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蒂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和爸爸在爬山。
辽阔的高原阳光遍地,湛蓝色的天空仿佛触手可及。他们走过波光粼粼的大湖,成群的牦牛在湖边悠然甩着尾巴;他们穿过交错相间的油菜花田和青稞地,蜜蜂在绿色和金黄色编织而成的大地锦缎上起舞;他们看见乱石堆成的敖包上缠绕着五颜六色的布帛,梵声随风而响。
远方,亘古不变的白色山峰傲然矗立,像是一座阳光彼岸的灯塔。伴随着一声高亢的长鸣,一只鹰从头顶掠过,向着雪峰而去。
爸爸的脸依然年轻而俊秀,闪烁着热情和兴奋的光芒。他像个孩子一样大笑,手舞足蹈,在她前方20米的地方大喊:
“看见了吗——阿葶——这是世间最纯粹的美——”
真是奇怪,她不见爸爸,明明已经快20年了。他的面容却还是这般清晰,相处起来也没有一丝隔阂。
她仰起头微微地笑了。
高原的空气稀薄而凛冽,仿佛刀刮一般,她却感受到了一种窒息的快感。
她向爸爸跑去,好像氧气都被抽空的四肢轻快得不可思议,感觉如同飞翔。
男人在前方向她张开双臂。
脚下的道路不见尽头。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没有疲惫,也没有饥饿,只有看不完的风光。头顶云涌,夕阳西沉。火烧云散去后,星星洒满了苍穹。
他突然停下了。
“你该回去了。”
“爸爸?”
一只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发顶:“我只是,有些想你。”
“恩。我也只是,想多陪你一会儿。”
“那么,回去吧。”
世界破碎,一切都向黑暗中坠落下去。
“爸爸。”
“温蒂!温蒂!”
温蒂睁开眼,是黑暗的室内,一双黑色的眼睛在上方注视着她。
“汤姆?这是哪儿?”
“沃森医生的家。”
“我记得,我好像是晕过去了。就在那个喷泉广场上。”
“没错,然后沃森医生把我们捡回了家。”
温蒂挣扎着坐起来,身下的床铺很柔软。
“现在已经晚上了吗?”
男孩轻声笑起来,他翻下床,轻车熟路地在黑暗中跑向房间另一头。“事实上,我想,已经是第三天早上了。”厚重的挡光窗帘被刷的一下拉开了。微蒙蒙的晨光透了进来。汤姆站在窗前背光微笑:“你睡了两天两夜,温蒂。”
汤姆,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于是温蒂也笑了:“难怪我感觉肚子好饿。”
沃森医生的家很现代。若不是明显过于繁复的装饰风格,温蒂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穿回了21世纪。
这是一个四室两厅的公寓。
起居室里是沙发、扶手椅和壁炉。
餐厅里是一套六人坐的深色木制餐桌椅。
洗手间里是白色陶瓷的抽水马桶和浴缸蓬蓬头。
这至少是一个中产阶级的生活水准吧。
但当鸡蛋、牛奶、土司、果酱、乳酪、咖啡、红茶、烤番茄、红肠、蘑菇、培根组成的早餐上桌时,她不由得将对沃森医生的收入估计再次提高。
温蒂咽了咽口水,轻轻戳戳汤姆,小声问:“安娜给的钱够不够啊?”
汤姆:(⊙o⊙)我好像已经吃了两天了,付不起饭钱不会要以身抵债吧。/(ㄒoㄒ)/~~
沃森医生被逗笑了,说道:“吃吧,免费的。”他看上去很年轻,二十多岁的样子,温和,绅士,带着一股书卷气。
汤姆和温蒂吃饭的动作都有些刻意的“文明礼貌”,其实把肉和牛奶填进嘴巴里的速度一点都不慢。温蒂愉悦得身上酥酥麻麻,穿越过来一年,她都快忘了肉的味道了。虽然她是比较安贫乐道的性子,但也不会拒绝蛋白质带来的多巴胺风暴。
吃完了早饭,沃森医生给温蒂做了一个例行检查,也不过就是量量体温,听听心跳。但这位年轻医生的技术水平明显不错。
“烧已经退了,但是心脏一直有杂音……而且这种并发上呼吸道感染的症状……你经常会这样发烧、昏迷?啊,抱歉,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女士。”
温蒂诧异地望了汤姆一眼:“我还以为汤姆会告诉你呢。”
“啊,这位小绅士——是叫做汤姆啊——十分的谨慎呢。”
汤姆撅起嘴巴:“我才不要相信陌生的大人呢!”
