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太阳已移到了天空中央。
朱贵抹了一把脸上冒出的细汗,从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货物中钻出来,眼睛红得如兔子一般。他看着站在庭院里说笑的乔牧二人,慢慢地说:“乔先生,我从未见过如此之好的货。”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敢问如此货物,货源是否稳定。”
乔牧笑道:“朱掌柜无需担心,陈大人与供货的澳宋大商关系极好,货源是稳定无疑的。”
朱贵沉默了一会儿,猛地仰天大笑,接着激动地说:“我朱贵不敢说多么会做生意,但只要乔先生和陈大人信得过,我保证让整个济南城都买我东华商行的货!”
乔牧微笑着拉着朱贵走入屋内,刘生涵因为还要负责安置一起来的伙计和兵士,就没有跟着进去,只是偶尔经过院门,都看到朱贵一个四十出头的老商人了,在乔牧面前却像是个被先生教训的塾生一样,胖脑袋点得如小鸡啄米,竟还是一脸的心悦诚服。由于距离过远,刘生涵只隐约听到“低价倾销”“打广告”什么的词汇。
“这么好的东西还要卖低价?”刘生涵心中有些奇怪,“干嘛不卖贵一点,赚的银子也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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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家婶子,你听说了吗?”东月里街二门巷里,一个正在家门前搓衣服的妇女神神秘秘地跟坐在自己身旁的人说,“罗家二小子的东家进了一批货,听说洗衣服和搓澡很好使。”
肖家婶子白了她一眼:“哦?是吗?不记得是谁和我说石灰粉子洗衣服也很好用,差点毁了我家男人的衣裳。”
妇女“哈哈”干笑了几声,掩饰过自己的尴尬:“哦,哦,那是李老锅的不是,明明蜃灰(就是贝壳高温焚烧成的生石灰)就很好用了,他偏偏渗了杂七杂八的碱子,差点搞坏了婶子你的衣服,我已经骂过他了......”
“不过罗家小子那儿的货是真的好用,我听罗家小妹说,东家还给每个伙计发了一点回家用,小妹拿来洗衣服,真是一用就干净!”
肖家婶子挑了挑眉毛,道:“有那么神?”
“真的,真的,我想着明早就去看看,你要不一起?”
肖家婶子轻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自己手中的几个汤圆大小的胰子,又看了看怎么搓打都洗不掉的汗渍,还是决定和自己这位不怎么靠谱的孙家二姨一起去看看。
到了第二天早上,肖家婶子早早给要去药铺给人抓药的郎中丈夫烙好了苞谷饼,再把家里上蹿下跳的小子料理好,自己就挎着篮子匆匆出门。
孙家二姨正等在巷子出口,借着冬日阴暗的朝阳,抓紧时间着缝补一双破了洞的袜子。见肖家婶子出来了,她把工具塞回自己的竹篮,向肖家婶子招了招手,就一起向外走去。
东华商行离二门巷并不远,走路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两位明朝时期的城市家庭妇女往日里也常来东月里街买些杂物,知道东华商行的位置。只是东华商行过去虽然出名,但主要是卖的什么“连衣裙”,她们这些有些老派的妇人是不喜的,也就从未进入商行里面。
不过今日的东月里街似乎有些不同,街道两边的人群就像见了蜜糖的蚂蚁一样,集中在东华商行门前挤成一堆,“嗡嗡”地吵个不停。
“这是咋了?”肖家婶子和同伴对视几眼,都不知发生了什么。
正想着,东华商行的门板子被放了下来,算是正式开始一天的营业了。
此时的商行里,朱贵看到门前密密麻麻的脑袋,心中也是一惊:“竟然有这么多人!”他马上高举着双手往外挤,挣扎着爬上提前摆在门口的一张长桌子,圆滚滚的肚子在绸缎衣服里像个皮球一样摇晃。等站好后,他从后腰上取下一个乔牧给他准备的扩音喇叭,熟练地打开开关,举在嘴边大喊:“各位,各位!大家不要急!本店货源充足,售价公道,人人有份,大家不用往里面挤!”
在外面挤挤攘攘想抢先进入东华商行的人群稍稍安静下来,朱贵趁机继续喊话:“大家看到地上划的白线了吗?请大家按两条白线划出的直线站好,排好队,我们的伙计会把货品拿到外面来卖,各位不用到店内了!”
