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奎习惯了监狱里刻板的重复了十五年的作息时间,早晨五点半就自然醒了,此时的他很想吃一顿外面的早饭,喝碗豆腐脑,吃根油条再加一个茶叶蛋,这是他守着监狱里的窝头、咸菜,等了十五年多的食物。
商业街上有肯德基、麦当劳,就是遍寻不到卖豆腐脑的小吃摊儿,正当李大奎抓耳挠腮、烦闷急躁的时候,胡永刚拄着手杖,一跛一跛的向着他走了过来。
胡永刚看着李大奎挠的他自己脑袋上的血印子,轻声道:“大奎,我琢磨这个时候你肯定醒了,我腿脚不利索,来迟了,你不怪我吧?”
清晨的天刚蒙蒙亮,晨练的人看着商业街上一个长相怪异的人搂着一个跛子,失声痛哭着。
“胡老大,我恨我自己,我恨陈凡……我怎么才能在这个我不认识的世界里活下去啊?”
李大奎习惯了监狱里的规则,他不恨过去比他拳头硬的胡永刚。相反,此时此刻只有和他有过相似经历的胡永刚才能理解他,才是他唯一可以交流的朋友。他似乎明白了胡永刚为什么走上了正道,因为他有老婆、孩子,有关心他的兄弟、朋友,而李大奎自己,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胡永刚看着哽咽的发不出声的李大奎,安慰道:“走吧,跟我吃早点去,这条街上的洋玩意儿估计你也吃不惯。”
胡永刚开着自动挡的老奥迪,拉着李大奎去了林菁的小吃铺。
李大奎看着胡永刚熟练的挂挡、起步、打着方向,等到了目的地,下了车才羡慕的说道:“胡老大,有空你教教我开车吧,我年轻时就喜欢这玩意儿,看着你开的这么溜儿,我手痒的很。”
胡永刚说道:“行啊,这玩意儿好学,你肯定一学就会。我记得以前咱带人做家具那会儿,你门门手艺都学的精的很。”
李大奎还待再说什么,就被炸油条的香味儿刺激的流口水了,赶忙擦了一把嘴角,陪着胡永刚坐了下来。
“胡大哥,这么早啊?”林菁一边忙活一边打招呼道。
胡永刚笑了笑,说道:“来二斤油条,你等出了锅把油多虑虑,再来三碗豆腐脑,五个茶蛋。”
林菁看着一脸凶相的李大奎,好奇道:“你们俩人吃这么多?”
李大奎说道:“你就上吧,没准儿还不够吃呢。”
张兰一边给两人端着饭,一边好奇的打量着面容丑陋,犹如饿死鬼投胎一般的中年男人。
胡永刚回忆着自己刚出来的日子,关心道:“大奎,少吃点吧,吃多了该难受了,你想吃以后天天都能吃,不急的。”
李大奎说道:“就为这口儿吃的,我一会儿就在她家旁边租个房子。”
胡永刚好奇道:“租房子干嘛?陈局不是答应给你买个平房了么?”
李大奎停下了吃,慢慢说道:“我昨天晚上去看房子了,就是那个三层小楼儿,还是熟人的,就它了,我想办法把它弄过来,你别掺和,你该规规矩矩做你的生意还规规矩矩做你的生意,我有我的道儿。”
胡永刚一字一顿道:“不能把事儿闹到局子里去。”
李大奎说道:“那个小子我以前见过,怂的很,再说了,贾丽讲话,他这样的都起了份儿了,好意思报警啊?”