温蒂:=o=!虽然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你已经在别人家里白吃白住两天了呀。
囧完以后的温蒂向沃森医生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我叫温蒂·卡特,先生。我几乎每个月都会在医务室里躺几天,通常是发烧感冒,他们都说我是先天性心脏病。”
“先天性心脏病?”沃森露出一个若有所思的表情,“是的,表面上来看确实是这样,很可能是冠状动脉的血流异常,但是……”
“有什么问题吗?医生。”一旁的汤姆也神色凝重起来。
“哦,别紧张,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糕。就是……有些不典型。有意思,非常有意思……如果说真是先天性心脏病,已经严重到长期并发上呼吸道感染并且危及生命的地步,那么,为什么没有出现青紫?”
沃森医生的眼睛渐渐亮起来。温蒂太熟悉这种眼神了——真·科学狂人遇到难题时兴奋的眼神。
“抱歉,女士。”沃森眼睛亮晶晶地看过来,“我是否可以检查一下你的指甲和舌头。”
“当然,先生。”
“唔……没有,没有,没有!没有青紫!哈哈。卡特小姐,温蒂,请务必让我当你的主治医生!”
汤姆横插一杠,挡在两眼放光的沃森和措手不及的温蒂中间,脸色很不好看:“我怎么觉得温蒂生病你很高兴呢。”
沃森的肩膀一下垮了下来,脸上的表情变得可怜兮兮:“哦,汤姆,小绅士,我只是,遇到挑战有些兴奋……我保证,我比那些瞧不出蹊跷的庸医强多了。”
“那个,医生。”温蒂从汤姆身后探出一个脑袋,“免费?”
“当然!当然!免费。我又不靠这个挣钱。”
“什么?”汤姆炸毛了,“你骗人!你根本不是医生!”
沃森缩了缩脑袋,又板着脸道:“我怎么不是医生?我当然是医生!我有医师执照的。”
“你刚刚说你不靠看病挣钱!”
“我只是另有经济来源。”沃森强词。
汤姆抿着嘴不说话,只是怀疑地瞪着沃森。
沃森只能继续循循善诱:“你看,你在哈姆斯沃斯喊医生,没有人响应。而我,刚好有医师执照。而且,我不是治好小公主了吗?温蒂刚刚精神满满地吃了一顿。”
汤姆的神情缓了下来。
“你是怎么治疗我的?我还以为这次死定了。”温蒂继续探脑袋。
听到这个问题沃森立马眉飞色舞了:“当时是挺紧急的,普通的保守疗法根本没有用。但是,幸好我手上有这个!”
沃森兴奋地掏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一些淡黄色的小药片。
温蒂拧开盖子一闻,一股甜甜的刺激味。
“硝酸甘油。”
沃森惊讶地眨眨眼,心中忖度:“5岁的小姑娘知道硝酸甘油?”表面上却要避开这个问题:“我连用两片特效药才把你的状况稳定下来。而且,因为你的整个身体都显得很虚弱,所以还输了一支葡萄糖……只是奇怪的是,为什么会没有青紫呢……对了,温蒂小姐!”
“怎……怎么?”
“最新式的x光检测仪看心脏的效果比以前好了不少,我们先去拍一个片子怎么样?”
“好……好的,先生。”
他们几乎是即刻就坐着马车去了一家规模不小的私人诊所。拿到胶片的沃森一回家就钻进了他充满瓶瓶罐罐的书房。
“呐,你觉得他可靠吗?”汤姆向温蒂咬耳朵。
温蒂瞅瞅这个平时看上去很正常,一做研究就画风突变的年轻人,忍俊不禁:“就是要这样才可靠呀。”
这个时代能独立输液的就是好医生了,何况是一个能够自己配药的。
温蒂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的是:好医生沃森除了文弱绅士风和科学狂人风以外,还有另外一种风格。就是在从诊所回家的路上,他借着上厕所去邮局拍了一封电报。
“公主有蹊跷,需多留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