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而风起,封莨攸免不得一阵瑟缩,连带酒意都散了好几分,槐然微微睁开眼,几声娇笑,柔软的身子贴近了些:“你一个男子,应当阳气十足,身子也该是暖暖的,现下,身子却这般凉,倒有些怪异。”
封莨攸想要后退,偏偏脖颈被槐然紧紧揽着:“槐然,你,你先放开,男女授受不亲,你我如此,不合礼数!”
槐然抬眼瞧着他,眸中略过几分不屑:“礼数?那不过是你们凡人的规矩,我是妖,自然不受你们的规矩约束。”
“你,你到底是女子,不该如此的!”封莨攸的脸红了一个通透,想去推开槐然,却又不敢去触碰他。
“莨攸,我都不讲究,你做什么这般拘谨呢?”槐然轻笑,却也慢慢松了手,只身子依旧半倚着他,温热的触感也渐渐暖了他的身子,“你身子这般凉,往后,莫要在院子里饮酒了,伤身。”
封莨攸默了许久,想来也是知晓推阻无用,不妨臊着面皮受着:“我,我怕你来,进了屋子,吓到莲禾。”
“吓到他?”槐然瞥一眼封莨攸,柳眉不自主的上挑,“莫非我长得这般唬人?”
“你,你……”
槐然微微侧过身子,拢过羊毛毯子,将两人一同裹住,似笑非笑的瞧着他:“我如何?”
“你,你长得很好。”封莨攸看着槐然近在咫尺的面容,将将消下去的红云,又上了脸。
“酒香浓郁。”槐然轻轻嗅了嗅,“你该是饮了不少。”封莨攸几番吞咽,别过脸去:“槐然,你,你退开些。”
槐然难得顺从,退开些许,只眸子依旧直勾勾的盯着封莨攸:“莨攸,河山大好,你可有一赏的雅兴?”
“什么?”
槐然嘴角微扬,纤弱柔软的臂膀环住封莨攸的腰身,纯白的毯子盖过两人的头顶:“你既是想看苏州的风景,何苦等着那人的画卷,我带你去看,便是了。”
脚下不知从何而来聚集了许多红色的槐花,沉沉浮浮,最后竟是连着软塌将两人托举了起来。
封莨攸不免惊慌,下意识的握住了槐然的手,温热微灼的触感让封莨攸微微镇定:“这,这……”
“这是我的座驾,仙人腾云,一瞬便千里,我槐然虽及不上仙人,却也能做到一瞬便是千里,你既是想要去那江南,趁着夜色正浓,我便带你去瞧上一瞧。”槐然轻轻摇晃着手中的瓷壶,见底的酒水又满了许多,酒香却是比以往任何的酒都来得浓郁,“上好的女儿红,埋了上百年,可要饮上一壶?”
“你果真是妖?”封莨攸看着槐然,面色微变。
槐然掌心一翻,便化出一个玲珑剔透的琉璃酒盏,往酒盏中倒满酒水,指尖轻点,便落了几片槐花瓣入酒,执酒的指尖微微泛红,须臾,酒盏中的酒便轻轻翻滚起来:“槐花煮的女儿红,清香卓越,你可要尝尝?”
封莨攸接过琉璃酒盏,沉吟片刻,却是笑了:“初见,你便说你是妖,我只当你并非寻常人,到底,是我短了见识。”
“现下确认我是妖,你可怕我?”槐然将腿盘上软塌,纯白的毯子拢在她的头顶,衬得她一张小脸愈发娇艳。
封莨攸垂眸,看着琉璃盏轻笑:“怕你做甚?到底一个女儿家。”
槐然捏着毛毯的手一送,顺势躺下,将头枕在封莨攸的膝上:“方才那瞬,我真怕你吓得跌落花团,若是那般,我又该何去何从?”
“倘若真是那般,我未免太胆小了些。”封莨攸抬眼,看着萦绕的槐花瓣,再夜色下星星点点,似火灼一般。
“凡人大多惧怕妖怪的。”槐然的声音很轻,几乎缥缈,却含了许多悲凉。
“这琉璃盏少有的很,便是皇室里,也不见得有。”指腹轻轻摩擦着杯口,封莨攸轻闻酒香,不免一声喟叹,“这般富郁的香气,琼酿也不过如此了吧?”
槐然不答,敛了眸子,裹着毛毯往封莨攸怀里钻了钻,像是要小憩一般。
封莨攸一手端着琉璃杯盏,一手裹在毯子下,槐然温热的手指与之相扣,封莨攸本欲收手,但掌心阵阵而来的暖意另他有些不舍,衡量再三,便也不曾收手。
夜愈深,风愈寒,花团周侧花瓣愈盛,渐渐围住两人挡住了周遭的寒风。
花团平稳,似在地面一般,没有丝毫晃动,怀中的人儿睡得香甜,封莨攸不免也有几分睡意,倚靠着躺椅闭上了眸子,想着,这般休息会儿,莫要睡过去了。
再次醒来,却是因着掌心那些许灼人的热度,眸子微睁,便瞧见槐然那一双亮的有些刺目的赤瞳。
封莨攸身子一震,翻身便要起来,奈何躺椅小了些,他差些掉了下去,幸好被槐然揽住了腰身,他一脸绯红,槐然却笑得淡然:“这儿,便是江南了。”
“嗯。”封莨攸随口应了声,坐直身子,却没了看景的欲望,目光落在花团下那绝美的江南景色,心却落在了身侧人的身上。
槐然见他这般,轻笑一声:“你可要下去看看?”
