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伐疏勒偶遇故友,战桢中盖登斩将(上)
建宁三年(公元170年),冬十月,灵帝因先前疏勒和得擅杀疏勒大都尉臣磐,自立为王,藐视汉廷权威,下诏凉州刺史孟佗集结凉州诸郡兵马,讨伐疏勒。
凉州刺史孟佗自接得诏命,一面召集凉州各郡兵卒,一面征发凉州羌人、胡人、氐人等夷族随军听用,不出七日,集结步军一万,精骑五千,汇聚武威郡姑臧城。凉州各郡纷纷从命,惟有陇西太守董卓桀骜强横,将孟佗之令置诸不理,拒不派兵,孟佗亦是无可奈何,听之任之。
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孟佗随后遣从事任涉赶奔敦煌郡,会同戊已校尉曹宽、西域长史张宴,统率敦煌郡兵五百人,四处筹措军粮,另征调凉州各族百姓十余万,充任后勤兵,运输军需辎重,囤积敦煌。
却有武威从事盖勋素知兵事,认为孟佗此举过于轻率,于是劝阻道:“刺史大人,眼下正值冬季,天气严寒,马体瘦弱,况且疏勒国距离偏远,长途跋涉,补给不便,此时着实不宜出兵,待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兴兵征讨,亦是不迟。”
“你不过小小从事,焉知兵事!”孟佗顿时不悦,瞥向身旁武威太守孙俊,沉声道:“西域诸国越发骄纵,若再不出兵讨伐疏勒,西域诸国势必纷纷效仿,到时西域局势动荡,难以收拾,悔之晚矣!”
“大人所言甚是,盖勋鲁莽,不知将军苦心,下官定会严加训斥”,孙俊转首瞪了一眼盖勋,喝斥道:“你不通兵事,休要妄言,还不退下。”
盖勋叹息一声,径自离去,孟佗冷哼道:“本官受任凉州以来,忧心西域,日夜难安,此番出兵西域,实是为重振我朝在西域的威势,慑服诸国。”
“大人忧国忧民,尽心尽力,下官钦佩之至,定当竭力相助”,孙俊逢迎道。
孟佗自得一笑,抚须傲然道:“本官心知肚明,此次兴兵征讨疏勒,凉州各郡官员多有不愿者,阻挠之声不绝于耳,然本官乃是为国兴兵,纵然惹来凉州众人非议,亦是在所不惜。”
“大人刚毅果决,力排众议,乃真英雄也!”孙俊点头恭维不停,孟佗欢笑不已,对孙俊笑道:“待本官凯旋而归后,必记你大功,奏明朝廷,厚加封赏。”
次日,孟佗见军士集结完毕,旋即率军奔赴张掖,与任涉等人汇合。一万五千大军浩浩荡荡,旌旗招展,孟佗哪见过这般阵势,自以为兵卒强悍,大功将成,信心激增。
几日后,孟佗行至敦煌郡城,当即召来敦煌一众文武,共商进兵之策,有敦煌太守阴元、凉州从事任涉、戊已校尉曹宽、西域长史张宴、宜禾都尉索沿、敦煌郡属官令狐振、邓康、盖登二十余人。
“诸位,我军一万五千余人,精锐勇猛,气势汹汹,疏勒小国不足道哉!”孟佗转而笑道:“然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本官上任不足一月,对西域局势知之甚少,你等有何进兵良策,尽可道来。”
戊已校尉曹宽当先说道:“疏勒国北有乌孙,西邻大宛,南近莎车,东当姑墨,距此不下五千里,与于阗、龟兹、楼兰、车师等均为西域大国,王治盘稿城,国中一千五六百户,一万八千余口,拥兵二千二百人,国中除却疏勒王之外,以疏勒侯、击胡侯、辅国侯为次,其下尚有都尉、左右将、左右骑君、左右译长各一人,其中疏勒侯为王位后继之君,地位尊崇。”
“哈哈,我道这疏勒国有何厉害之处,区区两千兵马,何足为惧!”孟佗闻言,大笑道:“明日发兵,一举扫灭疏勒国,斩杀和得,以示天威。”
“大人,万不可轻敌”,西域长史张宴劝阻道:“大人有所不知,疏勒人生性粗犷,暴戾好斗,恶行昭著,时常袭扰小国,四处烧杀劫掠,故而西域诸国将其称为‘恶性国’,甚为厌恶。”
“嗯”,孟佗微微颔首,示意张宴接着诉说,张晏继而叹道:“臣磐生性仁厚,信奉佛教,继位疏勒王之后,大兴佛教,欲借佛教仁爱之说,教化国内子民,去除国人粗暴之气,引发国中贵族不满;王叔和得趁机弑杀臣磐,自立为王,并与北边乌孙国小昆弥浑建联盟,出兵夺占桢中城,作为国都卫城,切不可轻敌。”
孟佗疑惑道:“本官早有所闻,宣帝年间,乌孙国有户十二万,百姓六十三万,胜兵十八万,天子甚为忧心,后乌孙国突发内乱,我朝趁机涉入,册封元贵靡为大昆弥,乌就屠为小昆弥,将西域一分为二,由大小昆弥分治,乱其国民,弱其国势,西域终是成为大汉属国;然大、小昆弥之间,矛盾不断,争斗反复,国势渐而衰弱,而后鲜卑崛起于草原,见乌孙国势久衰,趁机出击乌孙,多次重创乌孙,致使乌孙大为衰弱,莫非这乌孙国力尚在?”
