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样的态度,倒叫风芸有些不安。
她的头发仍在滴水,不一会儿,后背和背后的地上便湿了小片。
一时间,这屋中似乎只有水滴落的声音。
也不知沉静了多久,皈仁才放下手中的书,对着一直站在那里的风芸招了招手,指了指自己面前对面空着的椅子。
风芸沉默着走来,顺从的坐在了皈仁的对面,桌子上已经摆了纸笔,风芸乖顺的伸手研墨,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
再度看了她那湿漉漉的头发一眼,皈仁忽而起身,照着一边走去,回来时,手里已经多了个大大的巾帕。
帕子触之干爽,上面还沾着淡淡的皂角香。
将那巾帕盖在风芸的头上,皈仁再度坐下,伸手拿过风芸磨了一半墨条接着研墨,手下动作粗鲁但也算是娴熟。
风芸伸手擦着湿漉漉地头发,头发上的水甩到宣纸上,慢慢的晕成星星点点的小团儿。
研墨声忽的一停,风芸呼吸一滞,有些不安的站起身来,瑟缩着看着眼前人。
研墨声继续响起,直到站在一边的风芸小心的将头发上的滴水擦去,皈仁才停了下来,提笔在纸上写道:“她说过,女子若是湿发不干,容易头痛。”
风芸很想说男子也是一样,但到了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
“我不该带你来这里。”皈仁继续写道:“她也不该救你。”
风芸瑟缩了下,石楠突然出现,将药丸递到她的身前时什么也没说,她还以为是毒药,谁曾想是一枚假死药。
就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为何从安要费这么大的心思送她出宫又为何要救她,难道只是因为曾经的那些烤肉吗?
“北帝欲提审你。”似乎是看出了风芸心中的疑惑,皈仁又写道:“她心太软。”
这已经是他多遍重复这句话,就连因为她心软才能得救的风芸也不得不认同地点头。
救下自己,绝非什么好事。
可论起心软程度,眼前人似乎也差不到哪去。
“想如何?”皈仁沉默了下,接着写:“我们后日启程。”
可以带你一起,回到西冥,或者在途中随便什么地方将你放下,从此你与我们再无关联。
“你究竟是谁?”风芸盯着眼前人,忽的开口问道。
而后她又赶紧闭上嘴巴,心里竟然有些庆幸眼前人听不见。
“跟你走,为她活。”风芸在纸上工整的写道,这一手字不知比皈仁好看了多少倍。
皈仁沉默了下,只问“可会武?”
风芸忽的对着他出手,以手为刃,招招凌厉。
皈仁只单手抵挡,两人拆了足足有数十招,皈仁才忽的收手,提笔在纸上写了个大大的【风】字。
坤宁宫中
终于闲下来陪着从安下棋的萧允辰听了王公公的汇报后,忽而一笑,优雅地落子。
蓝田玉做的棋子入手生温,放在日光下,更是清澈透亮,从安恨不得拿红绳传成一串儿当手链戴。
萧允辰被她这没出息的想法气的脸色发青,当即便下令叫王公公去库房挑些好看的玉石手串儿来,好歹是保住了这些棋子。
棋子与棋盘相触间发出动听的‘咔嗒’一声,才刚刚落子的从安兴奋地直拍手“五子连珠,臣妾又赢了!”
她说着,笑闹着朝着萧允辰伸出手去“快快快,给钱给钱!”
萧允辰没好气的将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褪下来拍到她的手里,认真地提议道:“皇后,咱们还是下围棋吧?”
“五子棋它不香吗?”从安兴奋地把玩着这扳指,笑眯眯的补了句“下围棋?那现在输得一丝不剩的可就是臣妾啦!”
萧允辰深深地叹了口气,伸手指了指那个扳指,无奈的道了句“你可得收好,这个能调动十万人马。”
从安眨巴了下眼睛,直接将那扳指递了回去“那臣妾要皇上的发冠,那个看起来似乎也不错。”
萧允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将她的爪子又推了回去“给你就受着。”
“将这个交到安儿手中,阿辰也不怕安儿起兵造反。”从安笑嘻嘻的同他撒娇,顺带将那扳指又递了过去“发冠不愿意,腰带臣妾也是可以收一收的。”
再度将她的爪子按回去,萧允辰盯着嬉皮笑脸的从安,忽而问了句“皇后就不想知道,方才王公公同朕说了什么?”
