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儿,张宏宇一家第一次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工作,全部家庭成员围坐在了一起。张东鹏的家是一座二层木结构的别墅,张东鹏从东湖省调走时,东湖并没有让他们家腾房子,就这么一直住着。
张东鹏看着自己的五个子女,看着自己的孙子孙女,淡淡的说:“过完年,我就去全国人大了,其实跟退二线没什么区别,以后你们就要自己好好努力了,不要指望叔叔、舅舅们再帮你们什么,知道么?”
“嗯,知道。”几个子女都异口同声的说。
张兰没做声,想说什么又犹豫着,她不想吃着年夜饭还惹老人不高兴。
张东鹏看了看自己的二女儿,继续说道:“其实你们几个我最放心的是兰兰,尽管这么大了都还没结婚,但就属她活的明白,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想追求什么。兰兰,以后我绝对不再过问你的婚事了,幸福可遇不可求,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哪怕他只是个普通农民,我们也绝对不拦着你。只要你过的好就行。”
张兰听着父亲的话,心里的石头彻底放下了。
“老大,现在省里马上就要空出几个厅级职位,最好的岗位是建设厅和招商办,你觉得哪个工作适合你?”张东鹏平静的说。
“爸,我在外经贸干了这么多年,肯定是去招商办合适啊,毕竟同外企、外资打过很多年交道了。”张宏图肯定的说。
“嗯,我同意你的想法。”张东鹏说。
“大妮儿,小五都结婚生孩子了,你这个当大姐的别总给他操心了,我听你妈说,你和你丈夫的感情出问题了,我不想多问什么了,你们都这么大了,要学着自己处理家庭关系,我们当老人的不该再干涉你们了。如果你愿意的话,回省团委吧,闺女嘛,守着家好。”张东鹏宽慰张红玮道。
“老二,你是我最不放心的,你别以为你的事我不知道,你妈妈退下来的时候,你们省纪委的同志把告你的材料都给了她。慈母多败儿啊,我给你两条路走,要么干干净净就此收手,要么停薪留职踏踏实实的经商去!今年海南要建省了,国家马上也要出台住房改革办法,民营企业大有作为的时候到了,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以后咱们家没人再帮你擦屁股了!”张东鹏越说越气愤,说着说着身体不住的发抖。
郑丽丽是大夫,看到老爷子这样,马上把孩子递给张兰,跑过去帮老人顺了顺气,扶着老人到一边量起了血压……
“爸,您消消气,消消气,我都听您的,我都听您的,我保证以后再不惹您生气了……”张宏业跪在父亲身边说。
“爸,怪我,我没教育好弟弟。”张红玮主动认错说。
“行了,行了,起来吧,大妮儿,妈知道你最懂事,老二的事儿不怪你,孩子没教育好都是为人父母的错,你这个当姐姐的不该替我们背这个锅,虽然那个年代我们没精力照顾你们,可是你们也都平平安安的长大了,老大也马上就是厅级干部了,老二也是好孩子,知错就改没什么不好的。”纪晓华扶起张红玮、张宏业道。
“玮玮,宏业14岁的时候就跟我一般高了,你想打他?你追都追不上。”张宏图逗弄大妹道。
“爸,咱一家人好容易聚这么全,咱就平心静气吃顿团圆饭吧,看您生这么大气,我们也难受。”始终没地位开口的张宏宇说。
一家人就这样各自心有芥蒂的小心翼翼的扯着闲话,吃着饭。吃完饭陪老人看了会春节晚会,等老爷子说累了,便扶老人上楼休息了。
三个媳妇儿陪着纪晓华在客厅看电视,张兰喊着哥哥姐姐弟弟一起重新坐回了饭桌,喝起了酒。
张兰用手拢了拢齐耳的短发,像个女中豪杰似的说:“二哥,咱五个就你一个人在外省,所以老爷子怕你万一有事鞭长莫及,所以对你的关注最多,每次我去你们那里采访,老爷子都叮嘱我去看看你。我做记者的,现在的社会什么样儿我最清楚,你贪的占的那点儿跟别人比起来根本不叫事儿,咱妈从来不让我写反腐题材的文章,我手上有的时材料,但是我也不想写,你们知道为什么吗?一怕给咱家树敌惹麻烦,二怕老百姓知道真相。你们看看咱们伯伯、叔叔、舅舅家里,有哪个以前没受过陷害的?就属咱们家最完整,因为什么?我以前是个愤青儿,热血青年,看不惯就要写出来,但是这种文章一篇也没被我们报社刊登过,后来我才发现,凡是发表过这样文章的,没两年就从我们单位消失了,我想找他们了解了解情况,做点后续报道……咱妈说得对,有了真凭实据就送到纪委,你一个小记者能有多大能力?”