昆弥,亦可称昆莫、昆靡,莫与弥可互换,弥与靡是同音字,皆意为乌孙之王,相当于一国天子,至高无上,权力独揽。
“大人不可小视乌孙”,西域长史张宴忧声道:“乌孙经鲜卑驱逐,西退天山,大昆弥扶离、小昆弥浑建暂止干戈,国力虽大不如前,然尚有余力,扶离现有户三万,人口十五万,兵力不下五万;浑建稍次,有二万户,近十万人,拥兵三万五千余人,乌孙国依旧是西域第一强国,不论户口、财力、兵力,远超西域诸国。”
孟佗闻言一惊,为难道:“如此看来,疏勒小国倒不足惧,只是这乌孙国兵力足有八万之众,我军不过一万五千余人,若是乌孙小昆弥浑建出兵援助疏勒,我军何以为敌?”
“大人不必忧虑,宴有一策,可助大人荡平疏勒”,张宴笑道:“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大小昆弥看似和解,实则面和心不合,二人相互间抱有吞并之心已久,大昆弥扶离兵力强盛,小昆弥浑建向来以正统自居,甚得乌孙国人之心,可游说扶离,以朝廷名义,许诺册封其为乌孙国王,借以挑拨,劝其出兵袭扰浑建,加以牵制。”
“这乌孙人心偏向浑建,扶离自是不服,倒是可加以利用”,孟佗沉吟道。
张宴继而说道:“疏勒自与浑建联盟,气焰越发嚣张,驱赶佛教门徒,为祸西域诸国,常劫杀西域各国商旅,掠夺资财,而焉耆、龟兹、车师等国素来崇信佛法,皆有不满,苦于浑建扶持疏勒,无力讨伐,大人可善加利用,劝其等一同出兵,讨伐疏勒。”
“张长史所言极是”,曹宽适时说道:“龟兹国地处西域绿洲,王治延城,东通焉耆,西通姑墨,北通乌孙,南临荒漠,东西千余里,南北六百余里,其国有六千余户,八万余口,兵力不下二万,仅此于乌孙,且与乌孙大昆弥扶离联姻,可托龟兹国王白英一道劝说扶离。”
“此外,车师前国有户七百,口六千,胜兵一千八百人;车师后国有户九百,口八千,胜兵二千余人;焉耆国,有户四千,口三万,胜兵六千余人”,曹宽粗略一算,笑道:“此三国之兵,合计不下万人,而龟兹国有两万兵卒,再加上西域南道诸国兵力,则我军拥众五万余人,还会攻不下区区二千兵甲的疏勒小国。”
孟佗顿感精神振奋,大喜道:“哈哈,此番若能荡平疏勒,威服西域,诸位皆功不可没,本官定要奏明圣上,厚赏于你等,还请诸位与本官同心合力,共建奇功。”
“大人,下官尚有一忧”,敦煌太守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疑惑看向阴元,而阴元面色依旧,拱手道:“我军粮草尚未准备充足,朝廷所拨粮草辎重有限,幸得敦煌大族多有捐赠,粮草仅足够大军一月之用;然我军本就劳师远征,胜负难料,待行军赶到疏勒国之时,必然人马俱乏,不过是疲敝之师,若是战事拖延日久,超过一月,粮草必然难以为继,还请大人妥善处之。”
“阴太守过于忧虑,我汉军精锐骁勇,杀气腾腾,纵是长途跋涉,亦是无惧,况且五万大军攻敌二千,断无不胜之理”,孟佗丝毫不在意,轻笑道:“此战胜负已定,一月足矣!”
