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诀走在竹林中,待行至他昔日与宋非练剑之处方才停下。
竹林经风,飒飒作响,如闻雨落之声,宋霖山似乎并未注意到来人,手中持剑未停,时而缓走疾收,时而绕转跨步,目光有着些许迷离,动作且松且柔,满是醉态。
忽然,他眸光一变,剑呈曲线游走朝着幕诀猛然使去,幕诀眸中掠过一抹喜色,闪身拔剑与其相接。两剑相撞,瞬时便呈寻幽猛攻之势。宋霖山执剑多绕步而行,避其锋芒,又将剑身平摆,手心朝上,手腕外旋,随上步之势紧追不舍。
幕诀似是有意将这十年所学尽数使出,不停的变换着剑法,宋霖山只觉大喜过望,口中不停称“好”,目随剑动,手下未停。待幕诀使至寻幽四势之第三势“风散云收”时,宋霖山心中一惊,这才发觉此剑意非同寻常,当即退守相避,只愿将此看得更仔细些。
幕诀谨记师父教诲,寻幽剑法在于快而不乱、静而不滞、狂而有度,而他需要注意的便是不乱、不滞、有度。幕诀闭上眼睛,思及那日与幕歌泛舟湖上,雨过天晴风散云收之时,手中行剑便不自觉和缓了许多,随之气息也自然通畅了不少,幕诀心中一喜,又连忙归于剑境之中,直至呈出扫剑时不乱,快斩时有度的剑意方才收势蓄力追步连刺,使出最后一招“寻幽探微”来。
宋霖山睁大双眸紧紧盯着幕诀行剑之势,生怕遗漏了半分,见其似有所悟,不禁心中探寻之意更甚,是将以身带步,左右摇晃,轻松柔缓,以多避少攻延长两人的切磋时间。
幕诀心有所感,行剑更是如行云流水,随心而发。秉寻幽之心以探求微胜,或是探究深奥的事理,或是寻访幽雅的胜地,幕诀心中不解,便也无招可收,待止于不得不止之时,幕诀将剑收起,看向宋霖山。
宋霖山忍不住拍手叫好,“诀儿,这是甚么剑法?”
幕诀道:“是寻幽剑法”,说罢又举起手中之剑,怜惜道:“这是我爹的佩剑。”
宋霖山惘若未闻道:“此剑意实在非同寻常,表面看起来像是初闻风雨,风狂雨骤,云收雨散......最后一招却又不知是矛盾还是洒脱,予人无限想象,令人回味无穷。就像人生四大境,倒是说不准究竟是超脱为上,还是矛盾为主了。”
随又似乎想到什么,怔道:“等等,这......是寻幽剑?”见幕诀颌首,他又笑着拍了拍幕诀的肩,“寻幽剑隐于江湖近十九年,居然被你小子给找到了,好啊!好,看来一切都是天意。”
幕诀亦是笑了笑,温和道:“霖叔,许久未见了,家中生意可还好?”
宋霖山得意道:“你霖叔酿的酒那还用说?到了晚上你就知道啦。”
幕诀顿了顿,眸中闪过一丝疑虑,但仅是须臾,他又抬眸冷静道:“霖叔,我有事想跟你说。”
宋霖山道:“非儿的事就不必多说了,你应该见过你月姨了罢,人各有命,我相信我儿子,命硬。”
“我也相信”,幕诀道:“还有一事。”
宋霖山叹了一声,“你是想说我师父的事罢?”
幕诀心中一惊,不禁皱起眉。宋霖山道:“我猜到了”,说罢转身背着手走向前,“想必你已经知道,薛南酒家薛南奇是我师父了罢?”
幕诀道:“我知道。”
宋霖山叹笑道,眉眼间尽显惆怅,“酒狂薛南奇的唯一亲传弟子在二十年前与他断绝了师徒关系,此事曾在江湖中引发过热议,后来却又不知为何被压了下去,江湖中人皆是缄口不言,直至薛南酒家南迁,人们似乎也渐渐遗忘了曾经还有一个与酒狂同名的人。当然,玘书楼洞悉江湖中事,又岂会不知?”
幕诀道:“酒痴,醉月剑法。”他自己都不觉好笑,原来他最初所习便是江湖上的顶尖剑法之一,也难怪可以破小师叔教给掠影的“星位流移”之术了。
宋霖山道:“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同他断绝师徒关系?”
幕诀语气中不禁带上几分怒意,“他为了使薛南酒家名扬天下,不惜在酒中添加令人迷醉的毒药。”
宋霖山眸光有些涣散,“是啊,他何必呢......”
幕诀问道:“霖叔,你可知道张芊?”
宋霖山颌首道:“他爹是薛南酒家的帮工,她自幼跟着薛南奇学习酿酒之术,勉强称得上是我师妹罢。”
幕诀又问:“那你可知道他爹是什么人?”
宋霖山摇了摇头,“那位帮工是叫张勋吧?听说是萧将军府上退役的兵将,为人十分憨厚老实,怎么了?”
幕诀道:“他是文廷阁的人。”
“文廷阁?”
幕诀道:“霖叔说当初你与薛南奇断绝师徒关系的事不知为何被压了下去,想来就是文廷阁帮的忙了。”
宋霖山凝思道:“你的意思是......文廷阁就是当年之事的联系所在?”
幕诀道:“起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后来看来应该不是。”
宋霖山点了点头,并未追问,他看向远处,“我师父,他其实......不必这样的。”
幕诀稍显惊讶的看向他,宋霖山续言道:“他想让薛南酒家的旗号名扬天下是不错,但是他始终不愿承认是酿酒的配方不好,他坚守薛南家先祖遗志,却又不肯变通,若非我亲眼所见,我真的不相信他居然会用那种方法......一次错,次次错。我自持心怀坦白,言行正派,便再也没有继续留下的理由了。”
幕诀心中一震,不知是该替其悲哀还是感到愤怒,难怪张芊所酿之酒平淡无奇,原来并不是她学艺不精,而是究其根本就是普通寻常的。
过了许久,宋霖山开口问道:“明日,你要去淮南,对吗?”
幕诀抬眸看向他,目光仍是一如既往地坚定,“霖叔,我决定的事情,不会变。”顿了顿,他又解释道:“当年的事,需要一个交代。”
宋霖山理解道:“人做了错事,就该为所做之事付出代价。诀儿想做什么就去做罢,不用顾及我。”
幕诀问道:“霖叔与我同行吗?”
宋霖山稍显迟疑,终是点了点头,“毕竟多年师徒情分,我去给他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