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宏宇年前接到了大哥的电话,说父母过年去海南看朋友了,顺便在那里住段时间,不用哥几个跑回常山过年了。除夕夜,兄弟姐妹几人给海南的父母打了电话问候完,聚在阳江市张宏宇家吃起了年夜饭。
“真快,一眨眼都九十年代了。”张红玮说道。
“能不快嘛,小五您都打不动了。”张兰接口道。
“他都是区长了,你还笑话他?再说了,我们小五一米八多的个子,大姐跟后面打他,猛一看跟帮兄弟拍身上的土没什么区别。”张宏业说道。
“二哥,你怎么惦记上阳江了?”张兰试探着问道。
“老家啊,不什么惦记这儿惦记哪儿?”张宏业说道。
“我见过雷铭了,宏明实业搞的挺大嘛。”张兰继续说道。
“没什么,慢慢干呗。”张宏业似乎不愿多说,应付道。
“雷铭过去通过我这儿,应该是挣足了,你们省是重工业大省,你没少帮他弄钢材吧?”张宏图说道。
“他俩打小穿一条裤子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张宏宇说道。
张红玮看几个兄弟说话阴阳怪气的,拉着张兰和弟妹们看电视去了。张兰本想从二哥嘴里打听些事情,看他不愿多说,也只好守着电视机看春节晚会了。
“价格双轨制估计快结束了,以后倒儿爷的时代也没什么发展了。大哥,咱们算是抽身早的,你觉得以后什么行当最适合发展?”张宏业问道。
“这得看政策了,咱们家都是从政的,老老实实听党指挥才是根本,就你想法儿多。”张宏图说道。
“你和小五的性格都适合走仕途,我不行,当兵、转业、上班,干的都是一件事儿,伺候领导,我上面那位今年就该退了,别的我什么也不会,看着雷铭活的挺潇洒,我也想着下海了。”
“也好,咱们家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看跟谁比了,那些金融、能源之类的咱也沾不上,你全身而退,踏踏实实挣钱也不是坏事儿。”张宏图说道。
“记得一会提前给我儿子压岁钱,当二伯的怎么说也得拿一万吧。”张宏宇说道。
“咳,咳……”张宏业让张宏宇的话噎的直咳嗽,等嗓子舒服些了说道:“你就老老实实当你的清官,缺钱就找我要,怎么还打着亮亮的旗号干上了?”
“我儿子比我花钱多,不信你问丽丽。”张宏宇说道。
“也是,都是咱妈惯的,刚三岁的孩子,吃这个、学那个,非要丽丽带着亮亮去常山上省直幼儿园去,也不想想两夫妻分居了怎么过。”张宏图埋怨道。
“丽丽最早听到妈这个主意的时候还挺高兴,觉得老人为了孩子,真是有多大劲儿使多大劲儿。现在可不愿意了,你们知道为什么啊?”张宏宇说道。
“为什么?”张宏业问道。
“阳江从水灾之后,省里给拨了大笔的资金,现在发展的可好了,比常山一点儿不差,现在市区人口可能已经比常山多了,有些东西阳江能买到,常山就不一定有。女人都爱逛,她现在就喜欢阳江了。”张宏宇说道。
“阳江今年要建四个二十层以上的建筑,都是省里的重点工程,了不得啊。”张宏图说道。
“东湖国际贸易大厦是投资最大的,就在江北区解放路上,建好之后气派的很。”张宏宇说道。
“这要建多久?”张宏业问道。
“估计得三年吧,里面又是酒店,又是写字楼的,占地还特别大,好像最下面的副楼还有饭店什么的,挺复杂的,哪像我们区政府盖的办公楼啊,四层楼,直上直下,不到一年就盖起来了。”张宏宇说道。
“看来雷铭这小子选阳江还是选的挺好的。”张宏业说道。
“你就装吧,你敢说这个宏明实业没你的份儿?”张宏图说道。
“我承认,就是我俩的,行了吧,大哥你这么聪明的人,非问这么明白干什么?”张宏业说道。
张宏图没接老二的话,含糊的说道:“那你还不瞅准机会干。”
“过两天我找雷子商量商量,看看他到底怎么想的。”张宏业说道。
“建设局局长跟我关系不错,用不用给你们介绍介绍?”张宏宇插话道。
“地方上还是多接触点儿比较好,不能事事都压人,懂吗?会让人反感的,有些老同志不在乎的,跟你玩个阳奉阴违简单的很。”张宏图也点拨着说道。
“这个我懂,我就怕雷子这小子耍横惯了,摊子铺大了之后就乱套了。”张宏业说道。
“做企业可不比当倒儿爷,企业得稳扎稳打,还要有得力干将,倒儿爷简单的多,一手托两家,自己一个人就办了。”张红图说道。
“知道了,我懂,大哥,咱们大过年的,不上课了行么?”张宏业说道。
几人在阳江过了年后,张宏图便回了常山。张宏业将在常山过年的雷铭喊到了阳江,询问着去年在这边的发展。
“宏宇实业去年成立了建材公司,还成立了餐饮公司,加上之前的文化公司,现在正经不错了,而且各个都是挣钱的买卖。”雷铭得意的介绍道。
“你动作可真快,摊子是不是铺的有点儿大了?”