胡永刚见李大奎已经有些转变了,但也不可能一下子把他从老观念里拨出来,只好继续劝道:“我先帮你找房子吧,贾丽认识个弄中介的,你等会儿,现在太早,人家可能还没起床呢,晚点儿我给她打电话问问。”
李大奎说道:“你把贾丽电话给我,我存上,昨天忘了,我还不习惯用这玩意儿呢,但是你还别说,真方便。”
李大奎在胡永刚的帮助下,一大早就租到了房子,看着贾丽给他搬来了铺盖,她闻着被子上女人的香水味儿,满意的说道:“真不赖,要是能放挂鞭,再放几个二踢脚,就更美了。”
胡永刚笑道:“这还不容易,走,我带你买炮去。”
李大奎用只有胡永刚能看懂的笑容,兴奋的跟着去了。从此之后,杨志的棋牌室每到后半夜,隔三差五就有自制的“开天雷”破窗而入。
刘辉一大早打电话知道胡永刚去陪着李大奎了,这才踏实的去了公司,想着昨天大庆说的事儿,他虚心的给陈志强打了个电话。
强子看着电话上刘辉的名字,接起电话玩笑道:“这不是刘总么?稀罕啊,你怎么突然想起我来了。”
刘辉编着词儿说道:“哎,别提了,我炒股赔了,前两天听老婆的话,去书店买书,想着好好学习学习。到了书店发现好几本儿侧面儿都写着陈志强,我好奇啊,打开一看,作者介绍上还有你的照片儿呢。我想登门求教又怕你没空招待我,这不先给你打个电话,你要是有空儿,我请你吃饭吧。”
强子早年受过刘辉的气,也跟着刘辉跑过棉花采购,他从来没听刘辉这么低眉顺眼的跟自己说过话,心里有些满足,不忍拒绝道:“行啊,你定地方吧。”
刘辉提议道:“要不我去接你吧,咱先找个茶楼坐坐,等中午咱去星城步行街吃粤菜,这儿有个馆子特地道,鲜得很。”
强子说道:“不用那么麻烦,我有司机,一会儿步行街北口儿见吧。”
刘辉客气道:“陈总看来真是让我望尘莫及了,别人都说我有车,您可好,直接说司机了。好嘞,我在北口儿候着,一会儿见。”
刘辉和陈志强对坐在商业街的一家古香古色的茶楼里,客套寒暄一番后,欣赏着技艺精湛的茶博士将两茶匙手工滇红变成了屡屡清甜、甘醇的幽香。
刘辉的心里还是对陈志强有些不屑的,他忘不了陈志强在文化宫卖奖券时卖力的吆喝,忘不了陈志强搞传销之后被妖魔化了的风言风语,但从大庆口中得知的有关现在的陈志强的消息,还是让他收起了这份鄙薄,故作谦逊的给陈志强双手奉了一杯茶。
刘辉等着陈志强接过茶杯,这才缓缓说道:“陈总,你要是不介意,我还是叫你强子吧,总感觉这样亲近的多。”
强子微笑道:“刘总说的哪里话,以前你不一直叫我强子么?”
刘辉怕陈志强感觉自己虚情假意,忙解释道:“以前是以前,那时候年轻气盛,从来没服过谁,也没在意过称呼上的礼貌问题,现在不一样了,别管书读的多少,涵养一定要讲的。我其实想叫你陈老师来着,怕你听着见外,才想着以前的称呼。”
强子嘲笑道:“什么老师不老师的,这年头儿叫老师都快成了贬义词了,演艺圈的老师潜规则女演员;中学老师忙着开补习班儿赚钱;大学里的老师忙着给企业站台,给某些有需要的地方写些捧臭脚的道德文章。可悲啊。”
刘辉跟着附和道:“真是一语清醒梦中人,怪不得好多电视节目里都不称呼老师了,都改叫专家了。”
强子有自己的事情忙,不愿多废话,直言道:“刘总,你们新天地公司不是搞的有声有色么?怎么你也开始炒股了?”
刘辉好奇道:“大家都想着炒股赚钱,我为什么不能炒股啊?”
强子边解释边套话道:“大家指的是谁?应该是按部就班生活的人吧?机关干部、企业工人这样的群体,他们想发财所以才炒股。你不一样,你本来就是有钱人,炒股?有这工夫多想想怎么花钱才是正道儿……不会是你们公司也想避实就虚吧?”
刘辉不解的问道:“避实就虚什么意思?”
强子直言道:“民营实业界有一个共识,那就是生存不易:要么因为行政管制多,要么因为贷、融资困难,要么因为假冒伪劣侵权严重,总之很多有远见的民营企业家现在都在想办法变现,把资产变轻些,把钱投到看不到的虚拟经济里去,你们不会也正在这么干吧?”
刘辉不好意思的说道:“实不相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因为吧,你说的我都听不懂,哎……”
强子追问道:“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炒股呢?钱多的没地方花了?纯粹好奇?”
刘辉也不隐瞒,实言相告道:“我跟你说实话吧,我就瞧不上股市这个东西,你说这算什么?凭什么就值一块钱的东西能炒到一百块?炒就炒吧,怎么还没人管呢?宏明商业广场占了我们公司的商铺,明明资产过亿的东西,市里硬是只赔几千万了事。这价格都他妈怎么定的?”
