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先生等到山贼都走了,方才率弟子安心回庄。
过了飞箝阵,他拍了拍大虎的额头,然后看了看庞清。叶名诚早已递给庞清一只鸡,庞清将鸡扔给大虎,大虎高兴地扑上去衔住了,但是并没有咬死,它衔着鸡来到清溪先生面前。清溪先生挥挥手,笑着夸道:“不错,你今天表现得很好,赶紧回去吧!有事再叫你。回去吧!”大虎听到清溪先生的话,转身就走了,留下鸡垂死的惨叫声在山谷中回荡着。
云淇躲在众位师兄后边,看得既害怕又羡慕,真害怕这畜生会释放出它原本的野性来,张开血盆大口,吞噬其实弱小的人类;又羡慕一只如此大而凶猛的老虎,在清溪先生面前居然像只家犬般温驯。他真的很想上前去摸摸那老虎的头,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手感,然而实在又害怕它那无情的大口忽然一张,手先就被报销了。见到这只老虎,云淇对清溪先生的钦佩又增加了不少。
回到庄里以后,清溪先生看到天气已晚,就让众弟子都回去休息了。
贵道院里,此时却在大讨论。
“今天真是赶母猪上圈——丢钱又丢人。师父今天怎么回事?平时像只老虎一样威猛严厉,今天怎么反而对一群强盗那么彬彬有礼,又送药又送钱,实在给足了那山贼的面子,却丢尽了云梦山的人,我都觉得无地自容。”国安并不理解清溪先生为何如此卑躬屈膝,因此满腹抱怨:“要是我的话,早就把什么‘义老三、义老四’的打得哭爹找娘了。”
苏名远微笑地看着国安,这时走到他的跟前,拍拍他的肩膀:“依我看来,师兄现在真是打饱嗝带放屁——”说到这儿,苏名远故意停住了。
屋子里忽然静了下来,庞清紧紧盯着苏名远,众人都看着国安。
苏名远笑着继续说道:“气不打一处来啊!”这话一出口,大家都笑了起来。国安见状,也跟着笑了起来。
庞清笑着指指苏名远,“你呀你,真是三斤的鸭子二斤半的嘴。”
“玩笑而已,玩笑而已。”苏名远接着道:“依我看来,国师兄住在贵道院里,应该知道‘将欲取之,必先与之’的道理吧?”
“‘取’什么,‘与’什么,跟一个强盗有什么好取的?”须如松一时也没有想通。
“是啊?”国安更加不解了,“对强盗有什么好仁慈的?”
“如果让师父知道你们居然还有这样的疑问,一定被你们气死了。”苏名远心里暗笑着,嘴上说道:“师父在出发前说了那么一大段话,你们都点头,你们点的什么头啊?根本就没有懂。师父想取的乃是与世无争,不招惹是非,让这云梦山清清静静,不沾惹尘俗的恩怨。”
“你这样说来,我倒是想通了。那些强盗都是些粗人,哪里懂得什么韬光养晦,况且与强盗讲道理,实在也讲不通。师父不想与他们纠缠,所以送钱送药,看起来,我们好像很屈辱,实际上,那些强盗也重江湖义气,得了我们这样的礼遇,恐怕以后也不好再找我们的麻烦了。”荀子和也分析道。
“真是的!只怕强盗知道了我们的想法,以为我们是软柿子,以后遇到了困难,要是厚着脸皮来找我们呢?你说我们是帮助呢,还是不帮助呢?”文梦龙反驳道。
“哎呀!”国安一听文梦龙的话,头立即就大了,显得焦躁起来,“这些个强盗,还真是像狗皮膏药一般的烦人。对他凶了不行,对他好了也不行,真他娘……”国安说到这儿,忽然感觉不对,赶紧闭上了嘴,然后看看周围的师兄弟,师兄弟们都看着他,看得他一下子脸就红了。
“个鳖孙,做人难,做好人更难,做一个与世无争的好人是难上加难啊!”荀子和若有感触地笑着。
“哈哈!”众人哄然一笑,国安也跟着笑了起来。
庞清这时走过来,笑着拍拍国安的肩膀,“这里都是自家兄弟,你这样说话,显得很豪爽,很坦荡,如果你养成习惯,一不小心在师父面前说出来,那就显得你很放荡不羁了。”
荀子和一听,抖着眉毛道:“放荡算什么,****才是主要的……”
须如松一看国安脸色不对,忙冲着荀子和大声道:“要淫,也先淫了你这个二——哥。”
“哈哈哈!”众人听到须如松的话,忍不住都喷笑出来,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相鹤也忍不住地笑了起来,只是没有出声。
国安也高兴地拍拍须如松,笑着道:“英雄所见略同啊!”
荀子和听了国安的话,洋洋得意地走到庞清身边,佯装一本正经地说道:“大师兄自然高屋建瓴,看法比我们高明,所以我们都要向您学习。”说着,荀子和像模像样地给庞清作了个揖,庞清知道他在开玩笑,依然笑着,也没有理他。荀子和接着说:“国安平时最好学,最喜欢向大师兄请教,事事以大师兄为榜样。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国安如今都成了****,不知道大师兄是什么荡啊?”说完,荀子和朝大伙儿眨了几下眼。
“哈哈哈!”众人听到荀子和的话,笑的声音更大了。庞清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是大师兄,他的上面就是清溪先生了,他总不能把清溪先生搬出来做挡箭牌吧?
