鞑清的初期的政斗是极为频繁和血腥的,这一点,是朱由检放回代善的主要原因。
代善的名字,在此时的后金汗国,是一个不能提的名字,他的所有公文的记载,都会用贴黄条去代替,这叫做为尊者讳。
黄台吉没有这个待遇,一直到黄台吉脑溢血病逝,代善都要贴黄条,黄台吉都是直呼其名讳hong,至少在满文的记载中是如此。
而代善拥有如此尊崇的礼遇,完全是因为努尔哈赤死时,废立储嗣所导致的政治乱象。
第一次政斗,以莽古尔泰杀大妃乌拉那拉氏,代善杀妻送子而告终,岳托从儿子变成兄弟,实在是让代善不堪其辱,但是终其一生,代善都未背叛建奴的集体利益。
第二次政斗,则是黄台吉突然脑溢血病逝,而这个时候,继位的人选有黄台吉长子豪格和黄台吉的弟弟多尔衮。
黄台吉当政期间,在平衡三派势力的过程中,让多尔衮得到了太多太多的权势,以至于黄台吉死后,多尔衮对皇位有了觊觎之心。
而这次的政斗,得以善终,就绕不开一个女人,那就是黄台吉的侧妃,即将进献给大明的大玉儿。
大玉儿推出了自己的儿子福临,也就是入关的第一个皇帝顺治继皇帝位,下嫁多尔衮,春宫昨日新仪注,太礼恭逢太后婚,让多尔衮做了摄政王。
而代善依旧在其中依旧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因为他是福临的支持者。
若是让豪格做了皇帝,多尔衮必然不服,正黄、镶黄与正白、镶白旗打的肝脑涂地,正好让落败的大明,即将承继大明的大顺笑哈哈。
若是多尔衮做皇帝,那代善不比多尔衮更有资格?势必也是要打起来的。
最终,代善支持了大玉儿的决定,再次平衡了朝中的势力,暂压了矛盾,入主中原。
大玉儿是第二次建奴内讧的关键人物,若是建奴失去了这等关键人物,倘若大明真的再次被农民军攻破了皇城,建奴也深陷内斗的旋涡之中,很难再有南下的可能。
朱由检没过多久,就看到了吴克善,科尔沁部的贝勒,而科尔沁部是建奴中最大的一支蒙兀部族。
“臣科尔沁部台吉、泰宁卫指挥佥事吴克善,参见四海一统之大君,万岁安泰。”马克善带着两个带着帷帽的女人,进门就行了个大礼,三拜九叩之后,等待万岁的平身。
“起身吧。”朱由检放下了一本奏疏,坐直了身子。
“万岁真是有天纵之姿,草原传闻万岁有撼山之勇,有承天之志,此间窥天颜,真乃我大明雄主也!”吴克善一上来就是一顿彩虹屁,吹得比大明的明公都响亮!
朱由检实在是没想到一个草原的蒙兀人,一见面就是如此一顿吹捧,场面一度极为尴尬,他笑着说道:“吴克善,你的汉话说的不错,你这个泰宁卫指挥佥事是怎么回事?”
吴克善退了两步,从袖子里掏出了一枚印绶,从锦缎中将印绶取出和信牌一起,放在了盘子上,再往前走了两步,恭敬的说道:“臣的父亲是泰宁卫的指挥佥事,按制臣承袭此位,这是先皇帝赐下的印绶和信牌,还请万岁查验。”
“臣等时刻感念朝廷王化之恩德,这指挥佥事的印绶和信牌一直小心保管,未敢掉以轻心,任何泰宁卫诸军事,都会用到此印,还请万岁明鉴。”
朱由检看着底部磨损严重,但是上面却是极为干净,的确是日夜擦拭的印绶,朱由检仔细看看了尾款,才愣愣的问道:“你这个先皇帝是成祖皇帝吗?”
朱由检看到了永乐印绶监制的字样,实在是有些惊讶万分!
