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中破绽是对她的欲,而她的破绽很明显便是当年那一桩经历。这种对于成年人来讲也足够铭记多年的折磨,她当年经历时却才十岁,无一人在旁安慰……
他心疼。
他想抱着她给她温暖,而不是丢她一个人在记忆里继续承受苦难。
李诀闭上眼,细细感知永平的声音是从何处传来。
一直回荡在耳边道声音终于分辨出来源,他顺着那来源处,闭眼一步步走去。
……
来唐国之前,永平就做好了将一切过往尽数埋葬的准备,却未想到会有一日,这些记忆清晰又不可逃避再次出现,她附身在记忆中的自己身上,跟着再次经历那一切。
渐渐的,分不清彼时的自己和此时的自己。
她记起了七年前的一切,少年时的李诀是那段黑暗的记忆里唯一的暖意,时日太久,他的模样在她的记忆里早已经模糊,但还记得他是唐国人。
大兄修行的昆仑仙山也挨着唐国。
她对唐国生出好奇与好感。
后来,两国将要建立邦交的事情确定,议定两国将要各选一个皇室公主送嫁联姻,她看着春日的光景想了半日,去找了大兄。
大兄本不同意,可她坚持。她从来就知道,因为没有一起长大,大兄对她并不亲近,但是她是他唯一认同的妹妹,看她如此坚持,大兄最后便应了。
日后如何都好,总之她不想再待在北星城,不想再待在秦皇宫。
直到重新回到那段记忆里,她终于再次看清了当年青衣少年的脸,十六岁的他和二十三岁的他,七年的光阴让他更加成熟英俊,却还是能寻到当年的影子。
原来……是你啊。
不是似曾相识,而是本就是旧识。
“是阴差阳错,还是缘份使然?我将会是你的妻了,李诀,你还记得当年的我吗?”永平轻声道。
是梦境还是幻境?
她知道自己陷在曾经的记忆里了,可是她逃不出来。
睁开眼看见的便是无边的黑暗,以及自己满手的鲜血,那些在她眼前死去的人,相关的不相关的,都化作厉鬼扑向她,要将她撕碎。
她从来不后悔亲手虐杀了南宫蕊,可她却接受不了杀了人的自己。
这样狠毒的她,真的会有人真心相待吗?
“李诀,你不会喜欢这样狠毒的我的。”他只看见了她的容貌与才学,看到她惯常伪装的善良与娴雅,如果知道她真正的模样,还会说心悦她吗?
她手中的鲜血,心中的阴暗,拼命想要隐藏的过去,此刻犹如在阳光下的暗影。
如果醒过来还是一个人孤独着,不如……就这样待在黑暗里,安静到死亡的那一刻……
“不如就留在黑暗里吧......”
“至少,有黑暗陪着我......”
永平低声喃呢,黑暗中的她闭着眼,幻境中她也在缓缓闭上眼。
“蔷儿!蔷儿!”就在这时,李诀的声音传入耳中。
幻境中的永平猛然睁开眼睛。
不!她这是怎么了,怎么会因为这样一点点可笑的理由就想要放弃?
十七年前,为了她和大兄能活下来,母亲丢了性命。
七年前,为了她的平安,莲儿和奶娘丢了性命。
大兄为了她一次一次的向贪得无厌的父皇妥协......
这么多的日子都过来了,如今她已经到了唐国,不日就要大婚,她怎么能放弃?
她已经走过了黑暗,怎么可以在踏入阳光的这一步因为畏惧而放弃?
“蔷儿!蔷儿!永平!”李诀在一遍又一遍的唤她,“公主!蔷儿!我是李诀啊!你清醒过来!这是幻境!它会迷惑你,你要坚定,不要被蛊惑!”
幻境......
这就是大兄说的幻境......
你有一分的恐惧,幻境就将其化作十分。你有些许动摇,幻境就将其化作绝境。
因为她从未真正散去对于黑暗的恐惧,因为她歆慕李诀的温良正气,因为她些许厌恶自己内心的卑劣。
所以幻境便以此编织牢笼,将她困于其中。
莫说李诀不一定会介意那些东西,就算他介意,她一个人又如何?
当永平想明白这一点之时,眼前万千鬼魅一时间停顿,而后破碎崩裂。
李诀的双手握着她的双手,温暖而有力。
永平睁开眼来,眼前依旧是黑暗,但能隐约看见李诀的身影。
“李诀?”永平轻声呼唤道。
“公主......蔷儿,你清醒过来了。”李诀终于松了口气。
“嗯。”永平点了点头。
“蔷儿,南宫蕊死有余辜,你何错之有?又何必自苦于心?”李诀跪坐在地,握着她的手认真的看着她,“这世间害人者无数,总不能旁人害你,你却不能反击。既有反击,又何忌讳杀戮?为人者,只要无愧于天,无愧于心便可。”
“我在幻境中经历了什么你都知道了吧。”永平轻声道,“王爷,不嫌弃我的心机与卑劣吗?”
“心机?卑劣?”李诀伸手揉了揉永平的头,“公主以为,凡王公贵族、皇室子弟者,能平安长大的,几人没有心机?便是泾阳公主和长乐公主,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尚且需要察言观色,何况你过往的处境如此艰难?至于卑劣......什么叫做卑劣?用手段叫做卑劣?杀人叫做卑劣?你既然从未滥杀无辜,从未主动出手伤人,又何来卑劣之说。”
“你莫要这样,头发都给你弄乱了。”永平将李诀的手拉下来,仰头看向黑暗之中,忽然就笑出声来,“是啊!我从未主动出手伤人,从未滥杀无辜,从未损人而谋一己私利,又谈何卑劣?可笑我学习如此多的先贤典籍,旁观多年朝政大事,竟囿于心魔,险些被幻境吞噬!”
这一生,也许还会有无数的人试图伤害自己,如果每一次都因此留下满心的阴影,沉溺于伤痛、黑暗之中,那她怎么对得起自己的人生?
“公主能想通,便是最好不过了。”李诀笑着道。
永平轻笑:“不是说好,叫我蔷儿吗?”
“蔷儿叫我王爷,我自然只能称呼公主。”李诀身子前倾靠近了永平几分,“蔷儿,可愿意唤我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