张兰越说越感觉自己活的无助,失声痛哭起来……
“我的好妹妹啊,怎么说着说着我,你倒把自己说哭了?来,别哭了,咱家就你张的漂亮,你这再哭肿了脸可怎么办。”张宏业那纸帮妹妹擦着眼泪说。
“我准备跟邹庆华离婚了,我实在忍不了了,我在家抓住他和别的女人偷情都两回了,我的脸实在是没地方放了。”张红玮语出惊人的说。
“大姐,我平时去你家,看你和姐夫挺好的啊?”张宏宇说。
“貌合神离罢了,都是成年人了,演戏呗,我不想再演下去了,好好的一个家,凭什么让我一个人委曲求全?过完年我就去他们教育局纪委告他去!”张红玮说。
“你别这样,先想想以后孩子怎么办,你也35了,以后要是再婚可就是大龄产妇了,你就不能冷静冷静?”张宏图说。
“姐,我支持你!过完年我就去他们单位采访去!我非给他整臭了不行,让他开除党籍、让他开除公职、让他变成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到时候孩子肯定归你!你就放心大胆的跟他离吧。”张兰有些醉态的说。
“行了,行了,你别裹乱了,你这么一说我就不敢离了,你跟大哥还挺会配合。”张红玮难过的说完,顿了顿,似乎想到了什么,又道:“小宇,你和那个王楠是不是还有事儿?”
“没有啊!”张宏宇说。
“这个女人可是在阳江出了大名儿了,让同一个流氓强奸两回,还给这个流氓生孩子,我听说现在承包你们厂的销售,都快成阳江首富了,这种女人就算再能夹着尾巴做人,她也躲不过群众的眼睛啊……她怎么承包的销售?你敢说和你没关系?你可不要变成邹庆华那样的人!”张红玮怕郑丽丽听到,小声而又严肃的说。
“这个女人是不是特漂亮?”张宏业逗弄着张宏宇说。
“小宇,阳江纺织厂这么大的企业,养着老老少少好几千人,你27岁就当了这样一个厂的厂长,还把这个厂效益搞的那么好。哎,不被人妒是庸才啊,你也算少年得志了,可一定要小心有人拿着个事儿对你做文章啊,毕竟你俩谈过恋爱,纺织厂的人可能都知道。”张宏图感叹着说。
“你们说的这个女人有这么传奇么?不行,哪天我得去采访采访她,这绝对属于新时代的女性啊。”张兰插话道。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们都不信啊?当初就是大哥你将我俩拆散了,散了就散了吧,我现在也都结婚了,孩子都有了,你们还怀疑我跟她不清不楚?你们就少为我操点心吧,你们先照顾照顾自己行么?我求求哥哥姐姐们了。”张宏宇说。
已经自斟自饮有些醉态的张兰走到张宏宇傍边,搂着张宏宇的胳膊,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你明天跟我讲讲这个女人,我对她好奇的很,我想拿她做原型,写个小说。”
“二姐,把别人的痛苦写出来炫耀有意思吗?”张宏宇说。
“小宇,不许这么跟你二姐说话!你上大学那会儿,哥哥姐姐们月月去看你,给你零花钱,就属你二姐给你的多,你当我们都不知道啊?你二姐无非就是想采访采访这个女人,胳膊肘该往哪边拐都不知道了?”
