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纺织厂地块变东湖最大的商业中心的项目相比，马红玉和刘文茂搞的电缆加工厂就显得渺小的很了。两人为了尽量减少费用，连营业执照都没办就开工了。到了腊月二十的时候，两个人看着一地的电缆，不当吃不当喝还卖不动，抱在一起跳江的心都有了。
马红玉拿的钱是蔡嘉盛给她的分手费，在办了网吧之后，仅剩的二十万都交给了刘文茂。马红玉本指着这个钱能够助刘文茂成就一番事业，顺便让两人在奋斗中重新相互认识一下对方。现在事业没弄成，倒是相互认识到了一点：两人都不是做生意的材料。
刘文茂蹲在新华区边上的一个破旧厂房里，愁眉苦脸的问马红玉道：“咱还剩五万买材料的钱，你那个主意，咱还接着干么？”
马红玉气道：“干什么干？好歹先弄清楚为什么卖不动再说！咱做的电缆绝缘又厚，铜料又足，价格又不贵，为啥买咱东西的人那么少？”
刘文茂烦恼道：“我问过，建材市场的商户们说咱没牌子，人家不敢用。你说当初咱注册个厂子多好，该交税交税，该打点打点，哎……”
马红玉问道：“你知道市场上哪个牌子的电缆最好卖么？”
刘文茂唯唯诺诺的说道：“就是你以前男人开的那个厂出的‘嘉盛’牌儿最好卖，至少咱们东湖用的最多。”
马红玉骂道：“狗日的蔡嘉盛！”
刘文茂见自己的话又惹马红玉生了气，低着头不敢说话，也不敢看她。
马红玉知道刘文茂的脾气，但凡有点主意，多点魄力，少点儿忠厚老实，也就不至于混成现在这么一个跑过两次老婆的老光棍儿。马红玉拍了拍蹲在地上的刘文茂，斩钉截铁的说道：“把咱们的电缆都打上‘嘉盛’牌儿，我还就不信邪了。”
刘文茂害怕的说道：“这，这不是造假么？这能行么？被人家告了咋办？”
马红玉给刘文茂鼓气道：“出了事儿我担着！就是被警察抓了我也不连累你！”
马红玉见刘文茂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揪着他的耳朵说道：“大部分的钱都是我出的，你怕什么？死马当活马医吧，谁他娘的让老娘姓马来着。”
刘文茂知道自己对不起马红玉的信任，也对不起马红玉给自己出的钱，壮着胆子去给电缆打商标去了。等大概弄好了一三轮儿车的货，刘文茂喘着粗气装好了车，顶着寒风，死命的握着把，一路打着滑将三轮儿车蹬到了已经迁址，远在红桥区西北边的新天地建材市场。
刘文茂冻的鼻涕都挂成了小冰柱儿，看着快过年的市场上冷冷清清，也顾不得仪容了，跑到最近的一家正在落卷闸门的店铺前，客气的问道：“孟老板，您这是要收摊儿啊？”
做了多年建材生意的大孟早已锻炼成了老奸巨猾的商人，看着刘文茂这个吃了多少次闭门羹的家伙又找上了门，拿着腔调说道：“老刘啊，你这过年没米下锅了吧？不是我不给你钱，实在是你的货不但占地方，还没人要。”
刘文茂作揖道：“我，我不是来跟您要钱的，我是新弄了批货，给您店里换换，您试试这回的货好卖么。”
没等大孟说话，刘文茂赶忙从三轮上拿了一盘儿电缆，递给大孟看了。大孟心想：这小子开窍了，知道打个名牌儿卖了，以他的货的质量，再加上这个牌子，肯定好卖的很。
大孟笑道：“行，有你的，但是有一点我可提醒你，你打的这个商标字体不太像。你先把存在我这里的货拉走吧，顺便看清楚‘嘉盛’商标怎么回事儿，回去照着样子弄好了再拉回来。”
刘文茂感激的说道：“谢谢孟老板，谢谢孟老板。”
大孟笑道：“行了，被耽误我收摊儿，赶紧搬货去吧。”
刘文茂已经五十六的人了，气还没喘匀实，就又开始了卸货、装货。
大孟催促着刘文茂，看着这个半大老头子搬了半个小时才弄完，可怜道：“下次让孩子来，你都这么大岁数了，累死在半道儿上怎么办？”
刘文茂心想：孩子早就不跟着我了，到哪里找孩子帮我去。但嘴上却说道：“没事儿，我能行。”
