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奎在洗浴中心睡了一晚，醒来后拿着自己的释放证明来到了阳纺路派出所。

李大奎看着一个警察坐在派出所门口，穿着自己昨天刚见过的灰衬衣、蓝黑色的外套，感觉挺好看，但就是无法在心中升起对过去“橄榄绿”的敬畏。

“请问，办户口和身份证找谁？”李大奎问道。

“右转第一个屋。”警察一边低头按手机一边说道。

李大奎按着警察的话找了进去，将自己的释放证明递给了对坐在接待台后面的女警察。

女警察抬起头看着李大奎那张被酸烧过的脸，惊讶的捂着嘴道：“李大奎！”

李大奎感觉这个女警察有些面熟，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好奇的释放着疑问的目光。

女警察拿出手机拨了出去，等电话接通，慌乱的说道：“陈局，李大奎找到派出所来了。”

李大奎想起了这个女警察，就是她在自己第一次被抓的时候跟一个男警察审了自己，当时自己盯着她的大腿看了一会儿，才被这个傻女人将自己说的“你大腿”写了个“李大奎”的名字。

李大奎试图用自己那张略显狰狞的脸微笑，但却做不出灿烂的样子，他平静的说道：“别慌，我是来办身份证的，不是来行凶的。”

王娟一大早就从同事口中知道了李大奎出狱的消息，没想到陈局通告的这个家伙自己找上门了，听完李大奎的话，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办户籍的，人家被释放后来办身份证而已。王娟没理会李大奎的话，故作镇静的看了看李大奎的释放证明，然后循规蹈矩的让李大奎填起了单子。

李大奎边写边问道：“家庭住址？我没家怎么写？”

王娟答道：“没家那就写个亲戚的地址吧。”

李大奎平静道：“我亲戚叫陈凡，你能告诉我他家的地址么？”

王娟早不是当初那个初入社会的毛丫头了，她怒视着李大奎道：“你这是寻衅滋事懂吗？在派出所胡搅蛮缠我可以直接拘留你！”

李大奎笑了笑，一张狰狞的脸却让人看不出任何善意，他四下看了看，想找个凳子坐下来慢慢说，可是却遍寻不到。

王娟以为李大奎要找工具行凶，大喊道：“牛勇！这里有歹徒！快进来！”

李大奎看着刚才门口的警察应声而入，对王娟冷冷的说道：“歹你个头啊？你这臭女人瞎说什么？你哪只眼看见老子动粗了？”

牛勇喝道：“抱头蹲下，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了。”

李大奎怒道：“操，老子来办身份证，不给办我还不办了，牛逼哄哄的想干嘛？换了身皮就能随便欺负人了？”

王娟骂道：“办身份证？办身份证你问陈局家地址干什么？我看你就是想打击报复！”

李大奎吼道：“你让我些亲戚家地址的！”

王娟嚷道：“你算陈局哪门子亲戚？”

李大奎瞪眼道：“我是他儿子的亲爹！他是我儿子的叔叔！不算亲戚啊？”

“你！你！”王娟被噎的不知说什么了，她作为老驻厂派出所的一员，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经过的，没想到这个强奸犯事隔多年之后，出了监狱还能厚着脸皮来找儿子。

牛勇被李大奎的话说愣了，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这人到底干嘛来的？他见这个长的跟个“生化人”似的家伙只是站着，除了跟王娟回嘴之外也没干什么，于是出声问道：“娟儿姨，什么情况？”

王娟说道：“你不是听你爷爷说过一个叫李大奎的么？就是他，陈局正找他呢。”

牛勇笑道：“我听邢所说过，他的名字还是您赐的呢，说起来您也算是他恩人了。”

李大奎对牛勇的话厌恶至极但又不能出口辩解什么，他永远也不能叫回自己原本那个“董国生”的名字了，更不能主动解释“李大奎”的来历，因为那时的自己演的是个要饭的傻子。

李大奎问道：“到底还能不能给我办身份证了？”

王娟懒得搭理李大奎，冷冷的说道：“你等会儿吧，一会儿陈凡就到，他说让填他家的地址我就给你填。”

