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今夜,无星。
从半空中望去,偌大的咸阳宫在暗夜里有一种夜幕笼罩着的模糊、朦胧之感。
略微蘸着点灯笼昏黄之色的屋顶上的瓦砾在这时倒能显出一点用处,为整个咸阳宫抹上一层淡淡的威严。
“你们……”
荆轲黯然,是的,他单纯,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一个傻瓜。
当四人如一张精铁大网将他包裹在内时,他就知道,自己这只可怜的小鸟被算计了。
这是一场针对自己的阴谋。
荆轲心中明了,虽不知对方图的是什么,但自己被无情地算计,却是不争的事实。
只是,为什么自己心中却隐隐有些作痛呢?
是了,蒙……嘉。
那个男子,那个坦诚率直的朴实男子,他骗了自己。
明明,明明几个月前还在把酒言欢;明明,明明方才还冒着巨大的险为自己去向秦王说话。
奥,对,是了。现在看来,那所谓的为自己而向秦王求情不过是一个虚假的眼障罢了,对方甚至还巴不得想让自己深夜来访,好落入对方精心设下的埋伏中。
可悲的是,这眼障蒙住的只有自己的眼睛……
呵!多么大的讽刺!自己将对方当作为数不多的可以深交的朋友,而对方呢?
把自己引于险境,就立马退回,生怕与自己沾上一点关系,甚至在必要时,还毫不留情地向自己出手。
他不知道,蒙嘉的背叛,仅仅只是阴谋的冰山一角……
可能是累了,倦了。风,稍稍慢下脚步。株株的奇花和异树耸拉着脑袋,身躯僵硬,再也看不出此前争荣耀姿的那番模样。
荆轲澄澈的眼中好像突然间多了点什么,再不复透明。
是成熟,经过此事,他的确成熟了不少。从成长到成熟,总要付出些珍贵的东西。
一瞬间,他突然明白了那句父亲经常念叨的话:外界,人心都穿着一件衣服。
说这话时,父亲总是站在母亲矮矮的土墓前,抚摸着冰凉的石碑。
从他记事起,陪伴的,就只有父亲……
荆轲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毕竟是武将,后边焦躁的内史腾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无且”,眼神绕过荆轲,内史腾看向荆轲正对面的夏无且,“动手吧。”
四人都明白,夏无且有稀少且强大的渡术:丹术。
丹术本身并不是多强大,甚至单论其攻力,在渡术中只能是中等偏下的。
但丹术者因其能以丹术制毒、制各种各异且有神奇功效的丹药而闻名于世,其地位比之珍贵的大熊猫也是不遑多让。
丹术者,难修也。
但夏无且偏偏就是一个逆行修成的人。他是九术者,丹术九术者。单凭这一点,他就足以傲然宫中。
特别是秦王,唯喜以丹道追求长生。因此,表面上是咸阳宫中侍医的夏无且在秦始皇面前也是一个大红人。
秦始皇此人,太过谨慎。为确保行动的万无一失,不让之前的一切准备落空,他不惜出动宫中明面上仅有的四名九术者。
现在看来,四名九术者对一名七寅引劫之境的荆轲,无异于高射炮打蚊子。
而内史腾此言,无疑是想让夏无且出手,用他独特的丹术,不费力地尽快结束这一场毫无争议的战斗。
可内史腾毕竟不是夏无且,他再急,夏无且也完全有资格和实力不予理会他。虽说夏无且有自己的想法,但内史腾的话无疑起到了提醒的作用。
“踏!”“踏!”“踏!”
在荆轲听来,这几道踏空的音爆之声无疑于死神的脚步在向自己渐渐逼近。
可能,不久后我命便休矣罢。
面对四名九术强敌,荆轲已然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但,他是寅术者。他有着至高寅术的骄傲,即便身死,他也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夏无且已到近前,离荆轲不过一米之距。若他这时出手,荆轲没有防范的话,命必休矣!
缓缓而庄严地,荆轲闭上了双眼。他不是放弃了,体内光华流动,一团黄土的朦胧之色缭绕在他的手掌上。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素衣袂飘,墨发扬舞,胧色绕掌,灵动自然,荆轲就如一位从天而降的飘渺古仙。
来了!荆轲心中一紧,夏无且的话似是一块凉玉,温润中夹杂丝丝冰寒:“你亦非愚蠢之辈,如此境地,想必心中已了然吧。”
夏无且凝视荆轲紧闭的眼睛,一言直洞荆轲心神。荆轲一凛!确实,落到这种地步,若是还能逃脱,那当真是个奇迹。
但奇迹终究只是奇迹。
嘴角微微上扬,夏无且竟冲荆轲露出一个笑容!荆轲不明所以。
后方的李斯等人却是心中不由得一沉。
熟悉夏无且的人都知道,当表面上温文尔雅他向敌人露出笑容,那比让他直接出手更为可怕!
因为,让他直接出手只是身体上的伤害。但当他的笑容出现,就代表着你的精神也难逃厄运。
他的笑容就与他的丹术一样,能医人,亦能杀人。
几人知道,对此的最好方法就是逃!不遗余力地逃!显然,荆轲并不知道这些。
荆轲不明白夏无且的话的意思,没有出声。
向前一步,夏无且完全不在意荆轲的警戒。事实上,对于荆轲的寅术,他也只是一开始稍稍有些惊讶,而后就不再关注了。
“知道太子丹吗?”
夏无且的语气很淡,很淡,仿佛只是说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但这短短的六个字却在荆轲心中掀起轩然大波!
五个月前,“痕亘”山脉。
作为燕国境内最为庞大的“痕亘”山脉,他有自己的骄傲。
绵延数百里,一眼不能见其边际的群峰壑谷组成他的铮铮脊梁。
长长的河流绕山脚盘过,一路高歌猛进,化为他最为华丽的腰带。
半入山顶的圆日告诉万物生灵现在已是黄昏,忙碌了一天的鸟儿唱着愁人的歌谣纷纷归入大片的挺拔树木中。
万物,都将进入长达一夜的休眠期。但在“痕亘”山脉一处很普通的山峰腰际,却有一个人影徐徐前进。
夕阳将他的身影打得扭曲,但荆轲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他在寻找,同时也在思索。
这一次,他足足追了荆轲一个多月。但很可惜,上午的时候在他失神的刹那,他再一次失去了的率的气息。
偌大的山脉,他不知从何寻起,只得小心翼翼地搜过一个又一个山峰。
夕阳,已近乎完全隐入山中,只余下一个小小的光芽儿留恋着世间。
荆轲终于有些着急,分出一点心神思考着今晚该怎样渡过。
“七里难寻昔烽烟,谁堪再世有故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