“不大,都雇人管着了,暂时就餐饮公司利润薄一些,省下的都还不错,”雷铭自信的说。
“今年阳江还要大建设,我家小五三十儿的时候跟我说,建设局局长跟他关系不错,我想着让他安排个朋友聚会,到时候咱俩一块儿去,认识认识,先搞个建筑公司,接点儿扬名立万的活儿干干,也好打打招牌。”张宏业说道。
“你是惦记着你想的住宅开发公司呢吧?我就知道你放不下自己的打算,弄吧,我支持你,咱们现在账上有的是钱,没个好去处的话,就光剩吃利息了。”雷铭说道。
“一年十点儿多的利息,吃着也不亏。”张宏业说道。
“阳江有能人,我接手惠风楼的时候,他们账上盈利五千块钱,实际资金亏着十五万,就这样还能周转开呢。你知道怎么回事么?”雷铭说道。
“你先说说怎么账上和实际能差这么多?这怎么回事?”张宏业问道。
“惠风楼名声在外,去那里吃饭的大都是单位招待,结账的少,签字打白条的多,钱收不回来呗。”雷铭道。
“他们怎么周转的?”张宏业继续问道。
“一个娘们借给他们二十万,人家不要利息,让他们按等同于12个点的利息结账算招待费。有脑子吧?钱还是人家的,一年下来还白吃白喝,还比放银行吃利息划算,这才叫‘吃’利息呢,我也是来了阳江才开了眼了。”雷铭说道。
“这娘们儿干嘛的?”张宏业问道。
“不知道,我管她干嘛的?我接手了,她的点子再好,也到头了,谁让老子不缺钱呢。”雷铭得意的说。
“人才,你懂不懂?”张宏业说道。
“咱们公司里不缺人,我找的都是本地有点儿背景的兄弟,又有人脉,又能办事儿的那种,有钱大家赚呗。”雷铭说道。
“这些人你了解么?我觉得这样不好,赚钱还好,不赚钱了跟你散摊子也快,不好往一块儿使劲儿。”张宏业说道。
“走一步说一步吧,对了,公司里咱建设局也有人。”雷铭说道。
“谁呀?干嘛的?”张宏业问道。
“高玉清,他爸是上一任建设局局长,现在还管着这个口儿呢。等你来了就认识了。”雷铭说道。
“县官不如现管,这个不用我说吧?再小的土地公他也是神仙,既然下界了,该拜就得拜。”张宏业说道。
大年初五,张宏宇安排朋友们吃饭,邀请了武志学一家和大庆来到了惠风楼。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二哥张宏业,在咱们邻省给首长当秘书呢,这是我们家至交雷书记的儿子,雷铭。今年我二哥想着下海了,他俩打算在咱们阳江发展,我专门请了武局长一家还有大庆,一是过年热闹热闹,二是介绍两位兄长给大家认识一下。”
武志学、大庆分别跟来人握了握手,相互寒暄着坐了下来。
大庆眼神停留在张宏业身上,却用余光不住打量着雷铭:大约一米七五的个子,面部骨骼有些突出,尤其是那高高的眉骨和鼻梁骨,像个少数民族的汉子,鼻直口阔,国字脸,刚毅的面庞却配着白白的女人肤色,一袭黑色的毛呢风衣搭配着黑白格子衬衫、大红色的毛衣,看起来非常时尚。同坐在他身边的张宏业一比,雷铭显得非常注重生活品质,张宏业虽然也是器宇轩昂,但那身墨绿色的西服让他看起来是如此的拘谨。
