖人来。

再者，最近江阳到处都是江湖人夺宝厮杀，着实连累不少平民，那些小镇商贾见到这么多江湖贼杀汉在街上走动，除了一些背景够硬，不怕江湖人惹是生非之外，谁也不敢开门做生意。

如此境况下，就出现了窗外的这种诡异情景。

小街宽不足一丈，街道两边，小楼紧靠路边而立。路对面二楼的窗户，也就在眼跟前了。

对面窗户吱呀一声打开，满脸胡渣的汉子，见对面窗户上趴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眼睛一亮，“呦呵”一声。这男孩本就长得俊秀不说，肌肤更是白皙里透着莹润，真应了那些读过书的王八蛋说的“温润如玉”四个字。

汉子贱贱的笑笑，扬扬下巴，向男孩道：“小子，知不知道下面街上，都是些什么人？你他娘的这么抛头露面，就不怕人家把你抓起来，卖到男风馆去？”

男孩抬起小脸，看着汉子，眨眨眼睛，天真的问道：“男风馆是啥地方？”

汉子神秘一笑，小声道：“男风馆啊，就是捉一些跟你这样儿的，比女娃还漂亮的男娃娃，关在里面，专供有特殊癖好的贵人，消遣的地方。”

渐知世事，已经明白“姐儿”这两个字真正含义的男孩，听了汉子这话，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咧咧嘴道：“那不是变态？”

汉子哈哈大笑：“有些庙堂贵人，就好这一口，人家还把这叫做‘风流’嘞。”说着，一指下面小街上的江湖人，道：“这些人里面，也有不少这类人，所以你小子可要当心呦。”

男孩含蓄一笑，把下巴撂在窗台上，继续看着下面街上，你追我赶，你敢骂我爹，我就敢骂你祖宗十八代的江湖人。

汉子瞅着街道上的江湖人，漫不经心的道：“这些不务正业的穷酸汉，都是江湖汉子。听说他们那座江湖，最近一段时间可不平静，为了争夺曾经一个大门派留下的宝藏，打打杀杀，死了不少人。不过也没啥好奇怪的，每天不死几个人，那还叫江湖？”

男孩眼帘一如既往的微微低垂着，不开口接话，心里对这汉子的话，却不太认同。他敬重的人，除了已经死去的爷爷，跟隔壁那个正在呼呼大睡，很不靠谱的老头之外，还有两个。

第一个，自然就是那个，他从未谋面，却侠名满天下，传说纵横江湖，杀得一代武林，无论是江湖，还是庙堂的英豪，都闻风丧胆的老爹。

另一个，就是那个姓卓的男人了。

那个人只用一把铁剑，就把整个江湖压得抬不起头来，剑术造诣之高，几百年来都无人能出其右。不过男孩更在乎的还是，那个姓卓的男人的品性。他能在南陵江岸，浮云山上立下石碑，刻上一条条以公义正道为准则的江湖规矩，就说明他心里装的，是整个天下。

一个能为苍生谋福利，并且愿意出力为天下苍生谋福利的人，那是真的了不起。

而在那个姓卓的男人，立下的规矩里面，有着一条写着“无主之宝，以武艺为衡量，艺高者得”。

按照他这一条来说，这场大秦江湖的风波，是不应该死人的。

男孩看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致，直起身，就要关上窗户。明天又是老头传授武学的日子，他很期待那老头又会传他什么精妙的招数。他现在身体已经完全复原，是不是可以磨着老伯伯，传他一招西凉法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