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幕 灵息虚境
作者:道少半      更新:2020-05-08 15:01      字数:4184

杨柳风正专注地看着《述异记》,对那空灵乐声全然未闻。

室内门窗紧闭,未有丝毫风气灌入,但令人心惊胆惧的是,烛火莫名摇曳,与此同时焰色蓦地转成幽绿,宛若鬼火扑朔,又似魔魇撕扯。

突如其来的变化,使杨柳风心头狂震,猛然起身,欲越出客房!

砰!

杨柳风直直撞开房门。

他蓦然抬首望去,目睹眼前景状,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幽绿烛火似妖魔乱舞,又如鬼影迷离。但势头却在跃动里愈纵愈低,接近熄灭。

“啊!”

李知荣惊惧的喊叫声!

在她旁边的客房,正是张继年的居处。张继年闻声迅疾出门,奔往李知荣房间,敲了几下房门,并喊了几声,却无一人回应。

张继年心知出事,便欲撞门而入,但转念一想,略觉不妥。索性将食指放在口中,沾了点唾液后,戳往封窗用的窓纸。

他望往内里,只见一道长街,街道两旁全是商铺,商铺的门口挂着一盏油灯,油灯上罩着玻璃罩,玻璃罩被油灯熏得发黑朦胧。油灯像是鬼火一样,是这个黑暗的地下世界唯一光源,将整个长街映衬得昏暗一片,气氛诡秘。

不对劲!

张继年霍然惊起,只见周遭景色蓦地变化!哪还是客栈过廊?分明是客房内里。

心知中计,张继年欲冲往外面,身随意动,直朝正门撞去,岂料房门坚硬逾铁,根本非人力能够破坏。

俞危急俞能激发人体潜力,此刻他思绪电转,迅忙冲往木窗。

木窗不堪重击,应声破碎。张继年整个身躯缩成一团,钻拱出去,丝毫不顾及形象。

待其落地,迅抬首四顾,欲择最有利的路线逃窜。张继年脸色蓦地低沉,眼神凝聚,光芒暴射!

张继年仍身处客房内里,周围哪里是房内!

灯火幽幽,绿光森森。

窗户在响,门也在响。可纵使如何躁动,在张继年眼内它都好似无有半分浮移。

空空荡荡的一间屋子,内里独他一人,若是此刻李知荣跟他境遇相同,该是有多恐惧与孤单?他不敢想,那是因着他害怕最终结果。李知荣随他旅行至东州,其间真要出些事情,他寝食难安!

噗!

幽绿烛火终抵抗不住压抑,骤然熄灭。

客房木窗紧闭,因此月光难以侵入,光线昏暗不足。

黑黝黝的屋子里,甚么都没有,独独一人盘膝坐在地上。

他是一位麻衣青年。

此刻的他恍若死人,纹丝不动。好似任谁接近都不会晃荡分毫。

目下三间客房,张、杨、李皆是如此形态,如同模子刻出一般,无论姿势、位置以及蜡烛燃至的多少!

红雾渐浓,乐声由远及近,空灵诡异,仿如冥界催魂之曲,又似黄泉翻滚间万鬼被虫豸撕咬的尖叫。令人颤栗与冷瘆。

『虚魂』派内钟声骤急,紧跟着乐声亦变得紧凑激荡。

客栈内,掌柜手持砍刀,夺门而入,正是张继年的房内。目睹张继年身中“鬼吹灯”秘法,他嘎嘎冷笑,分外不像常人咽喉发出的声响,甚至他的脸色极度苍白扭曲,身体亦有些虚化。

掌柜毫不犹豫,砍刀抬起,直往张继年头盖骨劈去,若此刀无一丝保留劈下,张继年性命绝难有幸存可能!

……

黄湖畔。

柳树轻吐嫩芽,生机勃勃。

然却被死意红雾环绕四周,硬生生止住疯长之势。

乍然间,一位身着玄服的人影,纵跃而至,屹立在湖畔,宛若苍劲松柏。

他背负双手,仿如静候故友旧人一般,当有“女子不至,尾生不去”的态势。不多时,自客栈便走出个,形态已大半转化为长街中阴灵模样之人。

“事情如何?”玄服者并未转身,仍旧负手望着湖水。

那客栈老板闻声,腿一软便跪了下去。头伏的很低,神情举止表现得极为畏惧。

“外来者已全部伏诛我手。”

“做的很好!我派机密全在这‘阴兵过道、百鬼夜行’之内,若期间稍有闪失,派主便难尽全功!”

