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酒家的一间客房里,张兰正低头沉思着自己最近的采访情况,看着自己的采访记录,她感觉无处下笔,正思量间,她听到了楼道里传来了阵阵哭泣。
张兰走出房间,循着声音来到了宋晓佳的卧室,轻轻推开门,看到王静正抱着宋晓佳痛哭不止。张兰忙上前劝慰起两人。
“晓佳阿姨,我不让你走,我去找我爸爸,他不能这样对你。”王静哭喊着说。
“静静,别闹,以后阿姨还会来看你的,不哭了,好吗。”宋晓佳边哭边柔声劝慰道。
张兰在听着两人哭诉了半天之后才明白,王坤最终选择了王艳卿,那个让他无法割舍,还怀了别人孩子的女人。
张兰找到了王坤,向他质问道:“你就不会跟过去说再见吗?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晓佳多好的女孩儿,跟静静处的像亲母女一样,这样的女人以后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了!”
“你不了解我,你也没权力这么说我。我知道我对不起晓佳,可是如果让我对王艳卿不管不顾,我就不光对不起艳卿,我连自己的良心都对不起了。当初我做生意赔了,我老婆对我这看不过眼那也跳毛病,我们天天吵月月吵,离了婚之后我净身出户了。我从一个小吃摊开始,每天早晨凌晨四点出摊、生火、擀面,夏天还好,天气不折磨人,一入秋开始,每天都要裹着厚棉袄棉裤干活儿,就怕冻得流了鼻涕被客人嫌弃,后来一点点生意做的好了,自己忙不过来了,我就想着找个人帮忙,这个时候我认识了艳卿,她没上多少学,早早的就外出找活儿干了,我怕我的买卖太累,不是一个15岁的小姑娘能熬得住的,当时还不敢用她,可是经不住她死缠烂打的求我,我就留下她了。我们俩一起折腾了半年,我用攒的钱在食品厂租了一间门市,开起了饭馆儿,当时我一是想把生意做大点儿,二是不想看着这个小姑娘整天跟我受那么大罪。艳卿跟我一起干饭店到她嫁人,一共五年,五年里我看着她从一个坚强、倔强的少女长成了娇艳欲滴的大姑娘,我们俩也慢慢产生了感情,她离开我的时候哭的撕心裂肺的,你知道我当时的痛苦吗?”王坤说着说着,哽咽的说不出话了。
张兰觉得自己作为一个记者,见过的事情够多了,也够愤世嫉俗了,可听了王坤的讲述,她默默的走开了,作为见惯了社会大事的她,对于如此复杂而又细腻的情感纠缠,她感觉自己弱智的像个白痴。
张兰打小生活在省城,大学也在省城读的,从小就自我感觉特别好,预见不平事也总爱管管。大学毕业后当了记者,深挖社会黑暗面,与贪污腐败作斗争、报道底层民众的艰辛就成了她个人英雄主义的最大追求,她热衷于无冕之王的神圣事业,生活中感觉自己从来没有遇到过志同道合的异性,更无法容忍没有共鸣的精神伴侣。
自从张兰来到阳江之后,她认识了很多成长经历和她不一样的人,他们用平凡的肉躯做着不平凡的事情,经历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坎坷。这些人的经历和遭遇把张兰从她乌托邦式的理想中打落了下来,让她真正看懂了平凡中的伟大与伟大中的平凡。
张兰从王坤的房间里出来,恍惚的坐在自己的书桌前,看着眼前的采访记录。这是他准备给大庆写的一篇报道,为了讴歌这个为了老百姓孩子的平安,用自己的子女做诱饵,勇抓贩卖儿童的罪犯却在抓捕中痛失爱子的公安干警陈凡。她想知道更多的关于陈凡的事,她走访了陈凡之前派出所的同事,但他们没能提供多少材料,仅有的关于陈凡的事迹就是“小百合命案”和“抢房事件”中陈凡的英勇表现,陈凡这个人的日常工作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平凡的一塌糊涂,她之后又走访了陈凡的邻居,但也没有获得多少材料。
