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飞快,转眼又到了冬天,纺织厂的生活区里,家家户户又开始了储备蜂窝煤和大白菜的工作,大庆知道武志学家里从来都是有人帮着弄这些事,但是今年不同了,没人再来巴结他了。
工会是个名存实亡的部门,除了给职工发发电影票、洗澡票之外,几乎没事儿干。大庆走在去武志学家的路上,跟邻居们打着招呼,想着武志学的窘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武大哥!”大庆边敲门边喊道。
武志学打开门见是大庆,忙笑着将他迎进了屋,说道:“你们吃了么?”
大庆听见厨房里有动静,不好意思询问什么,答道:“在家才吃过饭,怕你还没预备大白菜、媒,过来看看。”
两人正说话间,马晓云端着两个刚炒好的菜从厨房走了出来,看到大庆,慌乱的说道:“陈局啊,不知道你要来,早知道我就多做俩菜了。”
大庆看了看马晓云,又不解的望向了武志学,他想不出来为什么马晓云在给武志学做饭,要说是感恩,那这姑娘真是太懂事儿了,知恩图报就一定要做雪中送炭的活儿。
武志学突然意识到,马晓云十九了,已经是个大姑娘了,自己又离婚了,这么孤男寡女的确实有些不雅,忙解释道:“晓云这孩子看我也不大会做饭,怕我饿着,每天晚上都来给我做饭,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她了。”
大庆也想给武志学介绍个“老伴儿”,也好生活上有人照顾,可是又怕武志学放不下郝爱霞,也怕他脸皮儿薄,接受不了二婚的事儿,现在见马晓云这闺女这么关心武志学,自己心里也就踏实了。
武志学笑着对大庆说:“来了就陪我喝两盅吧,来,坐。”
大庆也不推辞,看马晓云熟门熟路的去厨房取了酒,闻着香喷喷的醋溜白菜、酸辣土豆丝,想了想说道:“晓云,麻烦你一下吧,你去买些猪头肉回来行么?”
马晓云看大庆要掏钱,也不答话,赶忙推门出去买熟食了。
见马晓云出了门,大庆说道:“武大哥,要不你认晓云当干闺女得了,纺织厂是非多,她一个大姑娘,总在你家出出进进的,我怕名不正言不顺,影响不好啊。”
“哎,我都没往这上面想过,要不是你提醒,我可能真就被人拿来嚼舌头了。”武志学砸吧着酒说。
大庆犹豫着说:“苏厂长前段时间找过我,我带他们夫妻俩去五监狱看了看嫂子,她现在身体和精神都不大好,看到我们就不住的骂,哎……”
“明年武鹏就毕业了,等他回来,会想法照顾他妈,他妈也就能听他的了。”武志学哀伤的说。
“纺织厂要盖楼了,我去找了找许厂长,替我姐要了一套,他答应的还挺痛快。他以为我不知道呢,糗玩意儿还惦记我姐呢。”大庆说道。
“我是人微言轻,也没什么权力,想着帮一些住房困难职工争取一下,许厂长都不理我。”武志学说道。
“武大哥,不是我说你,那些家里住不开的,哪个想着你了?你倒是好心,可是有几个像晓云这样懂得知恩图报的?再说了,他们住不开也是他们自己折腾的,当初为了再盖楼时要楼房,他们把自己家的大房子跟别人换成了小房子,现在分房不按居住条件来了,他们又后悔了,想闹事儿了。”
“当初刘建民搞的挺公平的,现在就按职务、工龄分,其实也没什么大毛病,以前是照顾职工家庭,可是一个家庭里并不全是纺织厂的职工啊,拖家带口的不能全指着厂里,家属就医、孩子上学,这些福利不少了,再用家庭困难来要挟厂领导给他们分房子,确实说不过去。”武志学说道。
两人正说话时,马晓云回来了,她把熟食摆上桌,气愤道:“买猪头肉的是春红姐的嫂子,一边卖东西一边指桑骂槐的说分房子的事儿,你说她骂就骂吧,她看着我骂别人,要不是她的摊位离这里近,我才不买她的东西呢!”
