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荏苒,春去秋来,自李远殒命昭武,一眨眼将近十年过去了,而当年血气方刚、豪情万丈的勇士韩挺,此时业已年近四旬。这些年来,韩挺兢兢业业,不辞辛劳,照料郭氏一家生活,为了改善一家生活,韩挺在护卫商队之余,于河西一带组建起一支几十人的商队,行商贩卖,所得资财,悉数用来供养郭氏一家。日久天长,韩挺侠义护主之名,传遍河西,几乎人人皆知张掖郡有这样一个豪杰。
李立已然年满十四岁,在郭氏严苛督促下,日夜修习文武之道,研读诗书兵法,苦练枪术骑射,从未敢有所懈怠,倒也练得娴熟,令郭氏颇感欣慰。
这日拂晓时分,天色灰蒙蒙一片,深秋时节的河西,凉意尚在,李家院中却已是忙碌起来。只闻三声鸡鸣,李家院中厨房上方炊烟冉冉升起,郭氏屋中织布机唧唧喳喳随之而动,阿蓉匆匆将备好的面饼肉汤,端到饭堂。
“夫人,早饭已备好”,阿蓉随后来到后院卧房,朝着房中郭氏轻唤一声。
郭氏缓缓开门,瞧着阿蓉满头大汗,和声道:“阿蓉,你也去饭堂用饭吧!”
“夫人,奴婢还得去唤公子用饭”,阿蓉笑了一声,这郭氏闻言,顿时面色一变,沉声道:“三声鸡鸣已过,阿苦怎还不起床操习武艺?”
阿蓉见郭氏动怒,不由心疼起李立来,这些年来,郭氏对李立过于严苛,以致李立终日难得歇息,忙劝解道:“夫人,公子昨夜读书至拂晓,方才睡下,今日倒不如让公子好生歇息一日,明日再苦习文武,也是不迟。”
“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郭氏面沉如水,不悦道:“为人处事,习武读书,当持之以恒,坚持不懈,怎能中途而废,不思进取。”
郭氏说完,摆手让阿蓉退下,径自行至李立卧房门外,只听门内李云娘叫喳喳一片。房内,李立与李武、李峰三人睡的正香,然而十一岁的李云娘左蹦右跳,闹得正欢,一会掀开李立被褥,一会揪揪李武双耳,一会拍拍李勇脑袋。
李立着实困的慌,被李云娘闹腾的没法,只得裹着被窝,任由李云娘撒欢。这李云娘正耍的性起,哪管这些,扒开李立被窝,揪着李立发髻,吵吵嚷嚷道:“大兄,快些起床,小心惹得母亲不高兴。”
“是啊”,李武一听,咋地跳出被窝,李勇伸了个拦腰,打着哈欠,与李武一道穿戴妥当,齐齐来到李立被窝前,唤着李立起床。
“云娘”,郭氏忽而踏入房内,轻喝一声,李云娘眨着圆溜溜的大眼睛,苦哈哈道:“母亲,鸡鸣之时,女儿就已起床。”
李云娘说完,伸手就往李立被窝狠狠一拍,撇着小嘴道:“大兄好生慵懒,不肯起床,女儿特意来唤他。”
“好了,你三人快去用饭”,郭氏摆摆手,李云娘三小忙快步出房,而李立尚在熟睡间,也不知郭氏入房,倒是打起呼噜来。
“阿苦”,郭氏一连唤了几声,也不见李立回声,听着李立越来越响的呼噜声,顿时火冒三丈,快步至榻前,一把掀开被褥,高声喝道:“阿苦。”
李立经此一吓,迷迷糊糊间,睁开双眼,盯着郭氏瞧了片刻,猛然惊醒,吓得蹿起床来,披起衣裳,紧忙说道:“母亲,孩儿这就起床。”
“哼!鸡鸣三声,你才起身,耽搁清晨习武,怎得如此懒惰”,郭氏连连斥责,李立哪敢还口,拖着疲乏的身子,来到院中大树下,抄起长枪,舞动起来。
只见这大树下,挂着一个个竹圈,圈中吊着一枚枚铜钱,李立双手一抖,枪影浮现,他左挑右刺,上撩下盖,于竹圈中来去自如,且竹圈纹丝不动。
“绕竹圈”,郭氏伫立一旁,瞧见李立枪术熟练,心头泛起几丝暖意,忽而轻喝一声。
李立闻言,当即手舞长枪,枪尖刺入竹圈内,继而双手绕动,枪尖于竹圈中划了个圆,却在竹圈内吊着铜钱的蚕丝处,戛然而止,如此往复,李立一连绕了二十几个竹圈。
“刺铜钱”,郭氏继而又是喊了一声,李立忙转换枪术,看准竹圈中铜钱眼,一枪一个,正中铜钱眼,无一失手。
“断蚕丝”,李立正有些自得间,忽闻郭氏一声轻喝,快速收敛心神,长枪照着吊挂铜钱的蚕丝,疾速挥出,或是直刺,或是斜挑,不及片刻,只见几十枚铜钱唰唰落地,竹圈未有丝毫受损。
