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膺自罢官后,知桓帝已然对自己心生猜忌,终日紧闭府门,谢绝见客,免不得夙夜嗟叹。这夜,李膺于府中百般孤寂,无心读书,便来到祠堂中,望着一列列李氏先祖灵位,久久不语。当李膺看到发妻钟氏牌位之时,不由勾起一幕幕回忆,神伤不已,感伤道:“夫人,若是你尚在人世,为夫还有倾诉之人,不至于这般孤廖凄冷。”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是你应得报应”,正待李膺感伤之际,窗外传来一声嘲讽。
李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黑影自窗外闪进,待上前仔细看清来人相貌,李膺惊怒道:“原来是你这孽障,还有脸来见我。”
来人正是李进,只见李进后背一柄钢叉,左手提剑,右手捧着一块灵牌,走到李膺身前,右手将灵牌举到李膺面前,冷声道:“你看清楚这是谁。”
“蓝儿”,李膺看清灵牌后,正是李进之母张氏灵牌,惊呼一声,往事不觉间涌上心头。当年李膺为渔阳郡太守时,结识一位姓张名蓝的艺馆女子,正逢其妻钟氏有孕,孤枕难眠,而这张蓝也对李膺暗生情愫,二人犹如干柴烈火,极尽缠绵。
后此事为李膺父母所知,因张氏出身艺馆,断不容张氏入门,甚至派人欲杀之。张氏那时身怀六甲,只得逃命他乡。十余年后,张氏带着李进前来李府认父,李膺顾及家声,只得佯装不知,其妻钟氏闻知,便将张氏母子安排他处。
不料几日后,钟氏寻来张氏倾心而谈,张氏落泪不止,当夜便自尽身亡。李进记恨李府众人,认为张氏之死乃是钟氏毒计所致,屡次入府行刺钟氏,虽未成功,钟氏本就体虚多病,因惊吓过度,发病去世。
李府自然四处搜捕李进,李进只得逃亡他处,幸得李膺族弟李皓收留。而后李进拜师红梅道人,遇到师妹郭元姬,也就是李远之妻郭氏。李进对郭氏心生爱慕,怎奈郭氏却钟情于李远,李进恨李远横刀夺爱,于李远成婚当日,大闹婚宴,兄弟二人大打出手,李进双拳难敌四手,逃匿而去。
“孽障,今日来此,必有图谋,你究竟意欲何为?”李膺恐李进因当年仇恨,伤及家小,怒目圆睁,喝问道。
面对李膺一声声喝斥,李进充耳不闻,自顾自的将张氏的灵牌摆放于钟氏灵位旁,瞥见钟氏灵牌时,平静的面庞闪过一丝歉疚之色。
“一口一个逆子、孽障,就算我天人共忌,也由不得你来骂”,李进转身恨道:“我且问你,我母子二人漂泊无依、受尽欺凌之时,你在何处?母亲临死之时,你在何处?这么多年你可曾尽过人夫、人父之责?”
李膺顿时怒极,拔出一旁案上宝剑,直指李进,冷哼一声,斥问道:“三纲五常,古来圣训,父为子纲,父要子亡子必死,我为你父,你是我子,理应听父命而为;你这逆子竟将我视为仇敌,甚至不顾廉耻,对弟媳存有非分之想,手足相斗,有辱门风,像你这般不遵孝道之人,还有脸面教训于我?”
“好,说得好”,李进突然笑道:“三纲五常,首重者乃是君为臣纲,你身为臣子,却不遵天子赦令,先斩后奏,岂有人臣之礼?你既不顾君臣之礼,我又何必忌讳父子之情?”