在张兰的走访中,所有被采访的人跟她提到最多的不是陈凡,而是他的干爹陈有德。张兰出于自己职业的敏感,决定把这父子俩的事迹串联起来,写一篇连载的事迹报道,于是,她又从陈有德开始了自己的采访。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还正赶上媳妇生孩子,我家的煤眼看就烧光了,我就去捡柴禾,出门碰到了陈所长,他听说我们家的困难后,把自己的煤慷慨的借给了我家,让我老婆孩子顺利的过了那个冬天,可是陈所长自己却得了冻疮。”——纺织厂家属区的一位大哥叙述。
“有一年我婆婆从老家来看我们,来了家属区之后就找不到我们住的地方了,你也看到了,这里的平房太多了,长得又都差不多,老人不好认,又没记住门牌号。我婆婆问了几个邻居,人家也不认识我们家,纺织厂家属区这么多人,相互熟悉的也就是同一排和前后排的住户,我婆婆问不到我们住的地方,可能是怕我们出了什么事,就着急的犯了心脏病,路过的人把她送到了厂医院,厂医院做了些抢救,但大夫说必须马上送到人民医院做手术,因为也没有家属在,大夫们也不方便做主,当时巡逻到医院的陈所长说知道我们家在哪,果断的替我们做了主,签了字。我婆婆这才捡回一条命。”——纺织厂家属区的一位大嫂叙述。
“陈局长是我师傅,他这人平时特认真,由于当过兵,对枪械也特别熟悉。有一次他带我们出任务,抓捕一个流窜到阳江的持枪歹徒,他看到歹徒扣动扳机的动作就能判断射击目标,歹徒冲我开枪的时候,他扑倒了我,子弹没伤着我,却擦伤了我师父的大腿。我师父为了救我,错过了击毙歹徒的最佳时机,结果让他跑了。我恨我学艺不精啊,连累我师父也没完成任务,让他的从警生涯有了不完美的一页。”——一位已病休的刑警叙述。
“老陈这人没私心,就光想着怎么给老百姓做忠诚卫士了,好几次的升迁机会都放弃了,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不会当官儿,当个分局局长都有点儿力不从心,我才不信呢,他就是在纺织厂那片儿呆久了,放不下那里的群众。这样的好干部不好找啦,我虽然是他的上级,可是具体工作从来都是听他的,你听了也别笑话我,他属于我们阳江公安系统的精神领袖,我只不过是名义上的局长而已。”——阳江市公安局局长讲述。
……
张兰翻看着几十页的采访资料,感慨着陈有德的伟大和自己的渺小,她为没能早一些趁陈老爷子在世时就采访他而遗憾。正当她为了一篇名为《警届父子兵——传承不息的警民鱼水情》的文章奋笔疾书的时候,大庆却出了事。
大庆出于对王楠和平平的愧疚,始终放不下有人利用他的心理负担来查封刘辉游戏厅的事。就在刘辉的游戏厅转手后,一楼重新开业了一家名叫“欣欣”的游戏厅,大庆经常利用上下班时间去这里转转,看看这家游戏厅的经营情况,就在这家游戏厅开业满两个月的时候,大庆果断下令查封了它,理由是:容留大量未成年儿童,向未成年儿童售卖烟酒,对江北的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带来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查封欣欣游戏厅只是大庆的一种手段,他就是想让那个利用自己的人自己站出来,跟自己承认错误,但是,另大庆意外的是,一个多星期过去了,没有任何人来找过他。下午下了班,大庆推着自行车慢慢的走着,边走边琢磨着:自己的计划是不是有什么漏洞?还是下面派出所只是借着形势象征性的封了刘辉的游戏厅,做了做表面文章?大庆正思索时,听到了身后大卡车的噪声,扭头的瞬间,大庆下意识的扔掉了自行车,向着身体右侧扑了出去。
军绿色的大卡车压坏了大庆的自行车,加大马力开走了,大庆惊魂未定的看着大卡车远去,车身上没有任何的牌照和有效信息。阳江市里正在大搞建设,这种军绿色的解放卡车经常能见到。大庆趴在地上,大脑里不断的播放着刚才大卡车冲他撞来的场景,内心不住的怒骂:这不是交通事故,这是赤裸裸的谋杀!