“好,枪法已然娴熟”,郭氏欣然一笑,卷起衣袖,来到李立身前,为李立擦去额头大汗,继而叮嘱道:“阿苦,你先去用些早饭,再去习练射术,而后去往山中射猎,也可借黑乌术磨练骑术,切不可因一时疲累,就不思进取,须知成大事者,当能人所不能,忍人所不忍。”
“孩儿遵命”,李立本想歇息一会,哪知郭氏已然开口,李立无奈,惟有点头应声,奔往饭堂。李立方走,李云娘、李勇、李武三人业已用过早饭,匆匆来到院中,照着郭氏的吩咐,操习起武艺来。
郭氏瞧着众子女半晌,呼了口气,刚至饭堂,却听阿蓉来报,韩挺、韩德父子二人行商回家。郭氏顿时一喜,韩德自成人之后,就随着韩挺一道出外行商,奔波在外,百般辛劳,若是不然,哪来李家今日的温饱有余。
“阿蓉,快去唤来阿苦他们”,郭氏吩咐一声,忙将韩挺父子迎入饭堂,待李立等人赶到,李立当先冲到韩挺身前,匆匆问道:“挺叔,可曾购置我需之物?”
“哈哈,公子之命,韩挺焉敢不从!”韩挺端起桌上稀饭,一口喝尽,忙让韩德取出一张硬弓,交予李立。
“公子,我与父亲多方打听,才购得这张宝弓”,韩德憨笑几声,打量李立半晌,挺起腰杆,凑到李立身旁,摸着脑袋,疑惑问道:“我今年二十,业已成人,身高足有八尺,只是公子才十四岁,相别不足一年,未曾想到公子现今身高竟有七尺,真是奇事!”
郭氏看着眼前李立挺拔的身姿,欣然而笑,韩挺起身至韩德身前,伸手敲了下韩德脑袋,喝斥道:“你乃是李家仆人,也敢与公子比量身高!况且公子天生异秉,自当鹤立鸡群,挺拔盖世,岂是一般俗人可比!”
“时光飞逝,犹如白驹过隙,眨眼间,十年过去了”,郭氏轻叹一声,对韩挺、阿蓉二人问道:“阿德已至加冠之年,可曾取了表字?”
韩挺夫妇摇摇头,自己二人不通文墨,也不知该如何取字,况且自己一家乃是李家奴仆,取名表字理应求得郭氏允准才是,韩挺回道:“夫人,我夫妇二人,大字不识一个,怕取得不好,一直拖延至今,差点忘了这茬,夫人随意赐个字便是。”
“不可,古人有言‘君子始冠,必祝成礼,加冠以厉其心’”,郭氏立马不同意,望着韩德笑道:“加冠之礼,由来已久,乃是男儿成年大事,务必讲究慎重,当好生操办才是。”
郭氏话音一落,韩挺一家三口顿感满心暖洋洋,忙挑选吉日,准备好一干供品,邀请乡里百姓相聚一堂,共贺韩德加冠之喜。
待到吉日,李家摆好一干物件,在韩挺主持下,先是由韩挺将韩德引领进大堂,再祭祀天地、祖先。而后,阿蓉将韩德头上所蓄留的长发,盘成发髻,由一众来宾为韩德依次加冠三次,戴上三顶帽子。
“一戴缁布冠,出仕当官,尽心从政”,韩德听得吆喝声,应声跪地,早有宾客手执黑麻布做成的帽子,替韩德戴上。
“二戴皮弁冠,从军征伐,保家卫国”,继而又听一声吆喝,宾客又为韩德戴上一定白鹿皮制成的皮弁帽。
“三戴素礼帽,敬奉先祖,祭祀求福”,直至宾客再为韩德戴上一顶红中带黑的素冠,这也是当时通行的礼帽,韩德已然戴上三顶冠帽。
韩挺随即领着韩德朝着堂上郭氏及李远灵位,躬身一拜,韩挺恳请道:“夫人,我一家三口,久受夫人大恩,今日我儿成年加冠,还请夫人赐字。”
“阿德今日加冠,可喜可贺”,郭氏欢笑道:“我虽是一妇道人家,然而阿德自幼长成于我身边,我视之如亲子一般,今日就为你赐字平璋,望你日后平正待人,彰明大义。”
“多谢夫人赐字,韩德此生当以身报恩,定不负李家”,韩德忙叩首感激,众宾客也知晓郭氏曾断发毁面,誓死守节,而且李立年纪轻轻,就能在卦养羌部落较武中,拼杀三名羌人勇士,这母子二人也非凡胎俗骨,众人忙不迭地上前恭贺一番。
韩挺随即又对众人拱手笑道:“诸位,今日犬子加冠之礼,韩挺在此拜谢诸位赏脸到来,院中早已备好酒宴,还请入席饮宴,以解乏劳。”
几日后,韩德随着韩挺出外跑商,李立一如往昔,习武读书,射猎山中。这日,李家众人齐聚饭堂,李立望着眼前十九岁的华雄,面露不舍,不甘问道:“义兄,你真要前去从军?”