王娟、牛勇、李大奎就这么站着，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王娟是对李大奎这样的人恶心，不屑再说话；牛勇知道这是陈凡的烂摊子，自己等着看好戏就成了，没必要说话；李大奎瞧不上这些不说事儿、不干活儿、不通情达理的警察，自顾自的掏烟点了起来。

王娟不愿意闻烟味儿，厌烦的说道：“牛勇，你看着他，等会儿陈局来了交给陈局。”

牛勇笑道：“得令，放心吧，有我在，这小子跑不了。”

李大奎不屑的扭了扭脖子，把王娟的椅子拉出来自己坐了，盯视着牛勇说道：“就你这样的我能让你一条胳膊，但是老子不屑跟你这种半大小子动手，有失身份。”

牛勇从来没见过敢跟警察这么嚣张的刑满释放人员，刚想恶狠狠回骂几句，就看到李大奎那充满残暴的目光直逼着自己，吓的手紧张的按着腰间的甩棍。

李大奎看着牛勇哆嗦的样子，嘲笑道：“我在监狱的时候，那里装了监控器，我认识那种机器，刚才进门的时候见你们这里也有，这样吧，你要是想动手，咱们去监控底下招呼，我肯定让你先动手，也让你先趴下。”

牛勇壮着胆子说道：“你，你别嚣张，我们警察就是惩治你们这种不法分子的，你敢动一下试试！”

李大奎哈哈大笑道：“你傻啊？我先动手不成袭警了么？”

牛勇被李大奎的气势镇住了，含含糊糊的问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李大奎淡淡的说道：“去沏杯茶过来，我爱喝本地连城县出的绿茶。”

牛勇赶忙逃离了这个凶神恶煞的家伙，出门回到了自己原来的接待岗上，擦了擦汗，自语道：“让老子给你沏茶？我呸，什么东西！”

不一会儿工夫，大庆火急火燎的来了，进门见到值班的牛勇，问道：“王娟给我打电话，说李大奎来了，他人呢？”

牛勇说道：“里面，户籍室呢。”

大庆看着十八年前对王楠意图不轨的李大奎，打量这个先后在监狱改造了十七年的家伙：消瘦的脸棱角分明，面庞上皮肤模糊，但浓浓的眉毛和凶狠的目光搭配上满是疤的光头，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

大庆关好门，出声问道：“还认识我么？”

李大奎看着大庆，不阴不阳的说道：“化成灰我都认识。”

大庆平静的说道：“那就好，省了自我介绍了，说说吧，出来以后有什么想法啊？”

李大奎挤着脸上麻木的皮肤笑道：“我想见见我儿子，他今年十五了吧，我一天当父亲的责任也没尽过，心里愧疚啊。”

大庆说道：“没必要，我没让他少了父爱，再说了，他妈带他出国上学了，回不来不算，加上马上就快成年了，认不认的吧。”

李大奎说道：“你替我当爹当的挺美的吧？”

大庆嘲笑道：“别绕弯子了，有些事过去就过去了，趁我还没改主意，说说你的想法，看我有什么能帮你的。”

李大奎怒道：“什么叫趁你还没改主意？我告诉你，老子改主意了，老子准备出国找孩儿他妈去，你个臭警察能管得了你这一亩三分地儿，还能管的了国外？”

大庆一字一顿的警告道：“别逼我走极端，这样对谁也不好。”

李大奎威胁道：“怎么着？还想跟我玩儿屈打成招那一套啊？社会进步了，通信发达了，你们玩儿灯下黑的地儿也少了，我分分钟让你身败名裂你信不信！”

大庆冷笑道：“你怎么喊都没用，你报复了我又能怎么样？老子前些年就曾身中两枪，然后去阎王爷那里报个到又回来了。我总是睡不着觉的时候就想啊，你说阎王爷他老人家为什么不收我呢？后来我想通了，他是怨我没带着你一起去。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第一，我给你找个赚钱的活路，安安生生过后半辈子；第二，我冒冒险，找人把你坐了。”