“倒是下官多虑了,祝大人凯旋而归,下官在敦煌为大人备好庆功酒,到时畅饮欢歌”,阴元不住点头笑道。
“不好了”,正说间,却闻一阵哭闹声,卫士急急来报:“禀报刺史大人,军中有士卒擅自出营,于城中强暴民女,屠杀百姓,上千百姓跪与营外喊冤。”
“哼!哭哭闹闹,成何体统!”孟佗怒喝道:“传令下去,将营外百姓驱赶,本官明日便要出征,谁敢扰了军士歇息,就地斩杀。”
卫士领命而去,阴元、曹宽等人欲言又止,纷纷告辞出帐,各回住处。盖登、令狐振、邓康三人一齐往帐中走去,盖登笑道:“夜色尚浅,不如去我帐中饮酒,否则这长夜漫漫,如何熬得过去。”
“唉!自这孟佗屯兵敦煌,百姓再无安宁,兵卒横行不法,祸害百姓,惹得怨声载道”,邓康不忿道:“孟佗身为一军主将,治兵不严,不自反省,反而迁怒于营外百姓,无能之辈。”
“呵呵,他自以为读过几本兵书,便可统兵作战,可笑至极!”盖登不屑道:“若是李将军统兵,定是军纪严明,无人敢犯,可惜天怒英才,不然我等早就在河西称王称霸,哪容得他在此作威作福。”
“二位慎言,且前去帐中再说”,令狐振小声提醒,止住二人,拉着二人往盖登帐中走去。三人正行间,迎面撞见一名身背巨斧的八尺壮汉,盖登细细一瞧,这黑脸大汉正是韩挺(字义山)。
“韩义山”,三人齐齐惊呼一声,韩挺也是认出三人,四人再聚首,热泪盈眶,不免入帐中痛饮,说起当年往事。
“不知李将军一家,近况如何?”盖登关切问道,令狐振、邓康也是面露急切之色,纷纷看向韩挺。
韩挺摇头苦声道:“自我家将军自刎于昭武,我护着李家妇孺,一路逃往昭武张掖羌人处暂避,后因家中拮据,度日艰难,我曾在李府担当护卫,便出门为来往商旅护卫,抵挡马贼盗匪,赚取资财,供养将军一家;怎奈朝廷出征西域,四处征召民夫,我亦被征调随军,充当辎重兵,不巧与你等在此相遇。”
“季然兄昔日对我等有恩,有的恩情倒好报答,然救命之恩,此生难报”,令狐振垂首长叹,邓康随即说道:“李将军一家落难,我等自不可袖手旁观,日后当前往昭武拜见,略尽绵力。”
盖登点头应是,韩挺却是劝阻道:“我家夫人不愿受人恩惠,昔日羌人贪图夫人貌美,欲强行娶之,而我又出门在外,夫人截发毁面,以守贞节,羌人敬服其操行,时常接济夫人一家,然夫人拒之不受,夫人只想安然度日,抚育公子成人,诸位好意,心领了。”
“李夫人贞烈守节,着实令人钦佩”,邓康说道:“季然兄泉下有知,亦感欣慰。”
韩挺忽而问道:“我临行之时,夫人曾有嘱托,令我于敦煌寻机打探二夫人下落,不知诸位可知晓二夫人近况?”
“唉!二夫人亦是闭居守节,独自抚育幼子,也令人钦佩!”邓康反而问道:“当日李进领着李家十二死士,前往卧德县寻李夫人,不知你可知晓?”
“李进”,韩挺一听李进,顿时不悦道:“此人素来对我家夫人有爱慕之心,幸亏未让此人寻到,免得再生枝节,徒增夫人心中不快。”
四人秉烛夜谈,直至深夜,略感疲乏,又想起明日随军出征,这才各自回帐歇息去了。
次日,凉州刺史孟佗率军开拔,留敦煌太守阴元、凉州从事任涉督运粮草诸事,自率曹宽、张宴、索沿、邓康、令狐振、盖登等人出征。
孟佗出阳关后,孟佗令西域长史张宴前去说服龟兹、焉耆、车师等四国出兵从征,并托龟兹国王白英,游说大昆弥扶离相助,牵制小昆弥浑建。
孟佗大军一路跋山涉水,夸过荒漠,途经鄯善、且末、精绝等国,各国国王热情款待,犒劳三军,并各自派兵随从出征,只望早日除去疏勒国。
鄯善国,本名楼兰,王治扜泥城,有户一千五百,口一万四千,胜兵三千人。汉昭帝时,楼兰王首鼠两端,游离于匈奴与汉廷之间,宣帝对其两面派甚为反感。于是,宣帝派傅介子带人潜入楼兰杀其王,立尉屠眷为王,将其王城迁往伊循城,另置伊循都尉镇抚,又改其国名为鄯善。
当孟佗行至于阗国时,于阗国王安国出城三里,盛情相迎,孟佗大喜,相邀于阗国一同出兵,安国慨然应下,亲自领兵二千相随。
于阗国,有户三千,口二万,胜兵三千五百人,东通且末、鄯善,西通莎车、疏勒,立国于西汉时期,乃尉迟氏所建,位居丝丝绸之路结点,成为西方贸易商旅的集散地,繁荣一时,国力逐渐强盛,与于阗、鄯善、疏勒并列为西域南道四大强国(塔里木盆地以南,称为南道,以北则称为北道)。
后班超至西域,以于阗为根据地,北攻姑墨,西破莎车、疏勒,于阗皆出兵相助。公元129年,于阗王放前杀扜弥王兴,自立其子为扜弥王,敦煌太守徐由与疏勒王臣磐发两万人击破于阗,立扜弥王兴的宗人成国为王,于阗自此与疏勒互生仇恨,常有争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