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幕 南方有佳人
作者:道少半      更新:2020-05-08 15:01      字数:4132

一江烟水照晴岚,两岸人家接画檐,芰荷丛一段秋光淡。

看沙鸥舞再三,卷香风十里珠帘。画船儿天边至,酒旗儿风外飐。

爱杀江南!

江州美景又岂止江南?

江州水都之称并非虚名,水绿如蓝,爽风飒飒,亭台水榭,美景如画,若平素不来一游,妄此一生。所谓水都,也非尽是河道与船只,张继年来的地方便是实在的土路石道。江州北境江城,他曾经流浪的地方,徐家的地界。

张继年并未直接前往徐府,而是在江城的街头巷角闲逛,回忆当年旧事。当初那个货巷,人烟依旧鼎盛,浓烈的汗臭味与阵阵饭菜味交织成一股莫名的异味,若非早年就已习惯,只怕此时定会难受晕眩反胃,纵使内力不凡亦不例外。

麻衣穿着,相貌普通。张继年走在这里并无显眼突出,不似那次徐红蕖甫一出现便惊起四处。他找了个位置,拿出怀中馒头,坐下来与众人一同享受这午时片刻的惬意。

过了一阵,众人因着一道马鸣声惊起,纷纷看向外面。与此同时,张继年的手不由一颤,啃到一半的馒头直直地坠落地面。

棕红骏马昂首走进了货巷,其后紧随着两名护卫。而最前面的马鞍之上端坐一位身着浅蓝衣衫的翩翩公子,皮肤白嫩胜过肌肤如雪的女子,桃花眼,柳叶眉,高鼻梁,面容不比城中各处世家子弟差甚至更胜一筹。眼瞳略微发棕,不是常见的黑眸。他朝着苦力堆里看,似在挑选甚么。

有些苦力不明白,于是仿佛纷纷议论嚷嚷,张继年微微一笑,似是想起古汉当年提醒之言。四年前,他还是个甚么都不懂的呆子,历经四年他明白了许多人情世故、世态炎凉,因此更加感念古汉当年言语。

不知为何,张继年也开始向那些疑惑的苦力,解释道:“自从尊盟统辖之后,各地便都不能再养奴隶了,但以前便是奴隶的,尊盟则不管,江城里的家族经常有逃奴,因此开始养家仆,他们有的是到市集那边买,有的则是到我们这边挑,只要被他们挑中,以后就有吃有穿,比现在强多了。”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事情。却是不同的人,不同的感受。

张继年原本想起身离开,却不料被那名淡蓝衣衫的公子点中,“你,随我入府。”此时此刻,张继年真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表情,若说高兴那是半分都没有,他可不想被这么点中,可是他又不好当面拒绝,毕竟那些家族都好脸面,被下等人拒绝相当侮辱。进退两难,张继年不由地一阵尴尬涌向心头。

突然,一道张继年这几年从未忘记地声音乍然响起!

“这个人,我要了!”

那抹红衣依旧,人却高挑许多,样貌再无稚嫩,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另有一股英气,丝毫不输于男子。这就是徐红蕖,既有妩媚娇憨之处,亦有英姿飒爽之感。“剑痴狂”徐步的妹妹!

“原来是徐大小姐啊!可惜你要的这人亦被纳入我李府名列,你想要就要从我这里抢咯。”俊美似女子的李公子对着徐红蕖,嘲弄道。

徐红蕖不为所动,道:“他即未入你李府府邸,又未亲口答应。又如何算得你李府之人?”

李公子闻言,竟不知怎样反驳,憋了半天,整张脸好似苹果一般,就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到最后,竟蹦出一句好似女子的任性言语,“我不管,我说是我的就是我的。”

针锋相对,二人好似劲敌一般,谁不不会让谁,即使毫无道理,也会势同水火。

这里当然还有别的人,一个个都似已怔住。他们本是等着被选入府中的,看样子现在入府是不成了,但却看到一出好戏――两位家族嫡系为了一个家奴争得面红耳赤。当真是一出好戏!可是作为当事人,张继年却不想演下去了。

张继年站了起来,来到两队人马前面,四年过去,他的样貌已有了变化,身子也长开了,他并不害怕被徐红蕖认出来。

“二位争来争去,可否问过我的意愿?”