封莨攸顿了许久,才摇头:“不了,这般便够了。”
“这般就够了?”槐然有些诧异,“莫不是觉得冬日里头的苏州单调些?你若想,我可让此处变作春天。”
“腊九寒月,你却说要将此处变作春天。你却霸道的很!”恰巧一片槐花在封莨攸眼前萦绕,封莨攸抬手将槐花抓进手心,“槐然,你,可是槐花化作的妖精?”
“是啊,我的妖身是一棵槐花树。”槐然抬手轻抚秀发,抬眼瞧着他,几分魅惑,“根繁叶茂,粗枝大叶,尤其健硕。”
槐然所描述的槐花树与槐然相差甚远,惹得封莨攸隐隐发笑:“家母素爱话本,我偶尔解乏也会看上一些,那些话本中些许诠释妖精,总说,妖,百年,千年方能修至人型,那你,又修行了多久?”
“嗯,我的灵智至此有好几千年,妖千年一劫,至今,我已渡了八次天劫,你若要问我到底活了多少年月,我却也数不清了。”槐然将一把槐花瓣抓在手心,须臾放手,血色的槐花便散开着飞起。
“八千年?那你的年岁倒有些大了。这般大的年岁,面容还这般年轻,怕是要羡煞许许多多女子了。”封莨攸难得玩笑,将掌心的槐花瓣放至鼻尖,轻轻的嗅着,“血色的槐花,比寻常槐花妖艳,也比寻常槐花来得清香,你能成妖,大抵是你一开始便是不同的吧!”
槐然却是沉默了,血色的眸子明明暗暗,许久,他才听到一声轻叹:“一开始,我不过也是一颗寻常的槐花树,我的花朵,也是寻常的白色,同那一整片的槐花林,并无区别。”
封莨攸指间一松,槐花瓣便飞了去,混在花云里,再也寻不到了?。
“或许那片土地是槐花的福泽之乡,但凡是槐花,总会生长的格外茂盛,每到花季,便是满山满野的槐花,数里的槐花,大多数都得了灵智,闲来无事,我们也总会话话家常,同你们凡人,也差不太多。”槐然看着自己的一双素手,绵长许久,绝美的面容上也带了几分似是怀念般的情愫,“优胜劣汰,上天总是如此的。”
“可是发生了什么?”封莨攸瞧着槐然,那副略显凄凉的模样竟是引得自己心痛了几分。
“天火。”槐然闭了闭眸子,“天火,乃是天之所降,无人能灭。”
封莨攸顿住,怔怔的看着她。
“大雨下了足足十日,天火便烧了足足十日,待到天火灭了,雨也就停了,数十里的槐花林变作了焦土,唯有几个勉强剩个躯干的。我便在其中,苟延残喘的撑至下个花季,能够再度盛开的,便只有我一个,而开出的槐花,也变作了红色,如那日焚烧的天火般,血红血红的。”槐然抬眼看向封莨攸,唇角也带了几分笑意,“待到我开出最后一朵花,我便化作了人形,变作了如今的模样。”
“那十日的天火,你又是如何承受下来的?”封莨攸敛敛神色。
“时日太久了,却也记不大清了。”槐然撩一把长发,笑的云淡风轻,火热的柔夷握住了封莨攸的手腕,“在此处坐着,无趣的很,我携你下去看看。”
话罢,槐然便拉着封莨攸跳了下去,下方恰好一方湖水,封莨攸本以为要落入水中,却不想,脚尖踏在水面,恰似踏在实地上,不免惊奇的看向槐然,槐然却只是看着湖面轻笑。
封莨攸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脚下的湖水竟然泛起了一圈圈闪亮的涟漪,血色槐花徘徊起伏,在湖面上荡漾开来:“这,这……”
“可比七月的萤火绚烂?”槐然温热的拇指缠绕着他的,“莨攸,我让你看看春夏秋冬,可好?”
“什么?”封莨攸诧异。
槐然笑意浅浅,藕臂轻挥,带动素白的纱帛缓缓舞动,恰好拂过他的眼,朦胧间,他似是看到漫漫的花林顷刻绽放,垂湖的枝条也以可见的速度抽张嫩绿的新叶。
“天暗了些,待我掌灯。”一声响指,上空浮起无数的孔明灯,几乎要将这暗夜变成白日。
略微恍惚,再睁眼,便是一派春色,漫漫的生气,哪里还有方才的冬日气氛,不远处的湖面上甚至浮上了些觅食的鲤鱼:“这,莫非便是书文所释的幻术?”
槐然抬手,便有盛开的桃花落在她的掌心,捏一片花瓣轻嚼,言语间难得带了些傲慢:“幻术是最不入流的妖术,我槐然,从来不使。一夜焕春,不过是这些花鸟虫鱼听从我的指令,逆着四季生长这么片刻罢了。我既强于他们,他们自该听从我的。”
槐然的这幅模样一改往日的慵懒风情,眉眼间的英气瞬间迸发,那份傲然,让他看到了那个在天火中燃烧十日,依旧傲然挺立的槐然:“你……”
“嘘!”槐然轻嘘一声,打断封莨攸到嘴边的话语,“你且看着,马上便要变作夏日了。”
封莨攸收了声,只是眸子停留在了槐然的身上,便是蝉鸣彻天,也入不得他的耳,他所能看见的,只有那穿梭在四季里,一身白色纱裙,面容绝美,唇角衔一朵粉嫩桃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