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永刚没有想到在家属区碰到了贾丽,这个女人和他一起住过监狱,还在他阻止越狱事件之后照顾过他。由于当时还没有女子监狱,女犯和男犯都关在一个监狱的不同区域里,胡永刚因为为监狱创收出了大力,受到了艾奉献的特殊照顾,就这样和贾丽在狱中做过一年的牢狱伴侣。胡永刚怕贾丽粘上自己,本想打个招呼就走,可一听说贾丽在那个让家属区住户们蒙羞的“粉红小路”里住,顿时觉得该拉故人一把,不能让她继续堕落下去。
胡永刚在邻里好奇的目光注视下,跟着贾丽进了那排一到晚上就亮起粉色灯光的道房,进到头间小二层楼的客厅里,对贾丽说道:“把窗户都打开,透透气。”
没等贾丽说话,一个姑娘抢话到:“瘸子,你什么人啊?把这里当自己家啊?还指挥起丽姐来了。”
贾丽知道胡永刚的性格,怕他发飙,于是对说话的姑娘骂道:“闭嘴,这是我在里面时跟着的胡老大,一边儿跪着去!”
胡永刚不屑跟女人动口或是动手,更不愿意回到以前过那种混社会的日子,他做到一个老旧的绒布沙发上,问道:“你不是当初判了十年么?出来的挺快啊。”
“你走那年是我进去的第二年,那年之后监狱就没什么进项了,艾政府也就没了干劲儿,把事儿都交给了一个他信任的手下。那人为了挣钱,就组织我们这些女犯出来卖,许诺我们干一年减一年刑……我想早点儿出来……”
胡永刚问道:“出来了干嘛还干这个?”
贾丽说道:“你也知道,当初我男人虐待我,我受不了了才捅了他一刀,进了监狱之后,我男人家里处处刁难我们家,再后来家里也不认我了,我释放了也没地方去,就先投靠了一个比我早出来一年的大姐……”
胡永刚问道:“你怎么不来找我?你不是知道我是纺织厂这片儿的么?”
贾丽说道:“我来过,跟人打听过你,邻居说你和你老婆复婚了,我……”
胡永刚见贾丽是怕影响自己的家庭关系才没麻烦自己,心存愧疚道:“别说了,既然今天让我碰上了,我就得管你。别的女人跟我没关系,我给你找个正经事儿干。”
贾丽叹气道:“老胡,晚了,我现在已经废了,你说我还能干什么?更何况这些姐们儿也都是跟着我的,我不干了她们怎么办?”
胡永刚说道:“跟着你干?你蒙我吧?干这个没个势力护着可能么?你告诉我你们这点儿买卖谁主事儿,我找他说去。”
贾丽自嘲道:“主事儿的跑了,他们就是提个保护费,一看警察那么大阵势,自己先脚底抹油了。所以,从你见到我的时候,就成我主事儿了。”
“这样吧,我给你出点儿钱,你搞个洗浴中心之类的,最起码看着高档点儿的,开到明面儿上,直接给派出所交管理费就齐了,现在都二十一世纪了,过去那种老江湖规矩早就没市场了,你说呢?”
贾丽说道:“你和当地派出所熟么?新换的所长我们没打过交道,我怕……”
胡永刚应承道:“你别管了,房子我给你找,关系我帮你搭,投资装修之类的我可以先找人给你干着,太多钱我一时半会儿没有,十万八万还是能拿出的。”
贾丽说道:“钱我自己想办法吧,你又不欠我的,再说了,我这里三十几个姐妹呢,一块儿凑凑就有了。”
胡永刚道:“把这些粉了吧唧的东西都摘了,道房门口的铁门也拆了,别这么过,纺织厂的下岗女工也有下海的,可是人家白天也鲜鲜亮亮的,这年头笑贫不笑……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贾丽注视着胡永刚说道:“胡老大,你变了,会给人道歉了,就连眼睛里的凶光都没了。”
胡永刚说道:“我觉得还是这样好,受人尊重,真的,我现在感觉自己特别有干劲儿,活的特别明白。”
两人正说话间,一个姑娘进来说道:“丽姐,我们都回来了。”
贾丽不解道:“谁给你们交的罚款啊?”