李大奎面孔扭曲的笑着，看着这个软硬不吃还有个警察身份的对手，平静的说道：“什么活路啊？说来听听。”

大庆反问道：“有些饭好吃，但是吃相要好看才行，你在监狱的时候学过么？”

李大奎笑道：“你看看我的脸，仔细看看，你觉得我好看么？”

大庆微笑注视着李大奎，轻轻的说道：“我不会以貌取人的。”

李大奎直白道：“说吧，别废话了，到底有什么好处给我？”

大庆说道：“看见门口街上多繁华了么？”

李大奎冷哼道：“见识了。但是还不适应。”

大庆早就想到李大奎暂时不可能有什么过分的想法，因为一个在监狱里关了十五年多的人，真的不懂现在社会什么样的不合理要求才叫“过分”。

大庆需要先把李大奎控制住，他试探道：“这样吧，我先给你找个房子住下，给你留些钱，等你适应了现在的社会，有什么想法再找我。”

李大奎笑道：“算你识相。”

大庆知道怎么用欲望控制李大奎这样的人，他引诱道：“那边的高层怎么样？楼下就是商业街，繁华的很，现如今什么样的好玩儿的都有。”

李大奎想了想说道：“我住不惯，那么高的楼，万一地震了，跑都跑不了，傻子才住那种房子，我就喜欢纺织厂家属区的老平房，我的记忆还停留在那个八零年代，我得从那个年代把我失去的一点点找回来。”

大庆抓过李大奎，但是没和这个人有过什么思想上的交流，他诧异的看着这个有想法的人，点头称赞道：“挺踏实，不错。”

李大奎轻笑道：“我听说现在房子都能买了，记得把我挑中的房子买给我，然后帮我把户口和身份证办了，对你来讲不难吧？”

大庆看李大奎开始提要求了，不禁心中高兴，他不怕李大奎欲壑难填，就怕李大奎无欲无求。因为欲壑难填的人早晚会憋死在自己编织的欲望陷阱里，但无欲无求的人却容易走极端，跟仇人死磕到底。

大庆从包里拿出一沓钱和一个手机，递给李大奎说道：“拿着吧，估计你刚释放也没什么钱，手机会用么？”

李大奎没有接大庆的钱和手机，只是淡淡的笑道：“他们都喊你陈局，你告诉我你当什么官儿了？”

大庆自嘲道：“公安局的一个副局长而已，没什么实权。”

李大奎回敬道：“挺踏实，不错。”

大庆又将钱和手机递了递，笑道：“拿着呀？”

李大奎摇头道：“我在里面的时候，有人给我端杯子，有人给我拿烟，有人给我铺床洗脚，我习惯手上什么都不拿了，你要是没事儿，陪我去看房子得了。”

大庆听艾奉献、胡永刚等人讲过监狱里的情况，但是没切身体会过，不知道李大奎这是关的久了不适应社会，还是在监狱那个“小社会”里混成了人精。他听了李大奎的话不禁一愣，又感觉自己不知道该怎么控制他了，心想：我陪你去看房子算怎么回事儿？你这是拿我一个公安局长的身份玩儿狐假虎威？

大庆没理会李大奎的提议，继续试探道：“你有什么朋友么？”

“算是有吧，怎么了？”李大奎说道。

大庆说道：“找他们来陪你看房子吧，我还有事，看好了房子告诉我，我派人去办手续。”

李大奎淡淡的说道：“也行。把你的电话存到手机里，告诉我怎么用。”

大庆像教小孩子一样教着李大奎用手机，等手把手的教会了，让李大奎拿着手机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让他看着自己手机上显示李大奎的名字，这才放心的说道：“方便吧？”

李大奎没搭理大庆的话，只是拿过大庆准备好的钱，把钱和手机一起放进了兜里后，缓缓的说道：“你们现在这身衣服挺好看，就是没以前威武。不过也挺好，我看不见以前绿制服的警察心里还是挺高兴的。”

李大奎没等大庆再说话，自顾自的抬屁股走人了，留下了一脸茫然的大庆在屋里呆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