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证指数在六月份之后就开始了一泻千里的旅程，从2245点一路跌到了十月中旬的1550点附近，下跌幅度百分之三十。这一路急杀过后，股民们已是哀嚎一片。跌的狠的股票股价已经被腰斩了，很多在2245高点深度套牢的股民甚至已经赔的没了生活的勇气。

买了宏明公司股票的人算是幸运的，因为宏明公司的股价跌幅小于大盘。心态好的人看大势已去，忍痛割肉离场了，抱着幻想死磕到底的，等待着那个虚无缥缈的“造车故事”。

在被四年半的牛市激情引导入股市的人们，似乎感觉冬天提前到来了。纺织厂西南角的家属区里，有人开始神经兮兮的准备过冬的媒。虽然进了新世纪，但在这个失去了大集体的地方，始终没有集体供暖，变成了城市中被遗忘的角落。随着城市的发展，蜂窝煤已经消失在了城市商品的序列里，去到星城商业步行街购物的人们开始看到稀罕的一景：年轻人满头大汗的瞪着三轮车，拉着一车车蜂窝煤在阳纺路和厂后街排队前进。秋风带起的煤灰吹得路旁的行人不敢张嘴；吹得爱美的姑娘们穿的浅色风衣上满是黑色小亮点；吹得交警眯着眼狠命吹着哨子，示意机动车让行。

朋远宾馆门口，保安队长欧阳志忠指挥着几个工人，他们搬着一个三米长的不锈钢招牌，正比划着挂在哪里合适。

张馨宁从楼上下来吩咐道：“志忠啊，老板说了，把这个‘朋远证券投资咨询有限公司’的牌子挂在最前面，把‘朋远商贸’之类的往后挪挪。”

拿不定主意的欧阳志忠干脆的答道：“好，马上就办。”

张馨宁继续嘱咐道：“一会儿有外省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老板，看到电视台的车赶紧放行，别瞪着眼盘问人家，知道了么？”

欧阳志忠干练的答道：“是！”

张馨宁看着这个脑子从不拐弯儿、目光凌厉如剑、语气生硬刻板的转业干部，发愁道：“自己同事说话别那么严肃，活泼点儿、活泼点儿。”

看着欧阳志忠怎么也学不会笑，张馨宁叹着气找强子复命去了。

张馨宁回到强子的办公套房，边收拾客厅边说道：“老板，您看上欧阳志忠什么了？除了会稍息、立正、齐步走以外，这人会干嘛啊？”

强子边看自己准备好的稿子边说道：“你懂什么？志忠这人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志向就是忠诚，有他干保安队长，我睡觉踏实。”

张馨宁知道强子的脾气，不敢在强子执拗的地方多废话，换了话题奉承道：“老板，您现在真成名人了，找您采访的媒体越来越多，可是您干嘛让他们给您脸上打马赛克啊？。”

强子冷笑道：“人怕出名猪怕壮，出名不是什么好事儿，有人崇拜你、喜欢你不假，但是也有人想利用你、勒索你、榨干你。都说这世上好人多，但有一个坏人找上你，你就等着恶心吧。”

“您是以前被方老板的朋友害过，一朝被蛇咬……”张馨宁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是陪着强子时间最长的女人，知道的事儿也多，这句话无异于揭了强子的伤疤。

强子瞪视着张馨宁道：“管好你的嘴，不想干了就说！”

张馨宁正要道歉，就听对讲机里欧阳志忠的声音说：“陈总，电视台的人来了，我这就安排服务员领他们上去。”

强子对张馨宁冷冷的说道：“你去迎一下。”

没一会儿，张馨宁带着电视台的一行人进了门。各自做了自我介绍后，主持人开始安排摄像和灯光就位。按强子的要求，摄像机对着主持人的正面，他自己坐在主持人对面，背对着摄影机。

主持人和强子简单客套了一会儿，询问了强子的意见后，给摄像师做了个开始的手势，微笑着开始了采访：“陈先生，很高兴有机会采访您，我拜读了您编译的很多证券市场经典著作。您对中外证券市场有着深厚的了解，在您的著作中，对中外市场的优缺点做了详细的分析，其中您对国内证券市场法规、交易机制等问题诟病很多，您能说说哪个问题是您最关心的吗？”

强子淡淡的说道：“单边交易。”

主持人道：“能说具体一些么？”

强子解释道：“投资者如果只能靠低买高卖赚钱的话，以2245点的市场来说，他们只有赔钱的份儿，因为从2245到现在，每一次买进都是股价的高点。如果市场可以沽空，那么泡沫绝对不会累积到如此之多，股民也不会损失如此惨重。因为在个别股票价格偏离较大时，它会被反向沽空者及时的拉回它的价值区间，做多与做空这两股相反的力量会让股价随价值中轴的摆动幅度变小，从而让整个市场保持稳定，从而避免产生大起大落。也只有这样，普通投资者的利益才能得到最大程度的保护。”

主持人问道：“我从一些平面媒体了解到，您从年初就开始认为市场已经到了涨无可涨的阶段，之后股市又继续涨了半年，有些观众认为是您一直在喊‘狼来了’，喊了半年之后真的把狼招来了，您怎么看待这个问题呢？”

强子说道：“普通老百姓投资股票是为了获取收益，这本无可厚非，但贪恋让他们失去了理智，将自己的损失原因归罪给了别人。我在这里奉劝电视机前的观众和股民，不要做那种没有证券市场基础知识、没有交易技术和策略、没有资金基础的三无股民，一定要学习，否则今天你损失的是金钱，明天损失的就是自己的未来。”

主持人道：“现在的上证指数已经跌到了一千五百多点，您认为泡沫挤干净了么？换句话说，您还会继续看空么？”