“可是李公公回来啦?”从安口气随意,但又忽的一整脸,有些哀怨的道了句:“不对,若是李公公回来,王公公不必这么遮掩的。”
某个皇后看起来似乎有些头痛“该不会是李公公打算撂挑子吧?”
“西冥皈仁捡了个女子回驿馆。”萧允辰没有心情同从安瞎扯,直接了当的开口,目光紧盯从安,丝毫不放松。
从安愣了愣,有些困惑的看着萧允辰“怎么?是良家女还是被碰瓷了?”
她这样子就像是真的分毫不知一般。
萧允辰移开了视线,笑着道了句“据说是从城郊捡回来的。”
“哦?”从安的双眼顿时冒出兴奋地光芒,她目光灼灼的盯着眼前之人,热情的发问“该不会是江湖儿女吧?”
她越说越兴奋,三言两语间已经描补出了皈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了个被追杀的江湖女子的故事,顺带连他们以后孩子的姓名都想好了。
满头黑线的萧允辰轻咳一声,懒得理她,趁着自己的腰带没被这丫头搜刮去前,某个皇帝直接找了个公务繁忙的借口开溜。
萧允辰才一走,从安原本还洋溢着明媚的笑容的脸上顿时青云密布,恨不得现在便冲出宫去。
许久,她才喃喃道:“也好,麻烦些就麻烦些,我顶着呢!”
她的声音极轻,甚至比摆弄棋子时的敲击声还要弱上几分。
只是没想到他们两个会凑到一起。从安这般想着,忽的大声哼起歌儿来。心情倒当真是极好。
趴在屋檐上的暗卫听见这般奇怪但却不难听的声音,当下也是一愣,正犹豫着要不要报告皇上说‘皇后娘娘的精神出了问题’的时候,歌声却忽的停下。
“你们好大的胆子。”从安冷喝道:“皇上究竟是命你们保护本宫还是监视本宫?”
那些暗卫顿时面面相觑,这才反应过来皇后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主,一个个顿时离得远了些。
“娘娘?”妩天端着茶水进来,有些错愕的看着忽而冷喝出声的从安,似乎不确定从安究竟是在同谁说话。
听见上面离开的动静,从安才缓和了神色,伸手接过妩天递来的茶水,顺带瞄了眼上头。
妩天会意,朝着从安莞尔一笑,柔声开解道:“花房的宫人今日送了好些菊花来,花团锦簇的,开的极美,娘娘可要去看看?”
从安眼珠子滴溜一转,笑吟吟的答应,顺带还孩子气的朝着头顶的方向挥了挥拳头。
菊香清淡,却充盈满院,当真是出了这屋子,从安才意识到妩天说的‘好些’原来当真是‘好些’。
“皇上这一解散后宫,这原本各宫的份例都叫本宫独享了?”从安嗤笑一声,看着这院中摆满的菊花眼中满是嘲讽。
她又像是想到什么一般,扭脸儿对着妩天道:“正好,你等会儿挑出些来,给皇妃商城也送些过去。”
妩天不解的应是,从安却盯着一盆而开的最艳的笑道:“这个,等下送到安南侯府去,大嫂最近养胎,看到这些花儿开的艳,心情说不定也能好些。”
她说着,在这里指挥着这花儿看了一圈儿,她也分了一圈儿,这种操作倒叫跟在身后的妩天有些无奈。
“还有这个并蒂的,送到驿馆去,”从安笑道:“就当是恭喜使臣皈仁觅得良人。”
“娘娘,这已经是最后一盆了。”妩天委婉的提醒,您就不自己留两盆。
提起这个,从安的眼睛反倒是一亮,笑着对着妩天道了句“菊花嘛,摆在这里的有什么看头?咱们带上篮子和剪刀,去御花园中看看,还能采些菊花做糕点呢!”