强子轻笑道:“说白了,你就是嫉妒人家宏明公司上市了,不光有钱还有势呗?”
刘辉苦笑道:“我也四十多了,懂什么叫认怂,我就是气不过为什么我们辛辛苦苦打拼下来的产业,最后自己就没有定价权。”
强子笑道:“我早就看透这些了,所以我不干实业,就是背后所有人都骂我骗子,我也不干实业。”
刘辉咀嚼着强子的话,反问道:“你觉得我们公司没前途?”
强子分析道:“相反,我觉得你们公司挺有前途的。你们公司我了解过,除了建筑,其他的都是房产,也就是说你们基本不从事厂房式的生产,也不缺资金,所以民营实业界所承受的压力你们没碰上多少。再加上现在地产行业起步几年了,楼市看涨,你们公司以后肯定有前途。”
刘辉诉苦道:“纺织厂那附近你也清楚,我们公司东南角的商铺过了明年就拆了,西南角、西北角的商铺估计也早晚会遭遇同样的命运,拆除只不过是时间问题。我们虽然不赔钱,但躺着就能收租的资产就这么没了,以后我们去哪里再打拼这么一份儿产业出来?”
强子说道:“有本事就拿地自己建,拿不到地就买呗。”
刘辉感慨道:“南方大城市的楼盘一个接一个,咱们新阳每年就那么一两块儿地搞房地产开发,出地出让又不像南方搞拍卖,谁有钱给谁,像我们这样的民营企业到哪里去搞地皮?”
强子玩笑道:“行了,别抱怨了,你年轻时多潇洒一个人,怎么现在变得跟个怨妇似的,我都快不认识你了。”
刘辉道:“算了,不说这个了,按说我该知足才对,衣食无忧,家里老婆贤惠,俩儿子也不让我操心,还折腾什么啊?自寻烦恼。”
强子笑道:“我记得你找我是说请教股票的,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为什么股票的事儿烦心,因为你根本没必要冒风险去股市里投机。”
刘辉嘿嘿一笑,自嘲道:“我是越活越出溜,你是越来越精明。有个事儿我不明白,你讲话,炒股的都是想发财的上班族,你又不缺钱,一个劲儿写书研究这个干嘛?”
强子边回忆边说道:“那年为了连城县铜冶村的铜矿跟宏明公司结下了梁子,我就跑上海去了,拿着钱就直奔股市,然后悲催的赶上了第一次股灾……心灰意冷之下就再也不敢看自己的账户了。后来这不是翻身了么,我就想着,拿破仑还遭遇滑铁卢呢,我陈志强又怎么了?于是就想好好研究研究当初怎么走的麦城。至于出书,有些是为了商业利益,但跟多的纯粹是兴趣使然。”
刘辉故作好奇道:“你只研究不炒股?”
强子严肃道:“我那不是‘炒’,我那是真正的投资。”
刘辉不屑道:“别开玩笑了,一块钱的东西贵的时候卖一百多,便宜的时候还卖好几块呢,有什么可投资的?”
强子说道:“因为不是谁想上市谁就能上市的,哪怕是某个上市公司一文不值,它那个可以用来交易的代码就是一个价值不菲的投资品。”
刘辉摇头道:“我还是不明白。”
强子问道:“你开赌局抽成是不是违法啊?”
刘辉想着当年赌球的事儿,难过道:“当然了,严重的还要判几年呢。”
强子进一步解释道:“一文不值的‘壳’能在股市里被标记一个价格,哪怕只卖一块一股,它都是合法的,碰上大牛市,甚至还可能涨到一百块,这就是纯粹的,没有任何投资属性的投机价值。”
刘辉沉思道:“你要这么说我就懂了,但是万一政策变了呢?或者是它退市了呢?”
强子笑道:“我又不是为了投机去到股市的,我跟你说吧,一块钱的东西你两块钱买了,它也叫投资。”
“啊?”刘辉惊讶道。
强子解释道:“上市公司有不少都是垄断性的国企,就是卖的再贵,那也不是民营资本能够涉足的,要是它们全部的股权都放开来交易,有的是民间资本想冲进去当大股东的,随着民间资本越积累越多,想干这个事儿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物以稀为贵嘛,这种上市公司的股份自然会升值。当然了,我说的这种投资额度太大,不是老百姓参与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