那人蓦然转身,面向那活死人般的客栈掌柜。只一眼望去,玄服男子不过三十年岁,样貌奇伟,尤使人印象深刻处,是其肤色暗黄,一头乌黑亮光的长发,中分而下,垂在两侧比常人宽阔几分的肩膀上。眉目似习练邪功而变得狭窄修长,貌若若狐媚之辈,却藏着一丝妖邪雄伟。

他目不斜视,直直望往客栈,背负双手,命令般开口:“引我前去探查。”

掌柜似毫无灵性的傀儡,玄服男子说甚么他便做甚么,顷刻间便已引其行至张继年房外。

玄服男子驻在门口,并未即可进入,他默用玄功,凝气于耳,竟是在以“天视地听”这等失传已久的察敌侦缉的绝学,来探看内里情况。

一切无恙,人体呼吸尽无发现。虽有些许毛孔扩缩吮气,却是无甚在意,但凡壮年身死,若非久置不理,均有细胞误以不死继续运作。

他始安其心,推门而入。

蜡烛引芯已焦黑凝结,看来熄灭许久,只是气味却经久不散。

玄服男子挥挥衣袖,驱散面前气味,径直走向客房一侧的张继年,他此刻紧闭双眸,盘腿而坐,鼻息尽无,与死人无异。

仅有一点与先前掌柜进来时,略有不同,那便是其腹部插有一柄匕首,且血流不止。有的已经化黑结实。

男子在张继年身前曲腿蹲下,伸手抚往张继年心肺处。

陡然间,一道寒芒自玄服男子两指间惊现,直刺张继年心肺命门!张继年此刻再难扮下去,一个后躺,提气窜出。

他这一窜,鼓足了内力,刹止不住,唯有撞到实物方才停息。

张继年猛然痛嘶嚎叫,惊得周遭二人踏步门前探看,却是正瞧见张继年抚背痛嚎的惨状。

他叫道:“你个心肠狠毒的王八蛋,连死人都不放过啊!”

玄服男子缓缓站起,双手再次负在背部,无视门前两人,直直望往张继年,道:“我这冰魄银针,使得突如其来,竟也被你躲了过去,确实功夫了得、眼力非凡。难怪能窥破‘鬼烛’之谜。”

“可惜,若你当机立断识趣离开,还能免受皮肉之苦。如今你们三人尽皆见识过我的面目,我便留你们不得!”玄服男子叹气间,竟猛然刺出三针,分往三个方向,这份时机的把握、以及武学力道与气劲的拿捏,确可进江湖一流之列!

杨柳风武学功夫最弱,但轻功提纵堪称宗师级,他眼疾脚快,刹那间便搂住李知荣那若如无骨的纤腰,迅掠往一侧,竟堪过此针攻击。

而张继年那边却是有惊无险,一柄戒刀自刚刚抵住他腰背的木床床头取出,将那冰魄银针弹了开来。

玄服男子见状,轻咦一声,迅又恢复原样。笑道:“果有两下子。”

“你也忒不讲理了,总该让我们自我介绍一番,再动手不迟啊!”张继年神情鄙夷道,“况且你还没说如何识破我的计策,就动上手来,也忒没魔门高手的气度了吧!”

玄服男子见状,脸色略显讶异,眼眸中有刹那呆滞。不过旋即便化为虚无,哑然失笑道:“有意思,白道之内竟出了如此有趣的小鬼,不知你出身何门何派?若你肯叛出师门,拜入我『虚魂』派内,我包保你性命无虞。”

“那我两位朋友呢?”

“今日必须见血!”玄服男子妖异眼眸内闪过一丝杀气。

张继年摆手摇头道:“不划算不划算!”

“哦?如何不划算?”男子来了兴致,问道。

张继年毫无戒备地坐在床上,一手握刀,一手轻捶腰背。旋即望往玄服男子,回道:“其一,我若回答不,结果不言而喻。但我若同意,难道你就真肯放过我吗?左右都有可能没命,而且还失去朋友信赖,极不划算!

