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给自己设计了一个任务,那就是咨询马晓云和张兰。因为马红玉和林菁并没有和宏明公司签拆迁协议,从一定意义上说,张宏宇和张兰并不认同宏明公司的拆迁。这两个人的想法直接影响着全局,马晓云有能力左右张宏宇对宏明公司的态度,张宏宇人虽然离开新阳了,但一样影响着宏明公司在新阳的政治资源。张兰虽然变的像个隐士了,但她有能力在舆论上掀起一场关于宏明公司拆迁办法的全民大讨论。这两个人就像两颗定时炸弹,随时有可能毁了新天地的发展策略。
大庆联系了张宏宇,问清了他什么时候回新阳,然后又约上张兰和武志学,精心设计了见面的细节之后,在三月初将几人聚在了一家渔家乐里。
大庆看着几位老朋友都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开言打趣道:“我感冒了,鼻子不透气,是不是杂鱼炖糊了?”
武志学说道:“没有啊。”
大庆笑道:“那你们为什么都一副厌食的样子?”
张宏宇紧张的问道:“你感冒了?你最近有没有去外地出差?有没有去过广东那边?”
大庆半是疑惑半是释然的说道:“我开玩笑的,看你们都苦着脸我才这么说的,呵呵,怎么了?”
张宏宇继续紧张道:“我跟大家说点事,大家可千万别往外说。”
张兰点了点头,催促道:“别搞那么神秘,有话快说。”
张宏宇小声说道:“广东出现了一种呼吸道传染病,发现三百多例了。消息一出就有工程院院士出来辟谣,说到公众场所进行正常活动不会被传染,但有人打听到了可靠消息,说近期医院里因为这个传染病已经死了不少人了。消息一传开之后,广东人都吓傻了,超市里的白醋,药店里的口罩、板蓝根都卖断货了。”
大庆连忙解释道:“我最近可没离开过新阳,大家别这么看着我,我没感冒,我刚才真是开玩笑的。”
张兰说道:“我上网看到了一些新闻,说有传闻熏白醋能预防这种传染病,广东的白醋被炒到了一千块一瓶。我是做传媒的,我提醒大家,电视新闻上虽然讲不会发生大范围传染,但那都是为了稳定人心说的话。网上那么多帖子,难道都是假的?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大家还是注意一下的好。”
马晓云有些反感道:“这么大的事儿,老百姓还要指着小道儿消息判断是非,哎,什么时候才能不被虚假的事物和言语蒙蔽?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为自己的生活做主?”
张宏宇知道马晓云是在为拆迁的事情烦恼,本来想帮她弄个小厂子,可是马晓云却很执拗,认为这样没有发展前景。张宏宇不愿意因为拆迁的事在众人面前和马晓云红脸,想出言劝劝马晓云,又怕被张兰抓住话题,两女人越说越同仇敌忾。
张宏宇正发愁的时候,却听武志学关心的问马晓云道:“西南角的拆迁方案订了么?”
马晓云心情不佳的说道:“没呢。”
武志学说道:“我听说宏明公司的拆迁办法了,要说合理吧,他们确实没给政策打折扣,要说不合理吧,西南角的二层楼存在的很尴尬。”
张兰嘲笑道:“难什么难?咱们陈凡陈大局长都带头把自己家拆了。”张兰说完顿了顿,看了看大庆的反应,继续道:“都不是外人,说说吧,我二哥给你什么好处了?”
大庆不悦道:“你看你说的,你们都是一家人,非得合起伙儿来挤对的我里外不是人,是吧?”
张兰讽刺道:“西南角就没有愿意拆迁的,你倒好,第一个投敌叛国了,还好意思说。”
大庆烦躁道:“上级领导找我谈话,说让我起带头作用,你让我怎么办?我跟领导说我不乐意?”