“混账,今夜我便在列祖列宗面前,斩杀了你”,李膺听得此言,早已忍无可忍,挥剑直往李进刺去,李进拔剑格挡,父子二人在祠堂缠斗起来。
父子多年未见,一见面刀剑相向,古之少有,李膺与李进正于祠堂斗得正酣,李远却是正在房中抱着郭氏,低声耳语。
“夫人,莫非你也有身孕?”李远见郭氏常独居一室织布纺纱,缝制婴孩衣物,不解问道。
郭氏笑道:“妾身见妹妹(李远妾宋氏)有孕在身,故而为其缝制些衣物,以免临盆后,无暇忙于此事,先准备些罢了!”郭氏虽说送给宋氏未出世的孩子,心中却是有另一番计较:近日郭氏见李膺被免官,洛阳局势诡异,心中便有不好预感,担心李府因风头过盛而遭无妄之灾,日后不能尽人母之责,这些衣物多是为李立缝制,要托王允转送圪卜城。
“夫人有心了,夜色已深,不如早些歇息,明日再缝制便是”,李远说着,就拉着郭氏来到榻前,郭氏嗔怪一声,娇羞不已。
“四公子,府中闯进刺客”,正在夫妻二人亲昵之时,门外传来丫鬟念儿急促叫声。
“刺客在何处?”李远闻言大惊,顾不上亲亲我我,挎起房中宝剑,直往房外奔去,临行前不忘对郭氏嘱咐道:“夫人安心待在房中,不可出房。”
“祠堂,老爷”,房门外念儿上气不接下气,指着祠堂方向说道。
“啊”,李远闻言,也顾不上许多,急冲冲往祠堂而去。
郭氏紧接出房问清念儿刺客之事,顿感不妙,往祠堂赶去,又对念儿吩咐道:“你速去让管家召集府中所有护卫,带上弓矢,围住祠堂;然后去二夫人房中,守好二夫人,切勿让她出房半步。”
待郭氏来到祠堂,只见李进正被李膺、李远、李胜三人围攻,仔细一瞧,李进在三人围攻下,游刃有余,进退自若。郭氏不觉忧心道:“师兄武艺绝顶,只怕夫君三人难以制服,该如何是好?”
正急促间,郭氏摸到腰间,心头一喜,从腰间取出一枚梅花镖,扣在手中,双眼紧紧盯着堂中相斗的四人,突然翻手一镖打出,直往李进额头而去,若是中镖,恐难活命。这李进毕竟武艺绝伦,耳边闻得一阵轻微震动,左手两指一伸,将梅花镖夹住,一剑荡开李膺三人,纵身一跃,落到祠堂灵牌前。
“师兄,且慢动手,可否听小妹一言”,郭氏见方才一镖未取李进性命,赶忙好声唤道。
“哼!你一妇道人家,来此作甚”,李膺这时瞥见郭氏立于祠堂门前,一脸不悦道。
李进将梅花镖收于怀中,望着郭氏,闪起一丝失落,说道:“师妹有何话要说?”
郭氏走到李远身旁,拉住李远后退一步,缓缓说道:“师兄,不论是非对错,公公毕竟是你父亲,身为人子,岂有与父亲拔剑相向之理?就不怕天下人耻笑?”
“够了,师妹要是想说这些大道理,就不必再言”,李进不悦道。
郭氏瞥到李进身后灵牌,疑虑片刻,接着劝道:“纵然师兄不顾父子之情、人常伦理,师兄可曾想过二娘(李进之母张氏),二娘在天有灵,若见你与公公父子相斗,试问她又如何瞑目九泉之下?莫非师兄连二娘也不顾?”
李进回首瞧着张氏灵位,一脸落寞凄怆,终是宝剑入鞘,对李膺说道:“李膺,暂且不说我二人仇怨,我今当着母亲灵牌问你,母亲一生未曾有负于你,是你有愧于我母亲,这些年来,你心中可曾有过愧疚?”
“哼”,李膺轻哼一声,扭头不语,李远见李进斥问父亲,不由怒道:“李进,休得对父亲无礼,有我在此,容不得你斥问父亲。”
“你”,李进看了一眼李远,大笑道:“老天何其不公,你我同姓李,你自小便有父亲教导,母亲娇惯,兄嫂疼护,锦衣玉食伸手可得,而我无依无靠,受尽酸楚,漂泊至今,满心伤痛何人可诉?”
李进继而望着郭氏,轻笑道:“我与师妹青梅竹马,未想到你不顾兄弟情分,横刀夺爱,你倒是抱得美人归,而我却终日孤灯苦酒相伴,若是你我二人易地而处,你又待如何处之?”