妩天嘴角微抽,实在不明白今日的皇后娘娘为何会如此活泼,只得笑着应下,同时还命人备好了凤辇,以备不时之需。
不过是日落时分,皈仁的房中便多了这并蒂的菊花。
一边的风芸看到后脸上顿时煞白一片,这分明是接着菊花告诉他们,他们的事情已经被知晓。
皈仁却笑了笑,无奈的摇了摇头,大步走了出去,不多时,等到他再回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一件簇新的女子衣衫和帷帽。
已经带上了和皈仁相似的鬼面坐着男儿打扮的风芸一愣,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人,不是说好了要她改变身份的吗?
“等下出去。”皈仁将衣衫放在一边,在纸上写道。
不过是,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便出现了这两个人的身影。
皈仁漫无目的的带着风芸在这路上闲逛着,先是拐到成衣铺子给她买了几件衣衫,而后又进了珍宝阁买了几件首饰,最后还去了蝗满楼,一直到月朗星稀的时候,他才带着她晃晃悠悠的回到了驿馆。
西冥的使臣已经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一看到他回来便立刻迎了上去,亮出了原本就准备好的纸条。
“大人,这女子究竟是什么身份?”
“北帝于明晚设宴宫中,说是要给我等送行,还特意嘱咐您将这个女子带上。”
皈仁点点头,走到桌边,提笔在纸上写道:“捡来的,遭人毒害,记忆全失,与我甚是投缘。”
一下子便将她的过去尽数抹去。
这,这种话您也信?有使臣顿时将狐疑的目光投到风芸的身上,当然更多的却是在看皈仁。
“大人,小心有诈。”西冥正使谨慎的瞄了眼风芸,而后落笔提醒。
皈仁却摇了摇头,接着写道:“我告诉她我是她未婚的夫君,等到回国之后,便请皇上赐婚。”
坤宁宫中,妩天懒懒的打了个呵欠,一边将那自己亲手做的难吃的要死的菊花糕往萧允辰碗里夹,一边对着他道:“送别宴又不是什么大宴,要臣妾参加作甚?”
“你不想看看你口中那位江湖儿女?”萧允辰笑眯眯的将那菊花糕赛入口中,而后险些吐了出来,却在一边李承德递来的鼓励的目光些生生咽了下去。
好吧,这疯女人做点心的手艺一如既往的糟糕。
原本陆茗在时,还能有人替她描补一下,而如今她这做糕点的方式便愈加的放飞自我。
看着萧允辰将这点心咽下,从安顿时激动地眼冒金光“好吃吗?”
再这样的眼神下,萧允辰干咳一声,违心的称赞道:“好吃。”
他的话音才落,从安便麻溜的又给他夹了好几块。
“既然好吃皇上就多吃几块。”从安笑眯眯的道:“正好,臣妾吃不惯这点心的味道,剩下就太可惜了。”
萧允辰嘴角微抽,原来你知道难吃啊!
“无妨,”萧允辰将危险的目光投向李承德,开口便道:“李承德,你今日初归,朕心中欢喜,这点心便赏给你。”
“皇上,”李承德立刻跪倒在地“这是皇后娘娘亲手做的点心,老奴哪里配享用呢?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你是宫中老人,亦是看着朕长大的,自然吃得。”萧允辰把话说得干脆。
在从安遇见危险的目光中,这一主一仆来回推诿,最终不知怎么的,竟要将这点心分发下去,这坤宁宫中但凡有品级的宫人,一人一口。
李承德发点心的时候目光危险,他倒要看看,这往后里还有哪个不开眼的小兔崽子敢叫皇后娘娘进小厨房!
从安懒洋洋的把玩着白日里赢来的扳指,笑眯眯的看着萧允辰“所以,皇上这回想叫臣妾试探什么?”
萧允辰沉吟了下,才道:“暗卫回来传话,皈仁并未将那女子藏起,反倒带到街上买了衣裳首饰,举止间也颇为亲昵,倒像是老相识。”
聪明的做法,从安的心中顿时松了口气,不枉她费尽心思借花朵传讯,好在那两个木头反应还不算太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