马晓云帮腔道:“你们的房子拆了不要紧,邻居家的房子被连带的不是墙裂了,就是屋角被毁了,好好的新二层楼就这么变成了危房。”
武志学说道:“那就找宏明公司赔偿啊,不赔就告它去。”
马晓云说道:“宏明公司说怎么都是拆,签了拆迁协议,抓紧领过渡费,这个问题就自然解决了。这几户人家不乐意,联系律师要告宏明公司,可律师说这种官司没个一年、两年打不下来,费用会很多。万一再打输了,还不如签了拆迁协议合适。矛盾就这么僵下来了。”
大庆说道:“其实只要房管局给住户们做个登记变更,让宏明公司认了这个事实,就一切问题都解决了。”
张宏宇见大庆说完之后看着自己,明白大庆是想让自己出面帮帮下岗职工们,他苦笑道:“晓云跟我发牢骚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还真托人找过房管局,可是房管局的同志说,这么干违反规定,他们不敢在这么大面积的私搭乱建上乱变更,如果有上级领导追究,他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除非上级领导发个文儿,做出书面指示,他们才能干。”
张兰说道:“老百姓为了解决自己的生活问题、自己的住房困难问题,自食其力解决了,住的也挺好,怎么就一下子被定义成棚户区?就必须要拆除了?他们碍了谁的眼了?住在这里的人给自己家盖房子凭什么要算私搭乱建?这到底是谁的城市?我就不信了,现在的文明社会里,老百信还当不了自己的家,做不了自己的主了!”
张宏业劝道:“二姐,我知道你是个帮理不帮亲的人,你讲的也很现实,可是理论上不对。”
大庆好奇的看着张宏宇,诧异道:“理论上不对?怎么不对了?”
张宏宇看着大庆也来添乱,无奈的解释道:“城市是全国人民的城市,我们的城市正在经历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大的城镇化进程,越来越多的农民会来到这里,一是这里的建设需要劳动力;二是工业化大发展需要工人;三是农业科技越来越发达,种地需要的人越来越少,从土地劳作中解放出来的农民需要进城找工作,去另谋职业。他们来了,参加了城市建设,为城市发展出了力,在城里找到了长期工作,那么他们就有资格成为城里人,在城市里拥有自己的住房。这些房子那里来?不改造住房密度低的城市空间行么?”
张兰说道:“你的世界观没错,但是有些人的方法论不对。他们改造的城市空间不是给进城的农民住的,西南角改造后的‘兰雅居’根本就不是进城农民能买得起的房子!该有房子的农民买不起,原住户又会因为拆迁变的居住面积减小,这真是我听过的最有特色的城镇化!”
马晓云说道:“兰姐,还是你的想法一针见血,他也这么劝过我,我总感觉他的说法有问题,但就是想不通哪里不对。现在我算彻底明悟了,假如原住户是主人,进城务工的是主人的远方亲戚,有奸商打着让主人的亲戚有房子住的旗号,想把主人的平房拆了盖成楼房。要拆主人的房子时,主人不干了,奸商就站出来指责主人不顾大局,不讲团结,不心疼阶级弟兄,这时候主人不好意思了,说拆吧,拆吧。等过了一年,新楼房盖好了,主人的房子由原来的带院子的一百平米小二楼变成了九十平米不带院子的楼房,凑合可能也就凑合了,忍也就忍了,可是自己家远方亲戚却跑来跟自己说,城里的房我们买不起,我们还是凑合着租个地下室住吧。”
大庆接着马晓云的话演绎道:“有的主人在家自谋职业,原来的房子既要住人又要搞生产劳动,等房子拆了之后,既帮不上自己的远方亲戚,还让自己的收入没了着落。唯一能看到的就是奸商赚了大钱。”
武志学叹息道:“把房子定义成商品,然后堂而皇之地进入流通领域,再然后变成越来越华丽的巨额商品,除了能显示这个社会越来越大的贫富差距以外还能干什么?。”
张兰讽刺道:“仆人们打着为主人改善住房条件的旗号,要把主人的房子拆了,拆就拆吧,还道貌岸然的以主人的名义说自己的主人私搭乱建,简直有悖政治伦理。”
马晓云说道:“我看过很多关于西方民主制度方面的书,其中有一个观点被提及的很多,那就是‘无代表,不纳税’的纳税人理念。道理很简单,没有人来代表我的权利,我就不交税。我们是有代表,但是我们的代表不认识我们,甚至我们也不认识他。也许有一天,我们的代表会住在西南角改造后的‘兰雅居’别墅里,而被他所代表的我们,一家三口甚至五口蜷缩在小面积的高层里,而我们进城来务工的农民兄弟则栖身于阴暗的地下室,福利分房制度取消后参加工作的人则居无定所,甚至流离失所。”
张兰接话道:“更可怕的是,越来越多的人正在被人为制造的社会主流舆论洗脑,从而淡忘权利、民主之类的词汇,甚至根本不知道这些词汇是什么意思,对自己有什么重要的地方。他们在这个过程中变的麻木,一边嘲笑着别人买不起房子,一边得意于自己仅仅能凑的出的首付。”
马晓云继续道:“直到有一天,他们连首付的凑不出的时候,开始怨天尤人,开始产生不满和骚动,开始否定一切。”
张宏宇懊恼的说道:“gdp就是一切,钢筋、水泥都是它的干细胞,这不是我能左右的。当越来越多的‘蔡嘉盛’出现的时候,房地产就是支柱,支撑着庞大低效的公务员体系和病怏怏的经济结构。”
大庆趁势问道:“蔡嘉盛怎么了?是不是帮着宏明公司洗钱,钱到了自己兜里的时候,没有回扣给雷铭俩人,直接卷钱跑了?”