武志学夹着猪头肉,笑道:“你这孩子,人不大脾气不小。”
“春红姐瞧不上她哥嫂,平时也没好脸子给他们,猪肉婆知道我和春红姐关系好,故意的。”马晓云气嘟嘟的说。
“你不是想毕业之后回纺织厂么?回来以后就要跟职工和职工家属打交道,这么大气性,以后怎么干工作?”武志学教育道。
大庆听了武志学的话,好奇的问马晓云:“你不是已经留校了么?在学校干的好好的,回纺织厂干什么?”
“当初老武,呸呸,武局长帮我办的是委托培养,是给纺织厂委培,明年我大专毕业,可以选择分配回纺织厂,也可以选择留校。我对这里有感情,打小戴管了纺织女工的白帽子,以后也不想摘了。”马晓云笑着说道。
“也对,你分配回来早点儿的话,还能赶上分房子。”大庆道。
“她姐妹俩住套楼房就够宽敞了,还要房子干什么?”武志学说道。
“谁像你这么死脑筋啊?我和我妹一人一套不好?等我妹长大了,带着房子招上门女婿多好!”马晓云说道。
“你占一套,别人就少一套,住房困难的人们指望就更小了,你这是自私自利!”武志学说道。
“武大哥,你这是连我也骂进去了,呵呵。按许健的想法,能分到房子的都是什么人?一是厂里的干部,因为职务分儿高,二是退休的老干部,因为工龄分儿高,第三才能轮上还上着班的老职工,这些人有几个住房困难的?晓云就是不回来沾这个光,房子也轮不到普通职工的头上。”大庆解释道。
“他这个悲天悯人的毛病是改不了了,陈局,你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了,你还不了解?”马晓云说道。
大庆憋着笑,换了话题道:“晓云,刚才我跟武大哥商量来着,他想认你当干闺女,你愿意么?”
“你们怎么都想着占我便宜?刘辉让我喊他叔,老武想我喊他爹,哎,咱们不能平辈儿论交么?”马晓云玩笑道。
“你这‘爹’都叫出来了,就算同意了呗?”大庆笑眯眯的说。
“不同意能怎么办?您管我后爸叫老蔡,管我妈叫老马,管老武叫大哥,您才比我大不了多少,哎,我这个小辈儿是不好翻身了。”马晓云继续调笑道。
“武大哥,人家闺女都答应了,你还不赶紧包个大红包去!”大庆说道。
“好,好,你看我这个当干爹的,老来得女,子女双全。今天真是没准备,这样吧,改天啊,我办个酒席,给我闺女买个首饰啥的,弄个仪式才算正式。”武志学说道。
“您老人家办的仪式不会还要我磕头吧?”马晓云调皮的说道。
“该磕就磕,不磕可能只能弄个银镯子,磕了就必须是金的!”大庆笑道。
“这挺划算啊,行,那我到时候就磕一个。”
武志学看两人跟说相声似的,也不由开心的笑着,这是小半年来,他第一次这么高兴,欢喜的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老武,你哭什么?快擦擦。”马晓云边说边掏出手绢帮武志学擦了擦眼泪。
“还老武呢,叫干爹!”大庆说道。
“不行,怎么也等老武的仪式办完了再改口,要不我多亏啊。”马晓云说道。
三人开心的调笑着,大庆看时间不早了,便起身回了家,走在家属区的小路上,看着这片在张宏宇卸任之后再无改变的地方,他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自己进城八年了,看着江北的高楼大厦一栋栋拔地而起,老家的农村也因建材市场的带动,大变样儿了,江东自从水灾之后,建设速度也堪称奇迹,阳江是真的焕然一新了。
可是纺织厂的老平房还是老样子,一到雨季,很多家庭都漏雨漏的哗啦哗啦的,屋里时不时就有壁虎爬过,有的人家为了省钱,在院子里搭起小土坯房,凑合着多住两口人。家里大人顾不上管的小孩子,流着大鼻涕,穿着开裆的老棉裤,在道房间做着游戏,看着这些孩子的手和脸都有些冻裂了,大庆才侥幸自己没有一直在库房当搬运工,而是遇上了干爹这个贵人。
