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军左副元帅完颜宗翰于戈壁之中择一台地,铺毡为毯,堆石成案,筑成临时的“舞榭歌台”,邀了大将宗贤、军师刘彦宗等人,于高台之上席地环坐,恣意酒肉,共赏北地苍茫、黄沙数度漫卷。
宗翰近身十八卫俱头插雉尾、项缀猪牙、斜背劲孥、肩架矛隼、腰系铜铃,或挎刀或持枪侍立两旁。
但见戈壁之上:砾石任狂风绞杀,秃鹫与野狼厮打。毒蛇频频光顾,尸骸遍覆黄沙。万年千嶂积百态,北归大雁赴天涯。
宗翰凝目故土这一派勃勃生机,不由得热血沸腾,遂霍然起身,迈虎步走至台沿,手持马鞭点指朔漠傲然道:“我生女真部族自太祖皇帝松花江畔‘头鱼宴’上抗命契丹、拒献歌舞以来,举兵于不毛,运筹于毡帐,聚数千之众,区区十数年间,伐辽袭宋,席卷而南,若非天命,安能至此哉!”
话音甫落,天际处传来几声闷雷,金人愈加群情激昂,十八卫亦皆仰天狼啸。
情到至浓处,宗翰喝令随军的女真乐师吹笛击鼓以为节,与宗贤诸将顿足而歌道:“漠北以北啊,祖先安息的地方;按出虎水两岸啊,我们生女真魂牵梦绕的故乡。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锅中央。牧耕渔狩啊,自在快乐;水草丰美啊,金子闪亮。南狩归来啊,收获颇丰;大金的勇士们,要把最好的猎物,赠予族人和首领!”十八卫亦纷纷加入并跳跃“鹧鸪舞”,情景颇壮观。
北方四月,天气变幻莫测。歌毕舞罢,几阵寒风掠过,竟纷纷扬扬飘起鹅毛大雪。高台之上,立时欢呼雀跃。宗翰大喜,便与宗贤约略计较后,各挑亲卫五人,让他们整装下了高台。
原来,女真男子素爱马,且骑术精湛,能上下崖策马而行,如履平地;渡江河俘马而过,无需舟楫。加上性情粗犷,故闲暇时,喜玩马上“虎狼争食”的游戏。规则如下:参与者分为“虎、狼”二队,每队五人。折草为签,抽到长签的一队为虎队,披虎裘;抽到短签的一队为狼队,着狼衫。食物则为双方各自捕获的新鲜野味,长白山野鸡、松花江鳜鱼无不可。每局方圆百丈为界,双方均骑马,要害部位俱护以皮甲,以丈二木棍为武器,于马上互逐而战。凡落马者、出界者皆被视为“出局”。双方战至最后一个未“未出局”者,其所在队获胜,胜者共享负者所供食物。
宗翰在高台上喊道:“今日凯旋,本帅做东,本次游戏的‘食物’为五个中原贵族美人儿,女真士卒可享用汉人皇家妃,正在此时,众健儿当搏命争取!”参赛的十名亲卫听了,无不欣喜若狂。
宗贤亲卫抽到长签,乃为虎队,宗翰亲卫则为狼队。宗翰挥手示意下,两队当即策马对攻。出于女人的诱惑,参与者无不血脉喷张,斗志激昂。诸金将簇拥高台之上,但闻号角喧天声、马嘶人吼声、棍棒交击声、呼叫队友声、坠地惊呼声、鼓噪呐喊声、簌簌风雪声。
宗翰观台下女真将士铁血嗜杀之状,对诸将得意道:“可笑那宋朝‘以文治国’,一百六十年苦心经营,弄出一个如花似锦般河山,被我们大金铁骑旦夕攻破,珍宝悉数取,妇女恣意幸。倘赵家列祖列宗地下有知,岂不要痛改前非,嘱个‘以武治国’的遗训么!”众将俱尖叫狂笑。
游戏结束时,恰风定雪霁,唯见人仰马翻,血染“战”场。
军师刘彦宗巡检台下,独有狼队一人匍匐马背、摇摇欲坠而已,遂登台报宗翰曰:“一死三残,余者皆伤,狼队胜!”宗翰闻听大喜,即刻命人从虏获的民女中择美而艳者五人,及珠宝若干,赏与狼队。
看众亲卫欣然谢赏而去,宗贤对宗翰道:“欢宴岂能无侑酒者?”