徐红蕖闻言,有些好奇地看过去,道:“你不是入府何意?”

“知道。”

“既然知道,难道你还会有别的想法?”李公子追问道。

“为何不会?”

徐红蕖盯着张继年,直言不讳:“我不信。”

“古人有一诗句,甚得我心,也甚衬此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话罢,张继年便已转身离开,他抬脚的很缓,却消失的很快。这便是《浑元剑经》中的“行走三字诀”!行走之间恍若咫尺天涯。

剩的徐红蕖与李公子二人气急败坏,一个下等人物傲成这样,搁谁身上谁都不会顺畅。被这番一闹,二人便失了选仆的心情,纷纷离开。徐红蕖看了一眼张继年消失的方向,秀眉微眯,双眸透着疑惑,似在想着甚么。而落在李公子眼中,却好像是对这小人物的欣赏与拉拢,于是他便下定决心要抢下这个小人物。

李府虽是江城新晋世家,却因不俗的底子,仅以一年便站稳了脚跟。故而李府要查一个人的行踪并不难,可任李府公子李知荣绞尽脑汁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区区下等人此刻竟在“熏芳阁”。

熏芳寻芳,阁如其名,确是个烟花之地,风月场所。

李知荣得知之后,红着脸道了句:“不要脸!”可转念一想,又想起了当时徐红蕖的眼神,李知荣狠狠地咬着牙,起身离开李府。

熏芳阁,地处江城南边,这里人烟鼎盛,说不起是熏芳阁造就了这里的人气,还是因着人气熏芳阁才建筑于此。总之,这里不乏客人,不乏酒徒,更不乏世家子弟。

熏芳阁也分内外雅俗,有专门应付饥渴难耐只求一夜爽快的肉妓,亦有谈吐不凡诗乐艳绝的雅姬。而李知荣打听到的却是张继年包了三个雅姬两个肉妓,这让李知荣更是恨得咬牙跺脚,直直道了句“不知羞耻”,便没了下文,依旧是走进了熏芳阁。

熏芳阁当无愧江城第一烟花地,这里白天只有早些时辰静些,一至午后,便开始音乐齐鸣,艳舞不断,若到夜里更使人面红耳赤,只因那些个娇喘连连,不绝于耳。

幸而李知荣来的还不算太晚,否则,依他脸红的性子,定会止不住怎样。一切他都已打听清楚,有目的便走的快了些,那老鸨连句话都没说完,便被甩的远远的,李府护卫付了几锭元宝,方才没有遇到为难。

世家子弟自小得到家族熏陶,早已懂得在这种女人面前,根本就不必说话,只需用银子来说话。

世上若还有比五十两银子说的话声音更大的,那就是两锭金子。

李知荣看了一眼老鸨,眼神里充满鄙夷,没有哪个自视清高的公子不鄙夷这种生意人。他遇到过这种情况,也以这种方式解决了,因此他更加鄙夷这种人。

数步之后,他来到了一个房门前,他想敲门,却又缩回了右手。

“我若敲门,他未必肯理我的,他若问我是谁?他若知道我是谁,估计连天塌下来都不会理。“李知荣眼珠子转了转,“我为甚么不能就这样闯进去吓他一跳,以报今日羞辱之仇?”