大庆的腿和胳膊在扑倒的时候,让沥青路面磨破了几大块,他颤颤巍巍的把烂掉的自行车搬回了分局。
“陈局,您这是怎么了?”局里一位同事看着一身伤痕的大庆问道。
“没事,骑车不小心摔了,车子被小汽车压坏了,没事的。”
大庆边说边抬着破烂的自行车快走了几步,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打开门,将自行车搬了进去。大庆脱掉磨坏的衣服,换回了警服,坐在椅子上,惹着疼思考着到底是谁想杀自己。思虑无果的大庆坐公交车回了家,一进院门就被小花喊进了屋。
“大庆哥,你快看,我一回来就在院子地上看到了这个。”小花边说边递给大庆一张稿纸。
大庆看着绿色格子的稿纸上,用报纸上剪下来的字贴成了一段话:再敢妨碍我发财,下次被撞的就是你老婆和孩子!
大庆知道了,这是欣欣游戏厅幕后的人干的,他咬着牙,紧紧的攥着手里的稿纸,脸上故作镇定的说:“没事儿,估计是有人恶作剧,还敢威胁公安?你借他个胆子试试。”
“没事儿就好,我看了之后可害怕了,真怕你工作上得罪了什么坏人,被他们报复了。”小花犹豫着说。
“你别多想了,没事儿的,来,把安安给我,你做饭去吧。”大庆指挥着小花,想让她干活去,因为人只要手里有事干,就容易忘掉烦恼的事。
“哦,那我做饭去了。”小花听着大庆的话,把怀里的安安交给了大庆。
到了晚上,大庆借口自己累了,怕睡觉打呼噜影响安安,就抱着被子一个人去了王楠的房间,他想在王楠的床上回忆一下她的味道,也能避免让小花看到自己身上的擦伤,顺便整理一下思路。躺在床上,大庆心中将线索一一整理着:欣欣的人能够查封刘辉的游戏厅,说明他们在公安系统,尤其是他们分局,有着不小的能量,能开车撞自己,说明他们既有经济实力做事又不择手段。这样一来,自己就算找分局的刑警队调查他们,估计也很难奏效,一是因为线索少,二是怕刑警那边也有受制于欣欣幕后人的领导……
大庆不得不承认,对方的威胁成功了,平平出事后,他太担心安安再出事了。第二天一上班,大庆就命人解去了欣欣的封条,这并不是大庆想对欣欣做出让步,他是要用一个温和的态度来换取调查的时间。
大庆没有了选择,他联系了张彤,让张彤喊上刘辉,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谈。晚上,几人来到纺织厂的工人俱乐部,各怀心事的坐在了一起。
刘辉看着有些沉默的众人,开口道:“陈局,您这是有什么急事吧?”
大庆没有回答刘辉的话,只是问:“你们最近的生意都还好吧?”
“实不相瞒,我和老四早就想跟您聊聊了,现在纺织厂的许厂长来了之后,工人俱乐部、礼堂的承包,厂房、宿舍维修这些差事都不让我俩干了,幸好现在接了一个大工程,港商蔡老板对我们干的活儿也挺满意,要不然,我们哥俩真又该重新找饭辙了。”张彤说。
“我的舞厅那里正装修呢,也是托了这个蔡老板的福,我们现在要搞一个娱乐城了,以后三楼的游戏厅如果生意再不好,我也该想别的辙了。”刘辉说道。
“哎,这样也算不错,好歹都干着正经营生,也都有的赚。我最近却碰到了一个棘手的事儿。”大庆淡淡的说。
“怎么了?陈局。”张彤接话问道。
大庆不慌不忙的说道:“前些天我查封了欣欣游戏厅,就是挤掉刘辉买卖的那家。我琢磨着他们怎么也要来和我接触一下,或是求情,或是搭关系,可是我等到的却是一场针对我的谋杀。”
“啊?他们胆子也太大了吧?简直无法无天了!”刘辉气氛的说。
“打击报复这种事儿自古就有,既然做了公安,这种风险就必须承担。我琢磨着他们能够利用我的忌讳,控制派出所查封你的买卖,说明在我们这个系统有一定的影响,我找你们来一是想拜托刘辉你盯着点一楼的动向,二是需要老张你帮我出个人手,一定要机灵的,岁数越小越好,没事就去欣欣打打游戏机,了解了解他们的人。”大庆吩咐着说。
“陈局,你放心吧,你帮我打抱不平,还受了牵连,我给您干活儿是应职应分的,他们有什么动静我马上通知您。”刘辉保证道。