李进见众人沉默不语,挽起衣袖,点香六支,分与钟氏、张氏灵位前各三支,而后对众人说道:“我母亲由今日开始,便在李府祠堂安息,言尽于此,告辞。”
说完,李进深深看了一眼郭氏,便大摇大摆离去,郭氏望着李进背影,眼中闪过几丝歉疚,众人随后各自散去,李府又如往日一般平静。
李进自出李府后,强压心中怒气,一路飞奔往左校劳役营,此去只为报恩。昔日李进落难多蒙李皓救助,李蕙遇害,幸黄浮不畏权贵,明公执法,斩杀徐宣,李进感念黄浮恩情,欲今夜救出黄浮,以报恩情。
“啊,狗贼”
李进方潜行至劳役处,几声哀嚎传来,心感不妙,小心翼翼近前一瞧,只见黄浮瘫倒于地,浑身鲜血,身旁两名侍卫不停鞭笞黄浮,眼见黄浮性命难保。
“哈哈,宣儿,待父亲为你报仇雪恨”,驸马都尉徐参抽出随身宝剑,一剑将黄浮左手斩断,狂笑几声,转而又对地上的黄浮冷笑道:“黄浮老儿,本都尉要用你黄家满门首级,祭奠我儿在天之灵。”
黄浮奄奄一息道:“徐宣死有余辜,老夫只恨未将其挫骨扬灰,而你目无王法,私设刑堂,今日难逃一死,老夫认命,若是你伤我妻儿老小,我做鬼也要拉你垫背。”
“啊”
“呵呵”,徐参又是一剑砍去黄浮右手,看着地上昏厥过去的黄浮,心中畅快不已,对身旁两名侍卫吩咐道:“取冷水泼醒这老匹夫。”
“呜”
“何人”
李进怒不可遏,趁三人不备,取出身后钢叉掷出,一叉将取水侍卫刺死于木柱之上,冲过去一剑将另一侍卫砍杀,一脚将徐参踹倒于地。
“壮士,饶命”,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徐参刚反应过来,已仰卧在地,看着颈脖上架着的利剑,吓得不住求饶:“本都尉与壮士素未相识,何故如此?壮士若有所求,我定将竭尽所能。”
“黄大人,黄大人”,李进理也不理徐参,心忧黄浮,连唤几声,见黄浮毫无反应,转首对徐参怒道:“滚过来,扶起黄大人。”
“是,是”,徐参挣扎起身,唯唯诺诺爬过去扶起黄浮,瞧见木柱上插在侍卫尸身的钢叉,吓得魂不附体,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少顷,黄浮微睁双目,李进将报恩之事一一说出,黄浮强打精神,微弱道:“惩处徐宣,乃是老夫本分之事,壮士不必谢恩,老夫临死之际,有一不情之请,家中妻儿老小尚在汝南,着实放心不下,还请壮士…”
话未说完,黄浮已气绝身亡,李进叹息一声,说道:“黄大人尽可放心,李进定会将你妻儿安置妥当。”
“徐参,今日饶你一命,日后若再敢为非作歹,必取尔狗命,还有将黄大人遗体收敛,葬于洛阳城郊外十里银杏林”,李进见卫士纷纷赶到,懒得看徐参一眼,收起兵器,临行前出言威吓一番。
“我一定照办,风光大葬”,李进这才急匆匆而去,只剩满头冷汗的徐参瘫卧于地。
而后,李进一路赶至黄浮老家汝南,可惜为时已晚,宦官党羽捷足先登,黄浮满门遇害,仅有幼子黄东及其乳娘逃出。李进几经波折,寻到二人,将其护送至河南好友处安置。
这日,李进正与黄东及其乳娘告别,不料年仅七岁的黄东一把拉住李进衣袖,苦苦问道:“恩公,临别在即,乞怜我思父之情,我父亲是否尚在人世,求恩公实言相告。”
黄东自汝南至河南一路上,不停问其父亲生死,李进见黄东年幼,不由想起自己昔日与母亲相依为命,不忍提及黄浮死讯,欲待黄东成人之后再告知,便假称黄浮尚在左校服役。黄东闻知父亲尚在人世,喜不自禁,几番诉求李进带其入左校探望黄浮,李进只得借故推脱。黄东年纪虽小,却也机敏聪慧,心中不由生疑。
“唉”,黄东苦苦诉求,李进不忍再隐瞒黄浮死讯,叹道:“黄大人已为徐参所害,葬于洛阳城郊十里银杏林,公子节哀!”
黄东闻言,悲痛万分,泣不成声,跪倒于地,往洛阳方向遥遥一拜,哽咽道:“父亲,不报此仇,孩儿誓不为人。”
“请恩公收我为徒,传授武艺”,黄东知晓李进武艺高强,便欲学武报仇,当即跪与李进身前恳求道。
李进犹豫片刻,扶起黄东,说道:“收你为徒可以,不过我尚有要事,不可久留,每隔一月来此处授艺于你,如何?”
“徒儿拜谢师父”,黄东叩首三拜,李进坦然受之。此后,李进不辞辛劳,周转于洛阳、河南二地,传授武艺于黄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