想到那个自视甚高的小人物也有被人吓一跳的时候,他连甚么都不想了。他就直接撞开门冲了进去,青楼不是钱库,门自然不会做得很结实。

他只希望这小人物的心坚毅些,莫要被活活吓死方好。

可惜小人物没有被吓死,他简直未有半分惊诧,依旧动也不动的坐在那里,就像是张木头做的椅子。

他的确是张椅子,只因他身上还有个半身赤裸的美人儿坐着。不过这张椅子有些糟糕,旁边有把剑悬在脖颈上,任谁都会觉得糟糕。

那把剑很漂亮,剑身刻着朵朵彼岸花,以精细珠石雕饰,略微一晃便是晶光灿烂,但丝毫不损其锋利。

如此炫丽的宝剑,它的主人一定是个很好看的人。

它的主人也确实是个好看的人。

一个红衣女人。

“徐红蕖!”李知荣被吓了一条,李知荣见过世面不少,可也没见过这种香艳与血腥混杂的场景,他张大了嘴,瞪大了眼,那表情就好像刚吞下一个整鸡蛋。

张继年见状,倒是罕见地显露出惊讶的表情,“呦!稀奇稀奇,两位世家小姐齐齐来到青楼打混,这是做甚哩?”

李知荣脸色再变,瞪着张继年,惊道:“胡说,我堂堂李家公子,如何成了女人?”

徐红蕖耻笑道:“像你这样子女扮男装,若还有人看不出你是女的,那人想必一定是个瞎子。”

李知荣脸色泛红,怒道:“你……”说了一句便没下文,本就是事实,与其没理辩不过,不若闭口不言。

“徐大小姐说的也不全对,起码李小姐这身装扮可以蒙蔽没有武功的普通人。”张继年笑道。

李知荣脸更红,回头看向她的随身护卫,他们也是无可奈何,李小姐要做的事情他们哪敢阻拦,更别提说教易容了。

“女人又如何?女人也不是好欺负的。”李知荣再不掩饰,恨恨道。

徐红蕖这次却没反驳,看向张继年,冷冷道:“女人确实不是好欺负的!”

张继年耸耸肩,道:“因此,我要为今儿午时的事情付出代价?生命的代价?”

“没错。”徐红蕖李知荣二人齐道。张继年并未在意,而是托起了坐在他身上的那位美人的衣物,然后帮她穿上,并紧了紧衣带。其实屋内还有几名美人,可惜被徐红蕖杀气腾腾的样子吓到了墙角,衣衫虽有不整,却还可以遮体,可惜了张继年身上这美人被吓的呆坐着,一动不敢再动。

“乖,不怕。他们不会伤害你的。”张继年的声音很柔,柔的就像情人的甜言蜜语,柔的就像春风拂柳。原本被吓坏的“小猫儿”也不由得宽了心,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低着头脸色微红。

张继年轻轻地抚了抚她的头,然后看向徐红蕖和李知荣,道:“你们同为女人,应当知道女人的自尊。你们还好,可那身后的护卫当面,你让她们怎么自处?”

“她们都沦为妓女,哪还有甚么自尊。”徐红蕖皱眉不言,但李知荣却已脱口而出,鄙夷之情溢于言表。

那些个美人儿们纷纷头埋的更低了,似乎心中已是创痕累累,泪水不知会否在下一刻便夺眶而出。“任何人都会有自尊,也应该有自尊!每个沦落于此的人,难道是她们心甘情愿?难道她们愿意人尽可夫?”张继年看向李知荣,为那些自卑低头的女子申诉,更像是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谁又说的清呢?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张继年看向徐红蕖,最终移开眼眸,望着李知荣,“南方有佳人,浊世生浊心。”

见张继年意有所指,李知荣再也忍不住了,一挥手便招呼身后护卫上前,张继年如今地处尴尬,前有美女在怀,侧有长剑抵喉。几个内力还算好的护卫齐齐攻来,他当真有些危险。徐红蕖正犹豫是否回剑抑或帮助抵御时,却见一道亮光乍现,而后咣当几声,两三件兵器纷纷坠落,反观护卫也定格当场。

徐红蕖惊愕地看着这一幕,再回头时,人已不见,只余那个美人捂着嘴唇红着脸坐在椅子上。而李知荣透过亮光见到张继年竟亲向怀中美人的嘴唇,于是下意识捂住双眸。待睁眼之际,人已无踪。

静寂的房间,莫名的气氛。

一个活生生的人,竟眨眼间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