家属区的平房里,有的人家碳火正旺,暖意融融,这些人家大多是脑子活泛的,家属做点儿小买卖,虽然辛苦,但也比别人早富了一步,煤炭供应敞开了,他们也就不愿再挨冻了。还有一些人家,连搀着土的煤球都舍不得多烧,拼命的给老人和孩子攒着钱,为了应对不时之需。
大庆的工资跟纺织厂的普通职工差不多,但随着额外收入的增多,他同邻居们越来越难沟通了,夏日里乘凉都没了话题。大庆喜欢看书,从武侠小说到名人传记,从农业知识到生活百科,他反感那些家长里短的唠叨,更接受不了背后议论别人时的风凉话,最难以忍受的还是那些市井泼妇的叫骂,如果不是怕王楠回来进不了家,他早就带着小花搬到江北去了。
大庆缓慢的走进家门,看着小花正在哄孩子睡觉,蹑手蹑脚的走到了床边,小声说:“我回来了,你也早点儿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
小花闻到大庆身上有一股酒气和香水混合的味道,诧异的问:“你不是去武大哥家了么?怎么身上有香水味?”
“马晓云在武大哥家帮忙做饭呢,女孩子爱擦香水,估计是她身上的味儿。”大庆不加掩饰的说。
“我听街坊们议论,马晓云这阵子天天往武大哥家跑,我还以为他们瞎嚼舌根子呢,原来是真的啊。”小花说道。
“武大哥认马晓云当干闺女了,闺女伺候老子,天经地义。”大庆说道。
“哦,对了,你刚一走,姐就来电话了,我怕国际长途费钱,没敢跟姐唠嗑儿,她说平平现在差不多好了,明年准备回来了。”小花怕自己一激动,吵到孩子睡觉,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大庆听到王楠愿意给家里打电话了,还说了归期,心里早已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混合交织着,他看着自己的发妻,朴实的农村姑娘小花,一个生了安安,但同时喂养了平平、安安两个孩子的母亲,他羞愧的捂着脸,既不敢承认自己的出轨,也不敢表露任何复杂的心情。
大庆没有为没能听到王楠的声音而遗憾,因为他知道,如果他当时在家,可能会激动的暴露些许马脚,小花就算再木讷、迟钝,也会觉察出什么,如果真发展成这样,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将乱成什么样子,自己做的孽就要自己偿还,哪怕是一辈子。
在即将过去的1991年,新天地公司完成了完美的蜕变,他们拥有了三个批发市场,一个建材厂,一个住宅开发公司,一个建筑公司,一个家具厂,一个大型娱乐城。现在的新天地实业的招牌,已经挂遍了阳江市的四个区,彻底成为了阳江市数一数二的民营企业。随着社会广告效应的聚集,年底的时候,新天地实业的住宅开发公司再也不用四处求人找生意了,一些慕名而来的单位,已经开始派人和他们接洽了,这在两年前,是大庆一伙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伴随着名声而来的,还有税务、工商等各个单位,新天地实业幸好有孙雅莉这么一个专业会计,在公司等人的热情款待再加上孙雅莉的精湛业务技能下,总算伺候的“各路神仙”都满意了。
成功与烦恼伴随着羽翼渐丰的新天地实业,众股东并没有感到什么轻松,反而觉得自己的精力越来越不够用了,尤其是蔡嘉盛,他被众人推到了台前,作为新天地实业的总经理,应付着数不清的招待或逢场作戏,本已有些透支的身体,在一夜夜的宿醉之后,变的更加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