“派出所的知道鸡头跑了,就没为难我们,说就这两天派人来管理咱们这儿。”
贾丽恨恨的说道:“这不是好事儿,二狗子比鸡头抽成多。”
胡永刚说道:“先按我说的来吧,你这样过我看着……”
“胡老大,你也在啊?阿丽,你们认识?”胡永刚话没说完,被火急火燎赶过来的赵赫打断了。
胡永刚问道:“你小子怎么跑过来了?你澡堂子不干了,专业拉皮条啦?”
贾丽解释道:“赵赫是我的客人,最近帮我们买股票呢,昨天多亏了他,警察抓人的时候他喊了句帮我们买股票,然后我们几个脑子转的快的,就都说是晚上一起聊股票来着,正好那会儿他刚走,我们几个也确实没干别的,警察们没证据,这才放了我们。”
胡永刚听完,诧异的问道:“你们也炒股啊?”
贾丽想当然的说道:“来钱的买卖干嘛不做?”
胡永刚不自然的说道:“我也买了点儿,不赔不赚吧,哪有你们说的那么挣钱?”
贾丽对赵赫玩笑道:“这是专家,号称西南角股通天,是吧?”
胡永刚羞于跟两人讨教股票,转言道:“赵赫,一会儿我给我们老三打个电话。你去找他一趟,他会想办法周转一套铺面的,你不是开过澡堂子么,到时候帮帮忙,指挥工人们装修个洗浴中心,你要是愿意入个股,就跟贾丽一块儿干。”
赵赫赶忙机灵的说道:“胡老大,咱这里的商铺都是楼板儿房,弄池子我怕承重不行啊,你能在星城步行街那里给弄个地方么?地下也行啊。”
胡永刚琢磨了琢磨说道:“商业街都满了,我试试吧,那个跳蚤市场实在是有点儿掉价儿,不行你们就去那里,看看需要多大面积,挤它们点儿地方。”
贾丽不敢置信的说道:“老胡,你真能弄到步行街的地方啊?”
胡永刚自信道:“我跟我老板说说吧,应该没问题,我从来不张口求人的,张一次嘴她也不会拒绝我。”
赵赫巴结道:“胡老大,我听说新天地大股东是个女的,你给她打工真是太屈才了。”
胡永刚瞪眼道:“滚!别他妈瞎说,那可是个女诸葛,女强人,我服气的很。”
赵赫刚想换个角度说几句奉承话,就听手机响了,一看是杨志的电话,去一旁接了。赵赫挂了电话回到屋里,听着胡永刚的吩咐,一边点头一边致谢着,等把胡永刚送出了门,嬉皮笑脸的对贾丽道:“阿丽,你认识胡老大怎么不早说,听你俩说话,感情不一般啊?”
贾丽皱眉道:“少瞎打听,我也好多年没见过他了,他给人打工的,真能帮我这么大忙?”
赵赫道:“胡老大一口吐沫一个钉儿的人,放心吧,稳当的很。”
“哦。”
赵赫继续问道:“胡老大都帮你开口求人了,你们是不是以前那个过?你不用说是或者不是,这个事儿我可不想知道,知道多了都是祸害,你就说以后是不是就不能做我生意了吧?”