“宏宇,都不是外人,怎么来这里啊?太破费了。”郝爱霞客气的说道。
“嫂子,你有所不知了,以后在这里吃饭不叫破费了,叫开源节流。”张宏宇笑着说。
“这怎么讲的?怎么开的源?怎么节的流?”武志学诧异的问道。
张宏业接话说道:“小五,你别卖关子了,还是我说吧,武大哥,我也跟着我们家小五叫您武大哥了,是这样的,我和雷铭搞了个公司,一直是雷铭在弄,前年大水刚过的时候,趁着阳江百废待兴,就把公司搬到了这里,去年惠风楼被我们公司承包了,以后这里就是咱家的地方了,去别处吃饭哪有来自己家随意啊,你说是不是?”
“啊呀,真是一代英才。”武志学客气道。
“正赶上去年学生们闹了闹之后,这里买卖不好,生意萧条的很,市里的招待处也不愿意这一代名楼就这样了,于是把这儿承包了出去,要不然我也不敢想,能有机会承包惠风楼。”雷铭解释道。
“我有个朋友,宏宇和大庆都认识,叫王坤,他干了很多年饭店,做梦都想有一天,惠风楼要是搞承包,他来把惠风楼承包了,没想到机会来了,你们捷足先登了。”武志学开玩笑的说道。
“机会都是平等的,要看谁先发现,同时发现了也要看谁先抓住,时机不等人啊。”张宏业说道。
“宏业说的对,我以前在纺织厂当厂长,后来去了工业局,我对企业了解比较多,企业就是这样,你必如说承包制改革吧,谁先领会精神,谁先抓住机会,谁就先跑一步。”武志学说道。
“跑也是绑着沙袋跑,国家计划调配的还好,计划外一点点放开的,一时半会儿都跑不赢身轻如燕的。”雷铭说道。
张宏业看雷铭又有些拿大了,轻轻在桌下碰了碰他的腿,示意他少说两句。但让张宏业意想不到的是,武志学不但不以为意,反而大加赞赏的说道:“有见地,这个比喻做得好,一针见血。”
张宏业看武志学也是个不拘一格的人,端杯向武志学敬酒道:“我们办企业,也是为了在国家放开的领域有所作为,让民营经济这个必要补充显得更充分些。”
大庆适时的插话道:“刚刚听两位大哥说,水灾后就将公司搬到阳江了,这一年多应该发展不小吧。”
雷铭记得张兰跟他说过陈凡,后来也问过当时办游戏厅那件事的人,责怪他不该用那么蛮横的手段,但当时办事人却说:“一个乡下小子而已,没根没底的,用不着跟他讲什么循循善诱的策略。”听办事人讲了讲陈凡的个人情况后,他也没把这个人当回事儿。
听到陈凡插嘴他们的谈话,雷铭耀武扬威似的说道:“我们宏明实业现在有四个公司,一家建材公司,一家餐饮公司,一家文化公司,还有正在筹划的住宅开发公司。建材公司跟港商蔡嘉盛合营着他那个嘉盛建材厂,餐饮公司承包了惠风楼还有另外两家国营饭店,文化公司下面有两家舞厅、一家游戏厅,正在搞的住宅开发公司具体怎么运作还要看宏业的想法了。我们力争两年之内,把宏明实业做成东湖第一大民营企业。”
“了不得,了不得,真让人佩服。来,我敬两位大哥一杯。”大庆故作崇拜的说道。
张宏业不知自己公司和大庆的恩怨纠葛,看这是弟弟的朋友,开口问道:“兄弟你在哪里高就啊?”