强子想了想说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因为泡沫挤没挤干净和市场会不会继续下跌没有固然联系。就算是泡沫挤干净了，市场依然有可能继续下跌，一直跌到指数被严重低估的时候为止，这是价格随价值波动的规律。指数从波峰上掉下来，掉到价值中轴的时候就没有泡沫了，但是你没法阻止它继续向波谷滑落。”

主持人继续道：“很多股民不喜欢您，因为您的观点让他们看不到希望。很多证券领域的专家也不喜欢您，因为您的观点很大程度上否定了改革成果。是什么力量驱使您如此坚持自己的观点呢？”

强子笑道：“良药苦口，想要药效好，就得忍着往下咽。”

主持人道：“现在还有很多持股者，他们从2245点一直坚持到了现在，您能给他们一些意见或者建议么？”

强子叹气道：“如果非买不可，也要买那种未来发展前景好的行业，比如互联网、生物制药，这些行业都是公认的最有前景的行业，就是指数还会下行，股民也能在这样的行业投资中抱团取暖。相反的，对那些规模和利润都很平稳的传统行业，能避一避就避一避。”

主持人说道：“我知道新阳本地有一家上市企业叫宏明实业，这个公司的主业前年就开始向物联网扩展，这次持续了近四个月的下跌过程里，这个公司的股价同其他公司相比跌幅较小，您认为这和他们积极向新兴产业进军有关么？”

强子微笑道：“对不起，我从不点评个股。”

主持人道：“不好意思，那我换一个问法。”没待强子说什么，主持人继续道：“您刚才的话我可不可以理解为，上市公司转型或者向新兴产业发展的，在未来都会有比较好的成长态势和投资价值呢？”

强子皱眉道：“首先，这要看上市公司管理层的领导水平。其次，如果它发展了，成长了，但是不给股民现金分红或者分红低于银行利息，那就没有什么投资价值了，有的只是投机机会。再次，股价过高，透支了未来的成长空间，一样没有投资价值。”

主持人和强子聊了两个多小时，待采访结束后，强子做东留了电视台一行人吃饭。来访众人也没有推脱，就留在强子处大吃大喝起来。待酒过三巡，主持人有些把不足嘴了，开始跟强子诉起苦来。

“陈总，你是个有见地的人，比那些名片上印着一堆头衔儿的教授们强多了，我特别佩服你。”

强子面对主持人的恭维，不好意思道：“不敢当，不敢当，我确实不是什么科班出身，不好跟人家比的。”

主持人面带难色道：“哎，这个采访回去能不能用还不一定，我心里别扭啊。”

强子闻听此言，认为对方是在跟他谈条件，意思是：你不表示一下，录了也不能让你上电视。强子淡淡一笑道：“你也看到了，我又不指着这个吃饭，我还有我的宾馆、商贸公司等等业务，我研究股票更多的是为了指导自己投资，著书立说也是为了留些经验给后人，没那么多功利性。”

主持人道：“我们台证券栏目平日里请的专家不少，起初是我们花钱请人，但后来都是都是证券公司之类的相关单位推荐来的，不但不用我们花钱，人家还给我们赞助。”

强子不屑道：“这些人都是食人之禄忠人之事，恐怕很多话不是他们的观点，而是别有图谋的人提前给备好的稿子吧？”

主持人道：“看破不说破，我们单位很多人都知道这个事实，所以跟着了解点儿消息，也赚个体己钱就算了，毕竟我们辛苦也是为了效益。”

强子见主持人来来去去都似在向他索要好处，不耐烦道：“听你这么一说，我真不敢上你们的节目了。你知道么？我最恨被人控制，所以立誓不给别人当托儿。”

主持人听后大赞道：“所以我才钦佩你啊，你敢于挺身而出，大声揭露市场的贪恋，捅破这个越吹越大的泡泡；敢于承受‘千夫所指’，说出真理；敢于面对金钱的诱惑，不为那些在市场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庄家站台当‘黑嘴’！”

强子听了主持人的话，揣摩着他的意思，心想：难道他之前的话不是在索要好处？难道是我误会了？他思虑不清之时，只好应付道：“可惜芸芸众生不曾开悟。”

主持人跟着嘲笑道：“股民也都是为了挣钱，一厢情愿的想着指数会涨上天。年轻的也就算了，你说那些五十来岁，跟着新中国一起成长起来的一代怎么也这样？一他妈的到了利益面前，马克思他老人家的经济学理论就都忘光了！就都拌着饭吃了？掺着酒喝了？”

强子笑道：“要么是这一代人悟性不行，要么就压根儿不是真想学。”

主持人沉思道：“那倒不是，我觉得是因为只能背不能讨论，所以没有理解透彻，没能记忆深刻。仅仅是为了生活，填鸭式的记住了，然后又奔波于生计，劳累之中忘记了。”

强子奉承道：“你们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见解独到啊。时刻保持众人皆醉我独醒，要么说真理总是掌握在少数人手里呢。”

主持人酒意很深了，摇头晃脑的说道：“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一种很难言说的事情，在醉了的人眼里，他不知道你是醒着的，甚至会跟你说‘我没醉，你才醉了’，所以说，一桌喝酒的所有人说的都是酒话，把酒话当真话听，那就绝对不是醒着的。”

强子也喝了不少，直接被主持人的话绕迷糊了，不住的边点头，边赞道：“妙，妙……妙。”

伺候在一旁的服务员见众人都喝多了，这才赶忙去跟张馨宁汇报了。张馨宁在众人喝酒前就受了强子的嘱咐，找人扶着他们下楼上了车之后，跟没喝酒的司机交代道：“今天采访里有些话我们老板想请主持人回去之后剪掉，他喝多了，现在也没法说了，麻烦您回去之后跟他说一下，我们之后也会再给他去电话的，麻烦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