“你也自己多加小心吧,他们搞出这么大动静,绝对不是想图谋你一个游戏厅那么简单。”大庆分析着说。
刘辉叹气道:“这个我也想到了,要不我干嘛非要巴结那个港商,和他一起联营啊,我就是想用人家的身份,给自己的场子涂点保护色,毕竟人家是港商,身份敏感。”
“你想的挺长远,看的透彻啊。”大庆感慨着。
许建设插话道:“这还是我的主意呢。”
张彤说:“行了吧,别邀功了,你这机灵劲儿一阵儿一阵儿的,卡壳儿的时候多。对了陈局,家属区有个孩子,外号叫‘耗子’,大名好像叫郝子辉,长这个娃娃脸,这小子应该合适给你干这个活儿。”
大庆想了想说:“你说的这个孩子我知道,这小子以前净大晚上跑去偷窥女职工洗澡,还让我抓到过呢。”
“20的小伙子了,长得跟初中学生似的,舞厅之类的地方都不让他进门儿。他爸妈整天为给他找对象发愁,人家姑娘见了他就觉得自己跟旧社会童养媳似的,还没谈呢就不乐意了,哈哈。”许建设想着郝子辉的样子,开心的乐着。
“这个事儿我得亲自找‘耗子’说说,毕竟有危险,可不能害了人家。”大庆思虑着说。
“还是您想的周全,对了,下月一号我们的‘百合娱乐城’就开业了,我正式邀请您一下,一定来剪彩啊。蔡老板估计还邀请了不少高层领导参加,您也一起认识认识嘛,以后还能多些人脉。”刘辉说道。
“行,我一定去,我也见识见识港商的风采。”大庆笑着说。
几人最近都很忙,坐在一起闲聊了起来,眼看快晚上十点了,大庆急忙告辞去找‘耗子’了。
‘耗子’也确实对得起他的外号,别人都是看时间不早了,抓紧休息,他却是趁父母睡着了从家里溜了出来,还没出胡同,就碰上了迎面走来的大庆。
“陈公安,这么晚了您还巡逻呢?”‘耗子’主动打招呼说。
大庆见是他,笑着说:“这下挺好,省的我去你家抓你了。”
‘耗子’见大庆的架势,以为自己的事儿被公安掌握了,忙向大庆求饶道:“陈公安,您高抬贵手啊,咱们都是街坊,我下次不干了还不行么?”
“想我再放过你一回?”大庆敲打着说。
“您就给我个将功赎过的机会不行么?”‘耗子’说道。
“那你跟我说说,你想怎么将功赎过啊?”大庆引导着‘耗子’的思路说道。
“我把他们都劝回来,再也不给他们当介绍人了,我,我也不是非要挣这个钱,这不是街坊的几个姐姐们信任我嘛。”‘耗子’支支吾吾的说着。
大庆听了‘耗子’的话,板着脸怒声说:“把他们的名字都告诉我!”
“别啊,陈公安,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还不行么?咱们就不牵扯别人了吧?她们也不是干什么龌龊事儿,不就陪个舞嘛,您也知道,干这个传出去名声不好,我把她们劝回来不就好了,您要罚罚我一人吧。”‘耗子’逞英雄似的说。
“没看出来,你小子人不大,肩膀挺厚实,什么事儿都敢担啊,这样吧,你帮我做点事儿,我也就不和你较这个真儿了。”大庆略带一丝欣赏的说。
“我听您吩咐。”‘耗子’故作沉稳的说。
“你没事儿的时候就去文化宫的欣欣游戏厅玩会去,别太刻意了,每次去多留意一下那里谁是管事儿的,确定好之后就来告诉我。”大庆吩咐道。
“就这个啊?”‘耗子’有些纳闷的问道。
“你就适合干这个,记住不要太刻意,不要让他们觉察出来你在观察他们,否则你会有危险,我不是吓唬你,这些人表面上看起来就是经营个游戏厅,其实……这个不方便跟你说,你自己小心,否则出了什么事后果自负。”大庆严肃的说道。
‘耗子’听陈公安如此正式的说,也不敢小瞧这个事儿了,他对大庆的交代不住的点着头,等俩人商量完,已经是凌晨了。
大庆回了家,左思右想睡不着,他怕万一‘耗子’暴露了,这些人要是也对‘耗子’用什么残忍的手段,到时候自己就害了‘耗子’,自己无悔人生路,更无悔自己的公安生涯,但自己没有权力让这个机灵的孩子也付出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