其二,你说此夜必须见血,我就在想你必是在完成任务。在这恶鬼城内能命令你这一位大高手的人,想必就是『虚魂』派主。而恶鬼城近日来‘阴兵过道、百鬼夜行’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定也是他!我等目睹且撞破,你又如何确保我们性命?无非让我们放弃抵抗,散去斗志,从而露出心灵破绽,你好一举歼灭我们!”

“哈哈,思路清晰。确实有理,这场交易我如今听来也觉不划算。”玄服男子笑完,目光旋即冰冷地看着张继年,“你们既已识破其中厉害,确难放过你们。”

玄服男子面上虽冷静自若,但心内甚为震诧,这种攻心之技乃他多年江湖搏杀经验总结而来,如今却被眼前小鬼一语道破,并指明要害,怎不让人心惊胆颤?

此子不除,日后祸患无穷!

他已下定决心,那世间少有能阻止者!

当年叛出『尸魁山』,直至后来的大规模清剿,他能于那等浩劫活下来,足以说明他本身的实力!

“诡针”马栖楠,心思与他的武功一般,变化莫测!

他正欲悄无声息出招之时,唢呐乐声却渐渐穿透而来,纵使他身为『虚魂』派内二把手,面对此音依旧会心神惊颤。那是来自功法上的压制,无关尊卑!

张继年脸色凝重,精气神高度集中,趁“诡针”惊慌之际,奔向杨柳风等人,暗自吩咐几句,便将其推出。

杨柳风轻功超绝,胜似鬼魅神行,天下间能追上他者,不足十指之数!

张继年顺势掷出桃木剑,其上内劲诡异无匹,刚柔相济,刚劲使之掷出迅猛,柔劲则在触及杨李二人时,化解刚劲的冲击,并加助杨柳风的速度。

二人宛若劲风,忽尔间,了无踪迹。

张继年暗松口气,但周身戒备无一丝松懈,如临大敌般望往门外,丝毫难顾及身后马栖楠,而“诡针”如今自顾不暇,亦无法背后暗袭。

来了!

张继年似有如无地知晓那魔正在靠近,这种感觉怪异难言,分明望之不见,却在心灵内清晰地感知着。

尽管这种感觉断断续续!

唢呐、铜锣等声交响之乐莫名高昂,昭示着魔魇降临。

门外蓦地出现一口暗红棺柩,随之而来股股红雾。

扎扎扎,棺柩盖子被红雾缓缓拱开,露出了躺在里面的尸体,他紧闭双眸之时,仿佛最普通最常见的尸体,仅是没有腐烂。

这是一具穿着华丽服饰的尸体,五官清朗,双眼紧闭,颔下有几络黑须,像是在沉睡。

青铜棺柩附近,红雾彻底暴乱,似狂风龙卷一般涌入棺内,被棺中尸体每一寸毛孔吸纳干净!然后,穿着华丽服饰的尸体缓缓坐起,双眼睁开,黑瞳内似乎蕴藏着无尽阴魂,仿若阴间冥域。

张继年惊异得倒吸口凉气,世间竟有如此充满魔力之人!

比之李皓月那种内敛却不减威仪,此魔可使普通人畏惧,但若身处江湖,则后者却更能令人心悸。

然而,江湖之中,能达到返璞归真之境者,屈指可数。也不过圣尊开外,寥寥几人罢了。而似玄服男子者,亦不过其几合之敌。

这棺内者,极有可能架乎其间,是那百合之将,但无论十合抑或百合,都非此刻的他能够匹敌。

张继年心内震颤,暗叫不好!这已超越“凡世”的力量!极近“天幻”之妙!

那神秘人站在棺柩内,背负双手,仰首向着虚空叹息。

紧随着右手抬起,顿时,红雾席卷而至,裹向张继年,而四周阴魂似受召唤,齐齐攻往张继年!

生死存亡,眨眼之间。张继年心内不由一紧,戒刀猛然挥出。

无论胜败与否,绝不能自己放弃自己,唯有尽力之后,才知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