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实无必要,不过,寒冷的冬日,一杯热乎乎的抹茶拿铁握在手上。奶香浓郁,偏甜不腻,茶味厚而不涩。不想喝咖啡的日子,这样一杯抹茶拿铁依然很勾人。
苗贝贝不觉就松了口。
苗贝贝打定主意不问“未婚妻”的任何信息。不仅如此,也不问江任何。不问他是否爱过她,不问他为什么瞒着她,什么都不问。
江绅士风度极好,默默替苗贝贝开店门,低调地点单,对前来送点心的服务员说谢谢。所有忙碌过后,他看向苗贝贝。
苗贝贝一点失态都没有,面色沉静,嘴角含笑。只是目光东飘西瓢,笑容也露着几分僵硬。
“曾经,你很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肯带你回我的公寓。”江开口,声调比寻常低沉了一些。带着些些的台湾腔,些些的奶味儿。曾经,苗贝贝爱死这种调了。
苗贝贝眉头一窜,没有接话。
他把话说得多么完美。他说的是“曾经”。
“理由很简单。我的公寓被人装了监控。被人暗中装的。我知道,但也只能假装不知道。”
苗贝贝两条卧蚕眉一挑。她没有出声,神态却清晰无比地问了一句:谁?
“她。”江回。
“我的爷爷一定也是知道的。甚至我怀疑,我的父母也是知道的。你能体会那种境况下,我的心情吗?因为她想知道,所以她就装监视系统。没有人在乎我是怎么想的。我的喜怒哀乐根本不重要。”
江声音淡淡的,像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
“你想知道我对她的感情吗?”
苗贝贝轻轻抬起下巴,有限地摆出一个高傲不屑的姿态。
“我不恨她,虽然她将我的尊严践踏在脚下;我当然也不爱她,我不可能爱一个自以为是到狂妄的女人。商业联姻,谁强谁有话语权。成王败寇,我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她把我看成装点她生活的道具,我把她看成巩固我地位的贵人。但,都跟爱情无关。”
苗贝贝眼中的雾气慢慢升起来。她设想过各种原因,唯独没有想过是孤独。
“我不能使性子。那样我会连尝试的机会都没有。说到底,我是一个平庸的人,哪怕我生活在一个行将没落、垂死挣扎的商贾之家,也没法脱离出去独自创业。”
江说,他吃不了创业的苦,顶不住可能失败的压力,只能老老实实当寄生虫。唯一的理想,是当个漂亮的、能留下点什么的寄生虫。
江还说,他甚至羡慕纨绔子弟,自少人家身上有足够多的爱,肯为他们的肆意妄为买单。
他身上只有稀薄的爱。
因为他的爷爷子女众多,且都不成气。爷爷的子女成了烂习满身的二代。爷爷纵容他们,因为爷爷觉得创业的路上亏欠了他们。可是爷爷并不觉得亏欠第三代。
那些二代子女们,别的特长没有,开枝散叶这一项做得非常到位。所以,爷爷的第三代子孙,人丁兴旺,他们由吃喝玩乐的父母们胡乱养育,长得更是畸形。
还好,都有一副好皮囊做掩盖。
“现在回头看,我大妈妈还是很决绝明智的。可能是她血统里有四分之一的俄国血液的缘故吧。”
江说,他所谓的“大妈妈”,就是他父亲的发妻。她在他父亲二婚娶他母亲之前,不仅搬出江家,还搬出台湾,一口气搬到香港,带着她唯一的儿子江森。
脱离了台湾腐朽的老巢,江森哥哥成了所有江氏第三代人中最有本事的一位,成了一位才华卓越的建筑设计师。
江渐渐跑了题。
以往苗贝贝深以为怨的从不提他的家人,今日彻底破戒。
爷爷的勤勉与强烈的好奇心,在父辈折算成讲究与强烈的攀比心,到他这里成了懦弱与无比的得过且过。
“大概只有在香港长大的江森哥哥,才多少保留了爷爷的勤勉与奋进,可是,也遗传了父亲的花心与视女性为玩物。”
“我没有他们的缺点,也没有他们的优点;活着也没有那么开心,就此死去也不愿意。总之,我就这样活了20多年,直到,我爷爷病了。我以接班人的身份,来到上海。
生活第一次,对我露出曙光。
接着,我遇见了你。”
苗贝贝垂下了眼帘。
还好,并没有她最担心的恶意欺瞒和玩.弄感情。
“我不敢夸张我对你的感情,再说,当下的情形也容不得我多说。有一点,跟你在一起的每天,我都是带着心的,不管我面上笑或不笑,我心里都是满意的。”
苗贝贝觉得眼中的雾气要化成水,而她,快要留不住这汪水了。
“要是我说,我在公司里的唯一同盟就是你,你可能不相信。事实上,我真正敢放胆相信绝不会倒戈,向爷爷出卖我的人,的确只有你。
那些听我部署的高管,转身就可能用截然相反的词汇形容我。你知道,汉语博大精深,处处可见对同一件事情的不同立场的词语。”
苗贝贝以为今日是离别前的坦诚相见,好使将来江湖相见能一笑抿恩仇。没想到,江话锋一转:“贝贝,你能为我留下来吗?”
“不!不要现在回答我!等你确信你想好的时候再回答我。”
苗贝贝“蹭”地站起身,喝过三口的抹茶拿铁迎面就泼在了江身上。淡淡的抹茶绿从他头顶嘀嗒淌下,糊了他一脸、一身。粘了汤水的巴宝莉羊绒格子巾立刻生出廉价感觉。
她指着江,破口大骂:“人渣!有女朋友为什么不提前说?她扬手打我的时候你又干了什么?今天背着人,在我面前装可怜?呀呸!有过远给我滚多远!”
江会什么反应?
一定会惊慌失措,憋得脸又红又白吧?此后再不来这家星巴克是必定的,兴许路过店外都要乔装一番……
苗贝贝兀自笑出声。
她掐灭心中的幻象,叹了口气。
因为爱过,终究心软,终究舍不得。
苗贝贝心中过足了瘾,眼光跟着柔和起来。她站起身,没再要求进公司办离职,而是转身出了星巴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