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九年的冬天，新阳的雪来的早了些，很多给新天地公司开出租的人怕出事故，将车停到了家属区里，让原本就不宽敞的小路变的更加拥挤了起来。
一群上小学的孩子挤在纺织厂门口，高声唱着：“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国家人民地位高，反动派，被打倒，帝国主义夹着尾巴逃跑了……”
随着周雄的奔驰车驶离纺织厂，厂大门上了锁。一张巨大的封条贴在了大门上，宣告着这个曾经辉煌过的新阳第一大企业寿终正寝了。等待它的只有开春之后的推土机和爆破专家。
西南角杨志家的棋牌室因为装了空调，屋子里始终保持着二十多度，爱玩的人们络绎不绝。快到中午的饭点儿时，三层小楼里就已经满地烟头儿，空间里烟雾缭绕，呛的人喘不过气了。
“‘房姐’？你不回家吃饭啊？”晶晶问道。
“房姐”没好气的说道：“回家吃饭？谁给我做？回去还不是伺候那对儿老不死的？”
“老肖呢？没在家做饭？”杨志问道。
“房姐”嘲笑道：“我们那口子挣钱不要命，人家都怕出事故，就他还在跑车呢，整天惦记车份儿钱，穷命一个。”
杨志笑道：“你卖套房子，给老肖买个车不就得了。”
“房姐”说道：“你们不知道，桑塔纳十来万就买下了，但是那个出租车手续一个桑塔纳可买不了，根本不是一套房能换的。”
“我靠，新天地公司小两千辆车呢，要你这么说，值好几亿啊。”杨志从来没算过细账，在他的观念里，张彤等人就是领着一帮泥腿子的工头儿，有点钱了，盖个商铺收租子而已，听了“房姐”的话，又拿着计算器摁了几下，这才发现自己以前的大哥们已经有钱到一个不可思议的阶段了。
“房姐”解释道：“他们干的早，那时候办营运手续就是填个表，交个手续费的事儿，我也是听小刘说的儿，就是以前给好几个厂长都当过司机那个小刘儿，他说，有两年出租车发展特别快，市里为了保证合理竞争，把出租车总数控制在六千辆了，打哪儿之后就不办这个营运手续了，想自己买车开出租就只能买人家公司的手续，但是新天地公司还不卖，所以这个东西就越来越贵。”
杨志感慨道：“这帮家伙命好啊。这一下子发达了。”
“房姐”正要说话，就见开中介的冯仨儿拎着几个一次性饭盒儿走了进来。
晶晶笑道：“冯仨儿，你小子这是捡了钱了？怎么这么殷勤？”
冯仨儿脸色不变的说道：“瞧你说的，我这不是怕我翠兰姐饿着么？”
杨志玩笑道：“人家“房姐”家有男人，你怎么着？给老肖家后院儿点火啊？”
冯仨儿在西南角开中介有两年了，对这片儿的人说话方式熟悉的很，知道这个话题一会儿就越说越没边儿，赶忙岔开话题道：“你们知道现在这年头，怎么才能一夜暴富么？”
“房姐”知道冯仨儿是想求自己找找小姑子，给他租几套星城商业街的便宜房子，他好当二房东，吃差价。但是“房姐”却忌惮小姑子那张嘴，不敢轻易上门，更何况这个事儿自己又拿不了什么好处。于是马上接话道：“你能？就你能！整天想着一夜暴富。”
冯仨儿笑道：“我不能，但是绿盟科技你们听说过么？”
晶晶问道：“没听过，干嘛的？”
冯仨儿得意道：“没听过正常，人家公司大的很，在国贸大厦有一层楼，这都不算什么，最神的是据说人家用了不到半年就敛了好几亿，现在老板带着钱人间蒸发了，牛吧？”
杨志不屑道：“你就吹吧，他就是贩毒也不可能半年挣好几亿。”
冯仨儿辩解道：“还我吹？你满世界打听打听去，也就是因为咱们这儿住的净穷人，所以不知道这个事儿，但凡当官儿的做买卖的没个不知道的。”
杨志看冯仨儿不像是吹牛，好奇的问道：“那你说说，他们怎么挣了好几亿的。”
冯仨儿慢条斯理的说道：“他们就是用了一个很老套的骗术，当然人家把这个骗术加工的很牛掰。”