“采访谁啊?”郑丽丽来给他们倒茶水,听到张宏宇大哥的话后,好奇的问。
张兰有些喝多了,毫无顾忌的说:“就是阳江纺织厂的王楠啊,坊间流传的阳江女首富,被同一个流氓强奸过两次的女人,一个长得倾国倾城的女大学生,一个让我们家的宝贝儿老五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女人……”
张红玮急忙拉了一下张兰,打断了她的话说:“你二姐属于唯恐天下不乱的那种人,当记者的都这样,就会无中生有、歪曲事实、胡编乱造,你别听她的啊,她喝醉了,我扶她睡觉去。”
张红玮看着郑丽丽有些阴沉的脸,强拉着张兰去了她的卧室。
“你别听二姐瞎说,她是想编排人家,拿人家写小说。我二姐属于伶牙俐齿的那种女人,她上学的时候她们老师都说不过她。”张宏宇解释说。
“哼,等回去我再审你。”郑丽丽不高兴的转身回去陪老太太看电视了。
“小宇,人不风流枉少年,现在就咱哥仨了,当哥哥的跟你说点知心话,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晚才结婚么?我就是想多玩两年,然后找一个对我百依百顺,在家我说一不二的女人,咱爸就是我的榜样!看见咱妈了没?离休的时候好歹也是省纪委副书记呢,在家还不是对咱爸言听计从的?”张宏业说。
“得了吧,你还是在家呆的少,咱妈对咱爸那叫阳奉阴违,咱妈有主意着呢,咱妈要是听咱爸的,你小子早就被拿下了,还能混到现在?”张宏图说。
“我那是领导信任我!我给省委副书记当了那么多年秘书,人家才放心把我放到税务系统的,说实话,我不想停薪留职去经商,人走茶凉的一套我太了解了。再说了,现在根本不是我想撤退就能撤退的,等过些年,副书记也退了,我才可能安全着陆,哎,难啊·····”张宏业诉苦道。
“当大哥的跟你们说点最实在的吧,现在的官场,礼尚往来你根本推不掉,吃点、喝点都无所谓,千万别拿什么,就算真的拿了,也不能让人抓住把柄,更不能留下什么所谓的证据,拿也只能合理合法的拿。你们懂么?”张宏图说。
张宏业接话道:“大哥,你有什么高招儿就说明白点,就咱们哥仨在,你别藏着掖着了,你管了这么些年紧俏指标,鬼才信你清白呢。你以为咱爸是给你谋个厅级职务啊?那是东湖有人想让你给人家腾地方呢!你就抓紧平稳过渡吧,钱也有了,还弄个正厅,老爷子棋路稳健啊。”
“打个比方吧,小宇现在是厂长,是纺织厂的总承包人,纺织厂效益好了,他作为总承包人肯定有很不错的收入,这种收入就是合理合法的,因为上有政策下有合同,这样的收入可以大胆的存到银行,而且也经得起调查。如果不是这样的怎么办?比如人家求你办事,想让你帮人家减税,你拿了人家的钱你准备怎么办?放到家里藏起来?花了?多了之后藏不住了怎么办?多了之后花不掉了怎么办?”张宏图说。
“大哥,你就快说吧,到底怎么办啊?”张宏宇好奇的问。
“你们知道对外贸易经常有洗钱一说么?”张宏图问。
“听说过,但是不大懂。”张红业说。
“所谓的洗钱,就是把非法收入变成合法收入。转变的过程中会有损耗,比如在海外计税了之类的,还有操作这些钱的人提留了之类的,总之钱再回到你手里的时候就是合法收入了。”张宏图说。
“大哥,你就不能再说仔细点?”张宏业还是听不懂的说。
“打个比方啊,古代有个当官的,特别喜欢名人字画,古董珍玩,但纯属附庸风雅,其实本人一窍不通,很多人就找到他,给他送这些宝贝,以求得他的提携或者是帮助。但这些求他的人送个他的东西有真有假,当官的拿这些东西找了家古玩店变现,人家只把真的收了,把假的退给了他。他却不愿意,他把假的留在了古玩店寄卖,真的拿去送了他的上级,当然那些送假货的也没有办成事儿了。随着他官当的越来越大,古玩店的寄卖的假货也越来越多,他用几件价值不菲的珍品将古玩店盘了下来,交给了他的心腹打理,他将店里的真东西全部送了领导,只留下一店的假货,这些假货就在送礼的人、当官的、古玩店之间不断的流通,流通的过程中,他收的贿赂也都变成了古玩店的收入,账款变成了经营所得……”张宏图慢慢的讲着故事。
“哎,大哥你说的我明白些了,但我没搞过税务方面的具体业务,其实找我们办事的不就是想把本来要上缴国家的变成自己的么?我们这些人就是你说的帮人洗钱的呗。”张宏业说。