大孟没再搭理刘文茂，开着自己的面包车走了。刘文茂看着装的冒了尖的三轮车，躲在大孟店门口的灯箱后面抽了支烟，艰难的挪着步子迈上了车座……
刘文茂回了家属区就病倒了。马红玉看着他高烧不退又没力气走路，只好请了原纺织厂医院的一个大夫来给他打了一针，又去药房抓了些药，守着刘文茂一直到了年三十。
刘文茂看着马红玉给他端来的饺子，老泪纵横的说道：“过年了还要连累你，你说我怎么过意的去啊。”
马红玉笑骂道：“过意不去就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实在不行就给我家的网吧当电工去，给我打工还债。”
“唉。”刘文茂感动的答应道。
马红玉叹气道：“算了，认命吧，咱就不是做生意的料。”
刘文茂苦涩的说道：“等过了年，我想把这个平房卖了，我还借着朋友的钱呢，我得还人家，多出来的钱给你，剩下的我慢慢还，行么？”
马红玉感觉刘文茂老实的有点儿傻了，生气道：“卖了房子你住哪儿？”
刘文茂怯生生的问道：“我晚上给你看网吧行么？”
马红玉可怜道：“行，你后半辈子就给我家打长工吧，我管你吃住。”
刘文茂过完年找冯仨儿把房子挂在了中介里。马红玉知道后悄悄央求了二闺女，动了周雄曾经赔给马晓霞的钱，将刘文茂的房子买了下来。
正月初十，刘文茂的破平房只卖了六万五，他愧疚的把还完朋友剩下的钱给了马红玉，悄悄的拿起扫帚给云霞网吧扫起了地。他想把电缆机器卖了，但是却苦于过年期间找不到买家，又怕厂房的房主催房钱，心慌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也许是上天弄人吧，正月十三，大孟把电话打到了云霞网吧。杨哲接起电话，听对方说找刘文茂，惊讶的喊道：“老刘，找你的。”
刘文茂接过电话，听对方喊着：“老刘，年前让你送的货你怎么不送啊？”他这才想起当初给大孟留的电话是云霞网吧的电话，忙回话道：“不好意思啊，孟老板，年前我病了。你这么早就开张了？”
大孟催促道：“你赶紧送货过来，有个大客户要货呢，存在我这儿的货不够，恐怕再有两三轮儿也不够，你还是雇个车吧，快点儿啊。”
刘文茂听了大孟的话，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想到自己还没来得及重新做商铺印模，赶忙忐忑的问道：“你上次说的那个商标我还没弄好，这行么？”
大孟说道：“就先用你送来的这种，要不然一批货出去，两个商标样子，你觉得合适？别废话，赶紧的。”
刘文茂挂断电话喜极而泣，赶忙去隔壁棋牌室将好消息告诉了马红玉，这才着急忙慌的骑着自行车出门去了。
刘文茂不知道为什么，帮着喊来的小货车司机装好了货却不觉得累，他将自己的自行车也放到了货车箱里，上车跟着司机去了建材市场。
大孟怕客户等的着急，在自己门市里一边给客户沏茶倒水，一边望穿秋水的等着刘文茂。过了一个多小时，看着刘文茂在老远驶来的一个小货车副驾驶边伸出手挥了挥，这才踏实的对客户说道：“对不起啊，大过年的不好找车，让您久等了。”
“理解，这才一个多小时，够快的了。”
客户没有让刘文茂卸车，只是吩咐大孟把店里的货一起搬到了小货车上，跟司机交代了一个地址之后，开着自己的车扬长而去。
大孟边想小货车挥手边说道：“老刘，你还不谢谢我，你小子终于开张了。”
刘文茂一边鞠躬一边说道：“谢谢孟老板，真的谢谢你，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大孟见这个“木头”一点儿也不自知，没好气的说道：“行了，谢能谢出个什么？”
刘文茂不好意思的说道：“孟老板，你看能不能把这个货钱给我结一下？”
大孟恼道：“你懂不懂规矩？”
刘文茂委屈道：“您看这怎么说的？我真不懂啊。”
大孟见刘文茂什么人情世故也不通，只好烦闷的解释道：“他们都是工地上用，甲方不给他们结账，他们就不给我结账，我就没法儿给你结账，都是账抵账，懂么？”