庞清忽然使起眼色来,表情也显得尴尬了。
荀子和看着庞清,“怎么了,大师兄?是不是说得你春心荡漾啊?我是个男的,你对我挤眉弄眼没有用,留着给山下的姑娘吧。”
这时,屋里的笑声少了一些,荀子和正觉得奇怪,忽然有声音传来了。
“什么荡不荡的,这么晚了,赶紧睡吧,有事明天再议。”清溪先生浑厚的声音压住了笑声,响入每个人的耳朵里。
众人听到声音,扭头朝门看去,清溪先生正慈祥地站在那里。大伙儿顿时觉得尴尬异常,笑声立即都没有了,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啊……我们在讨论,对待强盗是不是该‘君子坦荡荡’,大伙儿都说,强盗们哪里知道坦荡,他们只知道扫荡。”荀子和本来想把“****”也带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就立即咽了下去。
“好了,赶紧睡吧。”清溪先生装作什么也不知道,扭身就走了。
荀子和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望外探探头,看到已经不见了清溪先生的身影,才把头缩回来,赶紧关上了门,并且闩上了。然后夸张地用手摸着胸脯,小声道:“棺材上画老虎——吓死人。刚才说完扫荡,差点儿就顺嘴把****说了出来,真比被捉了奸还尴尬。”
众人看到荀子和的动作神态,都憋不住地笑了,但是都不敢出声。
“你还被人捉过奸呢?”国安佯装严肃地问。大伙儿听了,都无声地笑了起来。
庞清忽然板起脸,“你们说话也注意点儿,不要太没有顾忌了。”
荀子和故作郑重地打拱道,“谨遵大师兄教诲。”
“以后说话,我看得找个人放哨了。师父行踪也太诡秘了,走路都没有声音,飘飘悠悠地就进来了,如果我们哪一天不小心议论到他老人家,被他老人家听去,我们岂不是要遭殃了?”须如松小声提示地说。
“这是个好主意。如果我们白天讨论《道德经》,晚上还讨论修道悟道的问题,那我们哪里还是男人,那简直就做了神仙,七情六欲全都没有了。”荀子和扫视了一下,故意不满道。
“神仙也有夫妻的吧?不然,仙童是怎么蹦出来的?”须如松道。
相鹤这时忽然说道:“好了,赶紧睡吧。想要什么,都尽管去梦里找吧,等你学艺完了,你不下山,师父都会赶你下山的,到时候你想什么荡就什么荡。”
众人都不吭声了。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已经有轻轻的鼾声飘起来了,相鹤看去,原来顾泽已经睡着了。
清溪先生回到符言居,见尚云瑛还没有睡。
“师兄,你说那个义老三会不会再来找我们的麻烦,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尚云瑛在擦拭着自己的飞霞剑。
“我今天的预感也不好。山下刚打过仗不久,百姓深受战祸之苦,官府虽然贴出安民告示,可是百姓已经家破人亡,我看一时间难以恢复。君闲山尾大不掉,衙门早就盯上了。那个义老三虽说挺讲义气,可是有勇无谋,我担心他这段时间凶多吉少,不过,他倒是不会再来找我云梦山的麻烦。”清溪先生附到尚云瑛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什么?你将‘九天回尘丸’给他们了?”尚云瑛大吃一惊,“那可是恒无派秘不外传的宝贝呀,要是被武当山知道了,他们一定会要你好看的。”
清溪先生依然笑眯眯的,“放心,我心里有数。我就不相信,江湖上名气这么大的药丸,我都给了他义老三,他能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会恩将仇报?再说,我阅人无数,之所以给他,是因为觉得这个人的本质还不坏,关键是,这药可以救人命。我算到文静有血光之灾,这药正可以起死回生,让他义老三永远欠着云梦山的人情。”
尚云瑛听到清溪先生的话,也慢慢平静了,她将剑轻轻放回剑鞘里,“你心里有数就行。不早了,赶紧睡吧。”
清溪先生看着窗外,捋着胡子,轻轻感叹道:“你看,宁静又笼罩了云梦山,也不仅仅是幽静了这座山,而是整个人间。无尽的黑夜吞噬了人们的清醒,送来了或者心想事成的美梦,或者事与愿违的噩梦,或者转瞬即逝而记不清的梦。造化真是有意思,白天里人们可以争名逐利像乌眼鸡一样拼个你死我活,可到了晚上,绝大部分的争斗也都暂时停歇了。再繁忙的心思,也需要有个安静的睡眠。”
“又开始抒情了!”尚云瑛微微笑着:“是啊,人终究需要给心灵留下一块净土,不然整天名缰利锁的,早晚忙得没有了感情,没有了心情,没有了……”说着,尚云瑛打了一个哈欠,泪水还在眼里打转转,“赶紧睡吧!闹了一晚上,都乏了。”
清溪先生微微笑着,将窗户关上了。
鸡鸣划破了闻道庄黎明前的寂静,清晨如期而至。
云淇和越嫣然都还在熟睡,就糊里糊涂地听见“梆梆”的敲门声,酣睡的惬意感立即被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