“你们是在帮别人洗钱,一点也没错,但是你们怎么就不知道弄个实体,给自己也洗洗呢?”张宏图点拨道。
“哎,大哥,过了年我就去北京也开家古玩店去。”张宏业说。
“然后我找人拿着钱去你那里买假货,我自己拿钱去你那里买真的,你就把真的用工艺品的价格卖给我,我就捡漏儿了,是这么回事么?”张宏宇说。
“小宇聪明,一点就透啊。”张宏业说。
“那你还不如用个心腹的名字开个饭店呢,自己吃喝方便不算,送礼的直接给你把钱交到账上多好。”张宏宇说。
“也是啊,说小宇聪明就是聪明。”张宏业说。
“饭店的营业额才多少钱?你要是就收了这么点小钱你还用担心成这样?”张宏图说。
“饭店怎么就不能收多点了?我们那里的高消费的舞厅,门票10块,一杯不知道什么名字的破酒敢要你20,你随便花花就能出去三四百,一天就算来20个客人,一个月小20万,一年200多万,哥,你可别跟我说你贪的钱这样都洗不掉,你把我吓死得了。”张宏宇替他二哥担忧的说。
“自从去年发行了第四套人民币,你没觉得以前的大团结看着都有点小气了么?他娘的一个月工资就够给我发一张‘四大伟人像’,看着都可怜……”张宏业抱怨道。
“你花起来多豪气啊?以前一沓就一千,现在一沓变一万了,你藏着不也方便么?”张宏图跟他兄弟开玩笑说。
“我的一个地方上的朋友,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可逗了,他跟我说以前他们的民警对抓小偷特别反感,小偷们偷了东西之后,三传两传就把赃物弄走了,抓小偷团伙需要很多人,有时候费半天劲就算抓到人也抓不着证据。只能是严刑逼供,打的厉害了又怕打死了人惹出事来。现在的民警比较喜欢抓小偷了,因为小偷们为了心爱的‘四大伟人像’,变的越来越无组织无纪律,也越来越好抓了,碰到没人认领的钱时,还能给同志们偷偷搞点福利,他们整天感谢第四套人民币。”
“还是小宇活的接地气,当官的看着高高在上,其实可怜的很,整天琢磨这个,琢磨那个,为了政绩什么阴谋阳谋都用,不敢吃、不敢喝、不敢跟女同志关系过近,怕资产阶级自由化、怕生活作风腐化、怕……”张宏业说。
“关键是收入还不高,有时候还顾不了家。”张宏图接话道。
“大哥,你看着吧,停薪留职的会越来越多。”
“二哥,你有什么打算么?”张宏宇问道。
“我们省会有一个住宅开发公司,等房改政策一下来,我先找人把这个公司承包下来,等过几年我能抽身了,我就去这个公司去。”张宏业说着自己的想法。
“我们厂的两个承包人也搞了个建筑公司,现在给厂里的家属区平房搞改造呢,要是真有了好政策,我就跟领导们说说,看看能不能搞个公私合营的住宅开发公司,以后也好把纺织厂的家属区好好利用起来,毕竟那么大一片地,全被小平房占着太浪费了。”张宏宇说。
“哎,都是百元大钞闹的,全国人民都开始向钱看了。”张宏图说。
“才不是呢,我丈人你们都见过,这老爷子就不这样,不但不爱钱,还哪穷往哪跑。我跟老爷子聊过天,我知道他就是是看不惯他们医院一把手术刀、一瓶消炎药掌控一切的做法,不忍心看到中医中药一点点没落,宁可自己贴钱,也要振兴中医中药。老爷子自己都知道靠他一个人的力量希望不大,不过人家就是有理想,就是哪怕看不到希望、哪怕干到死都成功不了也要干,丽丽为这个总跟老爷子吵架,老爷子嫌烦,自己跑到药厂招待所住去了。”张宏宇说道。
“你二姐要是去阳江找你,你就让他采访你丈人去,支开他,别让她给你添乱。你二姐疯疯癫癫的,哎,好多特别优秀,还想给我当妹夫的人都让他得罪了。”张宏图感叹道。
“对,对,宣传工作和教育工作就是为了把人都变成你丈人那样的人,这样才有更多的人甘心情愿去做一颗螺丝钉,像我这样领悟现实的人,才能有机会做一个‘扳手’或者一把‘螺丝刀’。”
“关起门来就咱们哥仨,想说什么都行,出了门可别瞎说,一定管好自己的嘴,想发牢骚可劲儿发,想发泄的话就一会出去放炮去,想给你们大哥我歌功颂德就抓紧,一会儿我喝多了就听不清了。”张宏图开玩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