晶晶也是个老社会了，厌烦的说道：“别废话，赶紧说主要的。”
冯仨儿清了清嗓子，神秘的说道：“他们的买卖就是替人种树。打着开荒造林，让贫困山区脱贫致富的幌子，接受有钱人的投资。你出钱投资树苗，他们组织人去连城县的贫困山区里种树，六年后买了木材连本带利还你。据说是一千块一份儿，六年之后连本带利给你两千五。”
“房姐”做了好些年熏肉买卖，也算是精于算计了，她拿过杨志刚刚用过的计算器问道：“树苗多少钱一棵？六年成才能卖多少钱？”
冯仨儿听后哈哈大笑道：“你别算了，据说是人家弄得是高产速生林，六年能有五十倍的收益。”
“房姐”嘲笑道：“那他们也太黑了，自己拿百分之五千，就给出钱的百分之一百五的回报啊？”
晶晶乐道：“还百分之一百五呢，没告诉你么，人家卷钱跑了。”
杨志说道：“这么好的买卖，跑什么？傻啊？这要是全国通缉你，有钱你也没命花。”
冯仨儿说道：“为什么跑我也闹不清，反正我知道这个绿盟科技的老板是一夜暴富了。”
晶晶不屑道：“傻逼一个，要是打开始就没想还钱，这个敛钱的路数能玩儿六年呢，着什么急啊？”
杨志嘴上虽然有些嘲讽，但是心里挺崇拜想出这个发财主意的人，询问道：“这个绿盟公司老板叫什么？你又怎么知道这事儿的？”
冯仨儿见众人的好奇心都被自己勾了起来，吊着大家的胃口说道：“说是一千块一份儿，据说拿一千块上门的，人家都没时间接待，人家签的投资合同都是几十份儿、几百份儿的。”
杨志举起胳膊示意道：“快说，再不说我可抽你了。”
冯仨儿连忙解释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人家老板叫什么，上午我陪我们老太太去人民医院看病，都是听一个护士说的。”
晶晶好奇道：“护士怎么知道的？”
“房姐”笑道：“估计是投钱的人着急上火呗，最后都到医院当病友儿去了。”
几人聊着天，就见马红玉吃过午饭来玩儿牌了。晶晶笑着打招呼道：“老马，有日子没见你了，忙什么呢？”
马红玉不愿意别人嚼自己和刘文茂的舌根子，掩饰道：“弄了个小厂子，整天瞎忙。”
杨志笑道：“行啊，老马，现在真该改口叫你马老板了啊。”
马红玉说道：“可别，我这个老板现在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对了，杨志，你不是和那个搞建筑的李国忠很熟么？你给我介绍介绍呗。”
杨志好奇道：“你找他干嘛？”
马红玉解释道：“我弄的厂子出电缆，这不是不好卖么，就是想问问他工地上能不能用点儿。”
杨志凑到马红玉耳边说道：“事儿弄成了，你怎么给我提成啊？”
马红玉叹气道：“这八字还没一撇呢，你就先想着要钱啊？”
杨志继续对着马红玉的耳边道：“这老小子好色，凭你的本事，搞定他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马红玉脸色臊红的说道：“我都多大岁数了？你让我干这个？”
杨志小声道：“那老小子就爱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你没问题啊。”
马红玉不想也不愿再做这种让人瞧不起的事儿，直言道：“他爱用不用，我还不求他了呢，许建设他们的买**他大得多，我求人家去多合适。”
杨志笑道：“弄不好老许他们也让绿盟公司骗了，现在哥仨正在人民医院输液呢。”
马红玉好奇道：“你也知道绿盟公司的事儿？”
冯仨儿接话道：“我刚跟他们说来着，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马红玉得意道：“切~我二闺女现在是公安，刚抽调去办这个大案子了，我能不知道？”
杨志好奇道：“这帮人真敛走好几亿？”