宗翰闻听大笑,会意道:“本帅听闻汉人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每日里拥美姬,赏仙乐,不啻西方极乐,今掳获汉人妇女无数,且效法之。”
不多时,亲卫即奉命押来数十皇家妇人,或丰艳,或娉婷,俱明眸皓齿,皆出水芙蓉。宗贤审视内有一妇,虽年近四旬,却杏襦桃裙,相貌妖娆,悄悄询问随从,说是宋康王赵构之母、最得赵佶宠幸的韦贤妃,宗贤十分中意,正要呼其侑酒,却被宗翰抢先唤去,只好作罢。
宗贤再要挑选时,瞥见手下护卫解来一个少女,约略碧玉年华,虽纤弱瘦小、姿容寻常,却观之婉顺,正是自己刚刚从他人手中讨来的柔福帝姬。
这柔福帝姬,野史无迹,正史少载,于皇家内庭的喧嚣中颇显沉寂。木成然穷究万卷,唯知其原名赵多富,生于政和元年,是赵佶的第二十女,生母是极受宠爱的懿肃贵妃王氏。你道也怪,名为“多富”,实却“多灾”。赵佶又为女儿起了个小名唤作“嬛嬛”,不过图个“弱态生娇”的父愿,她却偏偏既无才又无貌,算得上是诸帝姬之中最“晓风残月”的那一个。然而正是这个寂寂无名的小帝姬日后竟演绎了一段惊天故事,生育了一位盖世俊杰!此乃后话,自有交代处。
柔福十七岁上,正值少女思春、静待父皇做主下降俏驸马之时,常常羞坐香闺,芳心里暗暗揣测那“洞房花烛夜”的不堪。哪知突遭横祸,国破家亡,“梦中醒来”际,竟身处虎狼之穴,好个清白之躯已被蛮夷玷污。
柔福看似怯弱,实则坚韧,且极有主见,她已打定主意,等到再见父皇赵佶一面后,便择机自尽。当下她也只能暗自切齿,忍辱侍仇。
待柔福被押到刘彦宗身边时,被他一把扯来拥在怀中。宗贤只得别选两个美妇。余者诸将亦各自呼喝争抢毕,或皇妃,或帝姬,纷纷推搡挑逗中畅饮,好不快活。
钦宗之妻朱后被宗翰呵斥献唱,朱后无奈,含泪唱道:“昔居天上兮,珠宫玉阙;今居草莽兮,青衫泪湿。屈身辱志兮,恨难雪;归泉下兮,愁绝。”又唱曰:“幼富贵兮厌绮罗裳,长入宫兮陪奉尊阳。今委顿兮流落异乡,嗟造化兮速死为强。”
虽时值仲夏,北地依旧寒冷,朱后穿着十分单薄,每到夜间就冻绥无眠,只得捡寻茅草燃烧取暖,因她年仅二十六岁,艳丽多姿,屡受金将调戏。
史载:朱后才貌双全,工于诗画,且性情温良。靖康元年底,天寒地冻异于往年,宋军冻死者很多,朱后闻知,甚是焦急,亲带后宫嫔妃为宋军织围脖,可叹“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致“娇花嫩蕊,终被雨打风吹去”。朱后遭虏北上后,因不堪金人羞辱投身冰河而死!她曾立下遗嘱说:“臣妾不愿成为后晋高祖石敬瑭的李皇后那样的人,我死后请以手帕蒙面,掘土埋葬,不可立碑,因羞见大宋列祖列宗!”呜呼,逢此乱世,淫者生,贞者死,不亦悲哉!
再说宗翰听朱皇后一唱三叹,悲歌自怜,便有些不耐烦,遂掷杯诟骂之,并喝令退下,又命韦妃献唱。
韦妃乃是个随波逐流的,稍做屈从姿态,即弹唱了一曲《醉春风》,乃赵佶赵佶赐与京师名妓李师师的旧作,词曰:“浅酒人前共,软玉灯边拥。回眸入抱总合情,痛痛痛。轻把郎推,渐闻声颤,微惊红涌。试与更番纵,全没些儿缝,这回风味成颠狂,动动动。臂儿相兜,唇儿相凑,舌儿相弄。”
韦妃唱至动情处,媚眼轻瞟,见众金将俱堆出一副淫相,十八卫皆现出一脸馋相。那些皇妃帝姬或东张西望,卖弄轻狂;或交颈呢喃,打情骂俏;或愁容戚戚,勉力挣扎,亦有寻死觅活,遭金将打骂的。
群蛮正迷离中,忽闻叫骂声,去看时,却是一员秃头、布癞、蛤蟆相的金将,唤作窝绰的,捉了朱皇后,扯下外衣,欲要高台之上当众宣淫。朱后本大***,甚有气节的,怎堪这般凌辱,自然抗拒起来。窝绰见朱后当众逆了他的意,立时恼羞成怒,竟一顿肥拳,将朱后打得叫苦不迭。他本以为武力即可让朱后屈服,却不料朱后依旧宁死不从,尚且嘶叫起来。窝绰燥怒之下,竟提了朱后,振臂甩下高台!
事发亢奋间,众皆哑然。女真立国未久,开化尚浅,于肆意杀生之事,司空见惯,倒也不以为意,只略一惊诧,即骂咧咧又闹将起来,唯独柔福公主忧心垂泪。
说时迟那时快,群蛮刚刚重燃兴头,恍惚一物窜上高台,引得十八卫俱惊,纷纷抽出腰刀,环卫宗翰周遭。众人定神去看,只见一个金兵稳稳站定台沿,怀中尚抱了一人,正是朱皇后。
宗翰被接连搅了兴致,极其恼怒,便喝问道:“什么人?”
腾身高台者,正是武益。他因随着真也里押解赵佶、柯道梅等人前来此处,恰见有人从高台之上坠落,这才施展轻功救了朱后。
真也里早已飞奔上了高台,听宗翰喝问,急趋前施礼曰:“报大帅,此乃末将手下一副尉,唤作武益。”并具道本末。
宗翰听罢,命人砍下明见首级,将尸身悬挂在风口高杆上,以备来年炊骨之需,继而责备武益道:“你既投靠我大金,就该一心一意效忠,因何又生事端?”又强压怒火道:“然本帅素知你与真也里骁勇善战,军中号称‘双煞’,为俺大金立功不小,只是以后不要再偏袒汉人,做悖逆之事!”说完,竟格外开恩赐武益与真也里高台之上共酒肉,又命余者赵佶诸人台下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