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元启安顿下来，进入工地的第一天开始，可不管他是不是年轻人，出身农民家的孩子，一股朴实劲儿加一股憨厚劲儿，很快融入到了平均年龄四十岁的工人群里。

又属男人群里的单身汉，干起活来也格外卖力，勇于吃亏的精神，也时常帮着老前辈们干活，梁小婉时常会看到他在早餐时间，一个人坐在石头上，馒头肉包每天轮着换，再配一大杯豆浆，吃得津津有味。

实在很贴地，很贴梁小婉心。

“我看你挺习惯的。”梁小婉走到他身边坐下。

“可不吗，博司到底是博司，还给工人们配食堂，自家嫂子下厨，可比外面十几块的扁担饭强多了。”元启一脸孩子笑。

穷人家的孩子，什么苦饭都吃，梁小婉无需多问：“行，我也忙去了。”起身要走。

“小婉。”元启叫住她。

“嗯？”

梁小婉回头，元启仰望她，问：“出来这些年，还回去过吗？”

老家？

这个概念在梁小婉脑子里已经逐渐模糊。

这几个月，她接到一次父亲关于她恋情的问候电话，简单几句话，父亲说他从各路媒体上知道了她的幸福，知道彼此过得很好，老家对她还有什么可留念的。

“很久没有了，没时间，也没精力。”

元启也站起来，支支吾吾说：“那个，老家在外务工的年轻人建了个微信群，大家约着这周末找个餐馆聚一聚，你，要不要去？”

梁小婉对现在的新生活很满足，回溯过去，就是对她噩梦的再现，她不想再现，正想拒绝。

元启见她犹豫，劝：“现在孔总公开了你们的关系，大家对你都好奇得很呢？不求孔总能去，只想见见你。别说，现在，你可是咱们镇最有出息的，是咱们镇的骄傲呢。”

这顶高帽，梁小婉无心接。

元启又道：“可还记得李家奶奶？”

梁小婉愣了一下：“李奶奶？她怎么了？”

“她上个月过世了，留下一个孙女，现在还在上大学，大家说，你若是不肯去，让我用她跟你打个人情牌。”

可不就是人情牌吗。

这趟浑水梁小婉很不想涉足，但老家那条街上的人都知道，当初梁小婉在母亲过世后，被父亲寄居在和母亲交好的同一条街上的邻居李奶奶家。

那时，她只比李奶奶的亲孙女大几岁，也视她如孙女，有好吃的都会给她留一份，待她特别亲厚。

拿人恩果千年记，梁小婉道：“好，到时你提醒我一下，我跟你一起去。”

巧了。

那天晚上，孔因桀打来电话，约她周末回家吃饭，说妈妈想见见她。

梁小婉想到那日在孔家别墅和孔母的约定，前面孔因桀出差几个月，孔母一次都没找过她，她哪里是真心想见她。

便将周末和元启约好的事告诉了孔因桀，孔因桀安慰她说：“没关系，你去吧，回家吃饭不一定非得周末，我们周五回吧，这样正好能岔开。”

梁小婉能说她不想去吗？想想还是不能。

周五，她换上孔因桀在上海给她买的连衣裙，跟着孔因桀大大方方地提着礼物回了孔家。

就像一对正常交往的男女朋友回家，从进门到晚餐结束，二老始终笑脸相迎，饭后，孔因桀主动将父亲请进书房，向他汇报工作。

这下梁小婉避无可避，跟着孔母坐到了客厅沙发上。

“听说你们去上海了，好玩吗？”孔母审视地看着她。

梁小婉端庄地点头：“很好，因桀，带我去了迪士尼。”

“嗯，迪士尼，还真是个旅行的好地方，答应我的事没忘吧。”

“没有。”

“只要因桀在滨海市，你时不时都要像今天这样配合着回来一趟，多少双眼睛看着，多少竞争对手盯着，这也是你的责任之一。”孔母责令。

“我知道。”

孔母拿出一沓照片，轻飘飘地摆到她面前。

梁小婉低头一看，虽然有了暴露的心理准备，可在照片上看到自己和孔因桀的亲密照片，那些在东方明珠下的拥吻，在迪士尼的疯玩，都毫无保留地被人记录在册，还是顿觉毛骨悚然。

“这就是今天叫你们回来的目的，图腾的竞争对手无处不在，你们越好，他们越无可趁之机，我希望你能保持，但绝对不能越界。”

梁小婉伸出有些颤抖的手拿起照片看了又看，他们在东方明珠畔的角度——她忽然想到那晚出现的拍照女孩：“这是他们故意策划的！阿姨，我能问问，这照片是怎么来的吗？”

“你肯定想不到，这是你老家的继母寄过来的。”

“什么？”梁小婉确实想不到，不淡定地、甚至觉得有些惊悚地全身发怵。

她抱着双臂，用手掌给自己取暖。

又听孔母说：“我还要告诉你的是，你继母还给我们写了封信，知道你和因桀关系好，希望你们尽快完婚，希望我们能解决你那异父异母的弟弟的就业问题，还有图腾竣工后，给他们一间门店，算是娶你的聘金。”

孔母随即又把那封还留有信封的信摆到她面前。

梁小婉心颤，落泪。

她实在怨恨父亲，在前面的电话里为何不知会她一声，让她毫无心理准备地在孔母面前大出洋相，在孔母那双寒光直射的凤眼中，太过无地自容。

“小婉，我很明白一人飞黄全家腾达的道理，尤其是你这种家庭，更是普遍，我心疼你现在是因桀公开的女友，也心疼你的原生态家庭，如果你弟弟和你一样能干，我可以在博司给他安排一个职位，但你弟弟现在的情况，我请你不要让因桀背负上这个寄生虫。”

孔母伸出右手点在茶几上，点醒她：“这件事，我希望你能背着因桀处理好，而且向我保证下不为例，我不想看到，因为你的家庭，反让我们有了内患。”

梁小婉将信封和照片收进包包里，努力挤出一点笑意，看向孔母：“阿姨请放心，一定下不为例，我会尽快处理好。”

两父子谈完事，孔父搭着孔因桀的肩，与他有说有笑地出来。

梁小婉看着孔母脸上即刻阴云转晴的笑脸，孔父脸上无忧无虑的笑容，真感叹这二老演技一流啊。

所谓原生态家庭的悲哀，不止是将荣华富贵全权寄托在子女身上的底层家庭，还有例如孔家这种只会分享快乐，埋藏苦痛的贵族家庭。

梁小婉庆幸，也跟着孔母一起笑咪咪的，孔因桀并没因为父母的太过庇护，而成长崎岖。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高兴？”孔因桀看着她脸上的高兴问。

“刚刚跟阿姨聊我们去迪士尼的趣事，阿姨听了很高兴，说这些年你身上的担子重，已经很久没有放松过了，说以后，我们要多多出去玩。”梁小婉话接得顺溜，转眸，孔母向她点头，投来一束欣慰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