说着,朱贵挥挥手,十几个伙计立刻抱着箱子小跑出来,在一排长桌子前站好,又把一块木板立在桌子上。
肖家婶子踮着脚尖看了看,上面分别写着什么“打火机”、“肥皂”、“香皂”、“镜子”等等,也不知具体是些什么东西。
看到等着买肥皂的人这么多,孙家二姨悄悄说:“肖家婶子,要不咱们先去买菜吧,说不准回来了人就少了。”
肖家婶子想了想,同意了孙家二姨的意见,就去了附近街上的菜贩子处买菜。只是在讨价还价的过程中,她不时注意到有些女子挎着篮子快步走向东月里街,心中也不禁有些莫名的焦急。
看得出孙家二姨也有些心神不宁,她们快速买完菜后,都不由得加快脚步往东华商行走去。
孙家二姨说对了一半,那就是等她们回来后,东华商行门前的人群确实有了些变化,只是人没有变少,反而变多了不少。
“天呐,怎么人都排到街口了?”孙家二姨低声惊呼。
“哇噢,怎么人都排到街口了!”乔牧口中也传来了轻声调侃。他站在东华商行对面的三层酒楼,从靠窗的桌子旁看着街上排成几条长龙的人群,心中不由得联想到春节时的济南火车站。坐在他对面的刘生涵也笑道:“都是先生的澳宋国商货太好了,要不是先生给我们先供应了不少,我恐怕也得早起去排队了。”
乔牧笑着摇摇头说:“主要还是销售策略的问题。”他看着街上的人群,轻声说:“现在人们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但实际上,酒香也怕巷子深啊。”
刘生涵眼睛一亮。他想起昨日朱贵和自己喝酒时说的话:“刘老弟,你不知道乔先生的厉害啊......按乔先生的法子,再烂的东西,也准保把半个济南城的人吸引过来......我琢磨着,要是乔先生亲自上阵,他肯定能把海水卖给渔夫,把泥巴卖给农民!”
“他们是卖的什么!”在东河街的杨王商行里,一个中年人正狠狠拍打着桌子,大声骂着发泄怒气。在他面前,几个伙计和家丁瑟瑟缩缩,不敢出一言以复。
“你们几个!”再摔碎一个杯子后,中年人注意到了站在面前的几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不快去看看东华商行卖的什么迷魂药!最好给老子找个机会搅和了,明白吗?!今天开业快一个时辰了,怎么就那么点客人!”
几人连忙唯唯诺诺地说“是,是”,转身跑出比前日冷清许多的商行。
“二哥,我们该干什么?”一个瘦瘦的伙计问某个家丁头子。
“二哥”低声骂了几句,扭头一口痰吐在街上,恶声道:“还能干什么?跟老子去东月里,看看姓朱的卖什么!砸他的场子!”
旁边的伙计连忙拉住“二哥”:“二哥,那姓朱的也是后面有人的,手底下也有几个能打的,官府里也认识人,咱们直接上去打人恐怕不好吧......”
二哥冷笑道:“不能来硬的,我们还不会找找茬吗?待会看我怎么做,你们帮着就行!”
等他们跑到东月里街时,比他们离开时有增无减的人群再次震惊了他们:“这些人是有病吧,东家那里人这么少还来东华商行买东西,脑壳有毛病吧!”
二哥没管手下说些什么。他左顾右盼一番,看到两个妇女正挎着篮子挤出人群,篮子里好像就是那什么“肥皂”,就挥臂拦住她们的去路:“两位婶子,你们买了东华商行的肥皂?”
孙家二姨正想着快点回家试验一下好不容易买到的肥皂,却刚挤出人群就被一伙面色不善的青壮拦住去路,顿时紧张起来。她先扯住肖家婶子,再大声说:“是啊,你们想干嘛,这里可有衙门的人!”
二哥眼皮一跳,也注意到有几个公门的人刚从东华商行里出来,那个肥胖的朱掌柜还亲自有说有笑地送他们走。一咬牙,他从衣服里摸出一小把银豆子:“我买下你们的肥皂,这样总可以吧。”
孙家二姨闪电般地计算了一下成本和收益,马上眉开眼笑起来。她快速取出自己买的一块肥皂,又顺手摸出肖家婶子的肥皂,一把塞给二哥,又捡了两颗银豆子,转身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肖家婶子快步走开,就像深怕二哥他们反悔一般。
二哥看着手中的两块肥皂和少了两个银豆子的钱袋,感觉心中有一把火在熊熊燃烧:“他娘的,老子只想买一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