大庆忙谦卑的说道:“我就是阳江江北区公安分局的一个小副局长,实在是拿不上台面,也就是武局长和张区长对我抬爱,要不然哪有机会和两个大哥坐在一起吃饭啊。”
武志学和张宏宇见大庆不似以往的直言快语,以为是见了生人磨不开话语,也没有多想什么,继续边吃边聊着。
“我们家志学整天在外面胡吃海塞的,我倒是很少来惠风楼,感觉今天的菜比以往更别致了。”郝爱霞说道。
“我们公司承包了以后,换了两个大厨,都是从南方请过来的名厨,我专门来尝过菜,现在的惠风楼,绝对不次于北京的大饭店了。”雷铭自卖自夸道。
“以前就很贵了,工薪阶层是吃不起的,单位招待又怕影响不好,你们公司这么弄,会赚钱吗?”武志学疑惑道。
“现在不提倡搞什么运动了,都讲搞活动,开展这个活动啊,组织那个活动啊,哪个是常态的?就像学雷锋似的,年年学,雷锋叔叔除了三月跟大家打个招呼见个面以外,剩下的时间嘛,雷锋叔叔大概一直在路上。据我的分析,风口浪尖儿已经过去了,歌舞升平又要开幕了。”张宏业说道。
武志学品味着张宏业的话,叹息道:“哎,你说的都是事实,但要想不被人诟病,估计要等到人们都富起来了,都能吃得起惠风楼的时候了。”
“我觉得武大哥你说的不对,真要到了那一天,还不得人人排着队等着吃啊?到了那个时候,惠风楼还会涨价涨到只有极少数人能吃得起的。”张宏宇说道。
“哎,不说这个了,喝酒。”武志学继续叹息着说。
大庆见谈话有些尴尬,适时的插话道:“宏业大哥,刚才听您说要搞住宅开发公司,我也听别人说过类似的想法,您能跟我讲讲这里面的门道儿么?”
张宏业听大庆问这个,提起了兴趣说道:“咱们国家正在搞住房改革,福利分房再过两年就会取消了,但是房子是生活的必需品,不管你干什么,总要有地方住吧?没房子的要想法儿置房子,老房子住烂了要盖新的,新房子不够住了要换大的,这些事情一旦单位不再管了,那就要自己掏钱买,你说机会大不大?”
大庆听张宏业这么深入浅出的一说,立刻明白了里面的道理,恭敬的说道:“跟您聊天真涨知识。”
“干这个可不像搞餐饮,我管建设的我知道,门槛还是不低的。”武志学说道。
“这个不是问题,我已经从我们省找了一家国有的住宅开发公司,准备直接把他承包下来,资质什么的也就都有了,过了年打算再接手一家比较成型的民营建筑公司,现在万事俱备,就差项目了。”张宏业直入主题道。
武志学是个思维敏捷的人,张宏业说到此,他弄明白了今天这顿饭的目的,故作推诿的说:“阳江现在建设项目多的很,光宏宇他们区,待建的住宅楼和办公楼都比比皆是,你们以后大有作为啊。”
张宏业看武志学也不明确表态支持,进一步说道:“还劳武局长多多帮助啊。”
“近一年来,阳江的建设吸引了很多外省的建筑单位,估计你们也有所耳闻,别看我是个局长,可是一碗水要端平也不容易。”武志学继续打着太极说道。
郝爱霞听丈夫有些左右为难的意思,开口说道:“可不是嘛,我们家都快让那些抢项目的人把门槛踩破了,志学看着心里也发愁,整天躲在外面应酬不回家。”
雷铭听了郝爱霞的话,琢磨着:这两夫妻一唱一和的,这话是告诉我们,这个事儿该回家关起门儿说吧?于是理解似的说道:“武大哥管着阳江这么大的地方,哪儿搞的不好都是给他脸上抹黑,确实该慎重。”
一顿饭吃了很久,但关系并没有拉近多少,武志学很忌惮这些功利心重的人,他怕急功近利的人会为了利益而不用心做事、虎头蛇尾,在建设领域,这样的例子已经数不胜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