张宏宇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见大庆一下子推断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痛的点了点头,说道:“蔡嘉盛搞的实业并不是什么高科技产业,但是他做到了普通制造业的巅峰,创造了很高的口碑和商业信誉,嘉盛集团没有因劣品驱逐良品而垮掉,他只是因为我们的法律不主动保护他而不满,也因为对软环境失望而想逃离。他很聪明,8.5亿的收购是在大庭广众和记者的闪光灯下确认的,没有人能追究他什么,他就是跑了,我二哥他们也只能吃这个哑巴亏,谁让他们自以为聪明,却识人不明呢?”
大庆继续试探道:“有民间传闻说,蔡嘉盛和宏明公司约定,8.5亿到账后,再拿出5亿返还给雷铭和你二哥,帮他们合理合法的从股民的ipo募集资金里洗出这笔钱,他们胆子是不是也太大了?这么做不是玩儿火么?”
张宏宇小声道:“五亿?天哪,我二哥说是四千万,蔡嘉盛说是四亿,真是笔糊涂账啊。”
大庆小声附和道:“花的不是自己的钱,当然要记糊涂账,要不然怎么浑水摸鱼?”说完,继续问道:“蔡嘉盛说四亿?你联系上他了?”
张宏宇解释道:“有一次他给晓云打了个电话,说自己过去对马红玉是真心实意的,是马晓云执拗于一纸结婚证,这才让他尴尬的放弃了和马红玉的婚姻。他想解释,但是晓云不想听。正好我也在家,我看着晓云接电话时烦心的样子,就问了是谁打来的,然后接过电话和蔡嘉盛通了话。”
大庆看张宏宇说完一个劲儿给他使眼色,知道是不想说这个话题,赶忙对马晓云道:“其实住了高层之后,你们搞的服装加工也可以继续弄啊,只要把参与加工的住户都安排到一个楼里就行了,送裁片和半成品之类的事还有电梯代劳,这不挺好么?”
马晓云想了想,惊喜的说道:“凡哥,还是你有办法,你说的太对了,这样一来,优势更集中了,美中不足的就是拆迁过渡这两年不好办,这么多住户,都在一起找地方租房子很不现实。”
大庆说道:“我们陈家沟就有地方,我给你安排得了。我们那儿的村民这些年有钱了,前两年好多人想进城买房,犹豫不决想听听我的主意,我都劝他们买了,现在房价一个劲儿涨,他们心里感激着我呢。”
马晓云感谢道:“那就麻烦你了,等我回去做做她们的工作,看能不能让她们说服家里,过渡的时候暂时住到陈家沟去。”
大庆看着坐在自己旁边的张兰欲言又止的样子,小声问道:“你是不是担心林菁?”
张兰一字一顿道:“你别管了,我怎么也不能看着她因为国企改制下了岗之后再因为棚户区改造失了业。”
大庆喜欢听武志学、张兰等人的长篇大论,他喜欢接受各式各样的思想,这让他感觉自己在成长,在和时代共同进步。遗憾的是,大庆是一个就事论事、从小处着眼的实践者,懂得越多,实践中的疑虑越多、顾忌越多、烦恼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