“阿苦,义母常言‘好男儿,应志在四方;大丈夫,当建功立业”,华雄经郭氏一番教导,自知胸无点墨,且父母早亡,出身卑微,若想出人头地,惟有从军建功,才可出仕为官,无奈道:“如今我已年满十九,将至加冠之年,理应做些大事,也免得荒废了我这八尺身躯。”
“华雄所言甚是”,郭氏叹了口气,止住情绪激动的李立,柔声笑道:“大丈夫在世,若是碌碌无为,如何对得起男儿之躯!华雄既已决意从军,阿苦不必劝阻。”
“华雄父母早亡,孤苦无依,落困山中,幸得义母认我为子,谆谆教诲,待如亲子,华雄此生难报”,华雄行至郭氏身前,当堂跪地三叩首,含泪道:“只是此去从军,不知何日可归!还望义母多多保重,待华雄从军建功,衣锦还乡,再报义母大恩。”
“唉”,郭氏长叹一声,含泪道:“你虽非我亲生,然相处数载,我已然将你视作亲生子女,此番作别,也不知你我母子何日才能相见!”
华雄抹去眼中泪水,继而向郭氏恳求道:“先前阿德兄弟加冠之时,义母曾为他取字,孩儿业已年满十九,即将成年,而战场之上,刀剑无情,今日还请义母也为孩儿取了表字,免得孩儿日后战死沙场,心存遗憾。”
“好!我儿快快请起,义母便依你之言,先为你取字,日后待你回归之日,再大摆宴席,庆贺你加冠之礼”,郭氏上前扶起韩德,思虑片刻,缓缓说道:“我儿向来明辨恩仇,刚强忠勇,今日就为你取字明忠,你日后于战场之上、刀兵之间,多多思及家中亲属,切不可为一时之气,逞强拼死。”
“义母宽心,孩儿虽无霸王之勇,但手中一柄齐凤朝阳刀,也是耍得娴熟,任他来多少人,只凭孩儿这把长刀,足以抵御”,华雄瞥了眼身旁的长刀,不在意道:“义母且安心在此,静等数年,孩儿必定荣归故里,于义母身前侍奉尽孝。”
“刀枪无眼,战场无情,我儿此去,万要小心”,郭氏说着说着,忽而恸哭起来,泣不成声,无力摆摆手,华雄叩拜过后,这才拿起齐凤朝阳刀,告别郭氏。
李立虽是不舍华雄离去,然而毕竟华雄也有自己的志向,思来想去,只得与华雄含泪道别,一直送了华雄十数里,华雄回首不忍道:“阿苦贤弟,愚兄此去,不知何时来归!若是有人欺辱李家,贤弟万不可与之冲突,且稍作忍耐,待愚兄回归之日,必让其等加倍偿还。”
“兄长,你也太小看我了”,李立摇头失笑,自得道:“当日卦养羌部落比武,小弟我年纪虽轻,却也一连三胜,灭杀三人,兄长放心从军,家中自有小弟照料;不过兄长此去从军,两军阵前,万不可因母亲之言,分心恍惚,当专心杀敌,再过些时日,小弟也去寻你从军。”
“好!到时你我弟兄二人,一同杀敌立功,出将入相,哈哈”,华雄闻言,大笑数声,与李立话别,直奔陇西郡太守董卓处投军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