“当初太宗皇帝远迈沙漠,王化草原,教化我苦寒百姓,设立了泰宁卫,自然是太宗皇帝。”马克善极为小心的奏对着,但是依旧摆明了自己的立场,坚决称朱棣为太宗皇帝,而不称成祖皇帝。
朱由检有些尴尬,一个草原的蒙兀人,似乎对太宗的庙号,比他这个皇子皇孙还要计较。而且因为刘大夏的缘故,永乐年间很多的文书被毁,朱由检甚至都不知道泰宁卫具体在哪里。
这就很尴尬了。
“永乐皇帝赐下的印绶和信牌,至今保留如此完好,而且底部磨损,字样都看不清了,这样,你在营中多待几日,朕让印绶监做一套新的泰宁卫印绶给你,可好?”朱由检将印绶放回了盘子里。
蒙兀人对朱棣有他们的称呼,朱由检并不了解,事实上,在辽东,和绝大多数的蒙兀人的称呼里,永乐皇帝依旧被称作太宗皇帝,而不是成祖皇帝,这和关内迥异。
马克善犹豫了很久,又噗通一声跪下,俯首说道:“臣有个不情之请,永乐皇帝赐下的印绶,还能给臣吗?”
“起身说话,朕不喜欢和跪着的人说话,按理说是不能给你的,但这个不情之请,朕允了。”朱由检满意的点了点头。
一个皇帝两种叫法,成祖、太宗,都是朱棣本人,既然有异议,那就搁置争议,取一个大家都认可的叫法,一帝二表,换成共识,不就妥了?
而马克善直接改了称呼,自然可以。
更重要的是,朱由检显然是听明白了,这套印绶和信牌,在他们的科尔沁部内,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代表着一种正朔,意义重大,这也代表着马克善没说假话,的确是自永乐年间至今,两百年来,他们都一直在用这枚印绶,来作为权力交割的象征。
这就是意外的惊喜了。
“谢大君隆恩。”马克善满是惊喜的站了起来,他还以为大明那种比较古板,但是显然几句奏对间,他就见识到了这位少年天子的一些圆滑,今非昔比,对过去认同,对现在的态势接受,这种心态,果然是天子心态!
马克善站起身来,引着旁边的一个帷帽女孩,推了出来说道:“臣有一个妹妹,小字玉儿,待字闺中……”
朱由检一听这有一个妹妹,就是头疼不已,到底是谁在散播这等天子好妹妹的谣言?!
朱由检打断了马克善的妹妹说辞,点头说道:“朕知道,素问令妹温良恭敬,慎乃威仪,谨尔出话,夙夜恪勤,性端静,好读书习字,有五人之貌。”
五人之貌,是一种形容女子气质和美貌并重的词语,称之为亦庄重,亦妍秀,亦窈窕,亦俊俏,亦淑圣。就是长得好看的同时,身材更是绝代,更有庄重的气质,长期读书养来的仕女。
更重要的是淑圣,说的则是性格,绵柔或者刚强,这两样都不属于淑圣的范畴。
和鲁迅先生那个世故类似,既不是不通世故,也不是精于世故。
这可不是朱由检张口闭口胡咧咧,这可是草原上的传闻,朱由检拿来现学现卖罢了。
“谢万岁夸赞!谢万岁夸赞!”马克善满是惊喜作势又要跪,但是想到万岁说不让跪,才是满脸笑容的站直了身子。他最害怕就是类似于卜石兔妹妹那样的待遇,万岁看不上,深宫岂止寂寞可以形容?
“妾谢万岁赞。”大玉儿第一次开口,行了个蹲礼,声音十分的清脆。
朱由检点了点头问道:“这位是?”
另外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刚忙行礼说道:“婢子姓苏,小字茉儿,是玉儿公主的近侍。”
朱由检看了看这苏茉儿,这位是清宫里的尚仪,负责清朝皇帝的龙袍设计工作,康熙的启蒙老师,康熙儿子的老师,入葬时,行的是嫔礼。
后、妃、嫔,一个奴仆能按嫔礼入葬,可见其在清宫的特殊性,这买一还送一个?
“臣有国事启奏,万岁,这后宫之人,送入行辕?”马克善说起了正事,他还有一个重要的消息传达给万岁,才是他不惜涉险,亲自面圣送妹妹的原因。
“田贵妃在掖庭,宦人自会引去。”朱由检点头说道。
“万岁!建奴苛责,多次劫掠,百姓不堪其扰,欲纠结反金,还请万岁明示。”马克善直接扔了一个大雷。
朱由检却抿了口茶,不疾不徐的说道:“你们打得过他们建奴吗?”