贾丽调笑道:“要真能把洗浴中心弄成,你又经营过澡堂子,入个股咱们一起干,什么谁做谁的生意啊,见外了不是。”
赵赫一点就透的应道:“一起干好,一起干。”
胡永刚出了家属区,怎么也想不通股票这玩意儿为什么赵赫都能挣钱,自己却不行,是自己真不懂,还是自己运气不好?他想了许久,觉得跟运气没关系,因为要是有关系了,那就是赌博了,所以只有一个结论是对的:自己真不懂,看书也看不懂。
强子没有白出那么多书,还是有一些在股票投资中没有什么斩获,却一心想要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成功的人。他们走进书店,找寻着当时为数不多书籍,买回家细细研读。也有一些意欲在股票领域有所深耕,制作一些热点节目的电视编导,无意中发现了新阳本地有这么一个著书立说的市场高手,他们通过出版社找到了陈志强,邀请他参加了一个名为“股战场”的财经节目。
强子是一个深谙人心的论道高手,他不想人云亦云,他知道,想成为意见领袖,就要独树一帜,哪怕是和主流观念背离,也要征服属于自己的信众。再加上他确实对理论和市场都有了一定的了解,所以适时的站到了股民贪欲泛滥的对立面,做了一道欲望洪流里的闸门。
“股市已经到了前行乏力的时候,希望大家冷静对待现在的市场,抛掉手上的股票,拿好自己的收益,把精力放到自己的本职工作中去……”
强子的发言还没说完,就被主持人打断了,然后就是例行公事的个股评论,嘉宾们挨个推荐着自己心仪的股票,大赞着它们的业绩看点和发展前景,将公司和行业赞颂的让人感觉:此物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这是强子第一次上电视,从此之后电视台就再也不联系他了。强子没有丝毫的挫败感,他拿起笔开始写信,给报摊儿上能买到的所有财经报刊和各大报社的财经专栏投稿。稿件的主题只有一个,那就是讲风险,讲航道里的暗礁和逐渐展露的冰山一角。
“悲观的强子”是不适合那个时间段的,因为没人喜欢听自己不爱听的话,报纸也不愿意这样的文章影响自己的零售发行量,更不愿意让读者产生身体不适的阅读体验。强子的文章并不是都被弃用了,偶尔也有几个小之又小的“豆腐块儿”见诸报端,作为百家争鸣的非主流观点现世一下。
追涨杀跌和低买高卖是股市里永恒的话题,但谁也不知道涨到新高之后是否还有更高,跌到新低之后是否还有更低,因为所谓的高和低都是相对的。模糊言语编制的股评和偏激盲目的涨上天论调都有一大批受众,可能是因为逻辑学却从来不被重视,也从不曾出现在中学生的课堂上,一大批用知识武装了头脑,却不懂是非辨识的新生代专家冲向了股市,他们用复杂的财务数据和宏观经济学包装着自己的理念和观点,说服了一个又一个想要在股市里分一杯羹的人,让他们把存款换成了股票,等待着鸡生蛋、蛋生鸡、子子孙孙无穷尽。
二零零一年的春节可谓是欢天喜地过大年,号称全民炒股的时代里,上证指数经历了四年多的持续上涨,年前最高涨到了两千一百一十四点。从股市出现起算的十年多的时间里,从起步的一百点涨了二十多倍,而最近的牛市更堪称传奇,因为它已经涨了四年多。指数用它的每一个向上的脚印瓦解着关于经济硬着陆的言论,让所有持有者、参与者欢欣鼓舞着,展望着明天更多的财富积累和“近在咫尺”的富裕生活。
“祝你股市发大财”成了最为流行的祝福语,谁要是张口不会说两句股票的专业术语,见了人都不好意思打招呼聊天。
献身实业的人在当时是最和时代格格不入的。马红玉一家邀请了刘文茂一起过年,当酒过三巡,马晓云提议给马红玉和刘文茂登记结婚时,马红玉感动的哭了,但刘文茂却很痛心的说道:“我对不住你妈,她把积蓄都支持我弄电缆买卖了,折腾了一年,摊子是越铺越大,但是钱也都滚进去了,我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给她买过,你们一家还对我这么好,我真的有愧啊,当初要是什么都不弄,就把钱买了股票,现在也能和你们妈像模像样的办个典礼,让她风风光光的嫁给我……”
马红玉说道:“你这是干嘛?我又没指着你能发财,我就图你人老实。我们一家都是相中你这个人了,我俩闺女都愿意管你叫爹。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以后有的是时间报答我。从现在起,你就踏踏实实给我们家当牛做马吧。”
刘文茂认真的点了点头,出了声“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