马红玉不好意思的说：“我闺女不让说。”
晶晶说道：“行了吧，连冯仨儿都知道了，有什么可保密的？”
马红玉这才说道：“真实数目估计谁也不知道，我听我闺女说，好多人都不报案，再加上绿盟公司把合同都销毁了，也无处可查。”
杨志怀疑道：“不报案？他们都是傻子啊？你告诉我哪儿有这样的人？我也敲他一笔去。”
马红玉继续道：“你听我说啊，那个绿盟公司号称六年五十倍的收益，投的越多，以后分的越多，你投一千，六年后就是两千五，你要是投一百万，可以把回报谈到四千万。”
“房姐”问道：“这根报不报案有什么关系？”
马红玉继续道：“咱打个比方吧，你要是从别人家偷了一百万。想光明正大的说是自己的，你怎么才能让警察相信你的话？你要是跟警察说，六年前我在绿盟公司投了五万，这是我的投资回报，是不是听起来很合理啊？”
晶晶一点就透的说道：“所以很多来路不明的钱就想弄到绿盟公司洗洗，六年之后就好解释了，是么？”
马红玉吐沫横飞的说道：“那是啊，你想啊，要是有个当官儿的贪污了二百万，不敢存银行，他要是去绿盟公司投个十万，六年以后不就有了合理的二百万了么？剩下的一百九十万就可以天天哪来吃鲍鱼、燕窝了。”
杨志说道：“所以很多这样的人不报案，绿盟公司实际敛了多少钱谁也不知道，是吧？”
马红玉点头道：“据我闺女说，应该是这样的。”
晶晶说道：“绿盟的老板估计也是看出了这点，才肆无忌惮的卷钱跑路。”
马红玉说道：“可不是，这就是一个高人做的局，这个局里就一个败笔，就是连城县的荒山到底能种多少树？据说绿盟公司跟连城县签的承包合同里，就涉及小半个乡的荒山，五百万的树苗就差不多种满了。”
杨志感叹道：“牛啊，真是太有才了，我怎么身边就没这样的高人？”
晶晶佩服道：“看出这个败笔的人更厉害。”
马红玉说道：“什么呀，就没人看出来，这都是那个老板跑了之后，公安仔细分析了很久才得出的结论。”
“房姐”说道：“别说人家了，人家能敛走那么多钱，那是人家的本事，咱们赶紧开咱们的局才是正事儿。”
晶晶道：“你们够手儿了，玩你们的去吧，要不然一会儿没地儿了。”
杨志说道：“你玩儿吧，我出去拜师学艺去，操，让我逮住这个绿盟的老板，我也不抢他，就让他把一身本事交给我就成。”
晶晶见杨志要走“你还真去满世界找人啊？你要是去，把我家老黄也喊上。”
杨志扭头笑道：“动脑子的事儿还是我去吧，老黄就适合动手。”
等杨志出了门，冯仨儿嘲笑道：“想钱想疯了吧？大海捞针的事儿也干？”
马红玉说道：“这个人前天跑的，市里今天才开始贴通缉令，哪儿找人去？”
晶晶说道：“这两年不流行舞厅了，阳江水一干也没人滑冰了，老杨和老黄想弄洗浴中心，又总拿不定主意，有点儿事儿勾着他们也好，省的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打牌。”
冯仨儿说道：“前些年从南方找产品做代理的人们都发了，那时候的财路都不用下多少本儿，现在不行了，干什么都得先投钱，没钱真是寸步难行了。”
马红玉边打牌边问晶晶道：“玲玲现在干嘛呢？”
“还跟着小耗子弄哈雷呢？”晶晶答道。
马红玉说道：“你们这么好的关系，怎么现在都不联系了？”
““耗子”生意挺不错，本就开始和我们疏远，又因为玲玲跟杨志翻了脸。再加上老杨和老黄瞧不起“耗子”，你说我们还怎么见面啊？”
马红玉边出牌边说道：“你们谁有门路，帮我卖卖电缆呗，我给你们提一成的好处。”
人们应和着，一边打着哈欠一边享受着冬日午后的宁谧。没一会儿，三层的棋牌室就坐满了人。外面的大雪纷飞似乎是在可怜这些为了生活四处奔波的人，让他们放下担子，放松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