刘文茂蹲在地上抓着头发说道：“孟老板，我，我这买卖实在是小，你不给我结账，我就没钱买料了，人家卖铜料的和卖塑料颗粒的也嫌我买卖小，不给我佘货啊。”
大孟看刘文茂的状态实在是心里不忍了，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你赶紧起来，你这样算什么样子？弄的我跟为富不仁似的，赶快起来！”
刘文茂应声站了起来，但是眼里的泪水还是忍不住的往下流，嘴里想说什么但却让人听不清楚。大孟见状说道：“这样吧，钱我给你结了，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刘文茂赶紧止住了哽咽，低三下四的问道：“什么事儿啊？”
大孟凑到刘文茂耳边说道：“以后你的货不许找别人，有放到别人家卖的都给我收回来，就我一家卖，懂么？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放心，我保证你销路就是了。”
刘文茂赶忙应道：“行，行，都听孟老板的，用我跟您签个合同么？”
大孟仰头笑道：“合同算个屁！这年头，没信誉的就是按了手印，那手印也是假的。老实敦厚的就是放了个屁，别人没闻到的时候他就自己先说是自己放的了。你不用跟我签什么协议，就凭你这张脸就行了。”
刘文茂听了感动的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跟着大孟身后，看着大孟把钱点了三遍交到了他手上，攥着厚厚的一沓跪在地上给大孟磕了个头，这才缓缓的起身，将钱小心翼翼的用外套包裹了，用力的夹着离开了建材市场。
刘文茂平生仅有的几次打车就发生在当天，他不敢骑车回纺织厂家属区，生怕夹在腋下的钱出什么问题，在马路上不停的向来往的出租车招着手。
也许是出租车司机嫌刘文茂的二八加重自行车不好带，也许是建材市场位置太偏，刘文茂在冰天雪地里冻了半个多小时，才等到一辆出租车停在了自己身旁。
肖秋雨把车停好，笑道：“刘师傅，我老远看着就像是你，走近了一看还真是你，你这是去哪儿？”
刘文茂一看是新天地的车，还是熟人，赶忙说道：“回家，回咱家属区，你受累把后背箱打开，我这个车子大，你要是有什么垫底的棉被什么的，最好把后面垫垫，别让我的自行车给你割坏了。”
肖秋雨也没含糊，知道刘文茂是个老实人，帮着把他的自行车放到了后背箱里，这才开车带着他回了家属区。到了家属区入口，肖秋雨一看表，二十六块四，直接说道：“你给二十五吧，都是自己人，不要那个零头了。”
刘文茂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张百元的钞票，哆里哆嗦的递给了肖秋雨，连声感谢着：“兄弟，谢谢了，谢谢了。”
肖秋雨也知道刘文茂什么样人，找完钱后，帮着把自行车卸了下来，不停的嘱咐道：“路滑，你推着回去吧，咱这边坑坑洼洼的，摔一下一个月你都下不了地。”
刘文茂第一次拿着自己挣的这么多钱，小心翼翼的推着自行车，一步一个脚印的回到了云霞网吧，到达门口的那一刻，就像是当年***在天安门上冲人们高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一般，他忘情的坐在了地上，情不自禁的嘟囔着：“红玉，咱们解放了。”
杨哲在屋里听着门外有动静，等他出去的时候，刘文茂早已激动的瘫坐在地上，一个劲儿的傻笑着，似乎看到了什么壮丽的奇观，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不知所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