“这……”马克善满是疑虑。
“这几天你作为建奴使节之一,在朕这大营里,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除了你一双眼睛以外,还有建奴尚虞备用处的眼睛替你看,有多少问题,想来你也清楚,朕的确无力再战,你们此时反金,是不智之举,待到朕攻建奴之日,朕自有计较,你且退下吧。”朱由检挥了挥手,示意马克善离开就是。
马克善说的朱由检自然动心,但是大明此时的确无力再战,大明必然是主力,大明不动,科尔沁自己动,打不过建奴的。
马克善心灰意冷的离开了广宁府的中厅,却看到了袁崇焕就等在门外。
“万岁爷让臣在此候着,等着台吉出来之后,详细商量共伐后金之事,台吉这边请?”袁崇焕笑吟吟的说着。
马克善这才眼睛一亮,他妹妹嫁给天子,那是家事,自然是多说,可是国事上,他就一个指挥佥事,汇报工作也是找督师蓟辽的袁崇焕才对。
刚才在内禀报,那置蓟辽督师和辽东巡抚于何地?
万岁爷冷脸才是正常的,他在中厅面圣汇报,完全可以认为是在离间大明与关宁军的关系,万岁没发火都是好的了。
“是臣刚才唐突了。”马克善对着中厅行了个礼,就和袁崇焕一起离开了。
朱由检微眯着眼睛看着马克善离开的身影,袁崇焕自然是他叫来的,配合上,还是要袁崇焕这样的具体经办人负责交接。
他只是想不明白,这马克善此时献出妹妹与大明和亲的真正意图。
“泰宁卫在哪?”朱由检先是问出了自己第一个不解,他之前还真的不知道,马克善的科尔沁部还有这么一个头衔,被弄的措手不及。
“当初设立奴儿干都司的时候设立的泰宁卫,在大鲜卑山东麓,马克善的确是泰宁卫的指挥佥事,臣派人去了战俘营,寻了不少战俘问话了。”王承恩也不清楚,他是新找人去询问了,此时的战俘营里,可是有不少的科尔沁部的蒙兀人。
事实的确如同马克善所言,他们科尔沁部的权力交割,的确是以泰宁卫印绶为准,而且平日里也是以泰宁三卫自居。
“都两百年了,还认泰宁卫这块招牌呢。”朱由检挠了挠头,开始还以为马克善是胡咧咧,折腾到最后,才发现,小丑原来是自己。
他太小看朱棣在草原的影响力了,也太小看这个时代,王化这种词的威力了。
“贵妃那里怎么样了?”朱由检略微有些头疼的问道。
田秀英在知道科尔沁部献出妹妹这种事,就表达了自己最大的不满!
来到广宁后,田秀英都没让朱由检上过一次炕。
“田贵妃那里,倒是没有恶语相向,态度是十分温和的,还让一个素来和善的老宫人,去教导礼仪,倒是很大方。”王承恩挑了能说的说了说,才俯首说道:“万岁爷,还是去看看吧。”
“去看看。”朱由检站起身来,满是笑容的说道。若是田秀英一点表示都没有,朱由检这个皇帝才会疑神疑鬼。
朱由检来到了田秀英的房里,已经是黑灯瞎火,朱由检坐在床边,问道:“还没消气呢?连见礼都不见了,装睡生闷气?”
“哭了?”朱由检将田秀英反过来,才看到这个在外人面前表现大度的姑娘,已经哭得梨花带雨了。
“她比我长得好看!”
田秀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在宫里,田秀英自认自己美貌,除了对比懿安皇后时候稍逊一筹,平日里都是艳压群芳的,万岁宠幸的次数也证明这一点。
她下了不知道多大的决心,才没有坐上回京的车,策马狂奔来找夫君,结果夫君正在往房里纳人,今日摘了帷帽一见,那女子比她还要好看,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才会如此痛苦。
朱由检哄人的套路其实不多,他也不太会说,直接解开了衣物,钻到了被窝里,很快田秀英就转泣为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