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念竹回来的时候,九青都快没气了,她化为原形,毛绒绒雪白的一团埋在一堆绷带里。她瘦得可怜,身上还有血痕,四只爪子带了褐色,碧色的眼睛眯着,这是她的猫身原形。
“九青?”念竹小心戳戳她,九青常逼她变原形,变成只兔子按在怀里使劲揉搓,她自己却只化过一次原形,是以她也有些不确定。
“是我……”九青有气无力地回,发出来的却是“喵~~”,羞愤欲死!就是这样她才不想变成猫的!她是个有尊严的人!
她不讨厌做妖怪,只是留恋前世做人的时候。
“哎呀,是九青!”念竹大呼。
幸好同为妖族,念竹听得懂妖语,没有沟通障碍,也幸好看到她的是念竹,否则她就要考虑灭口的事了……
念竹“唰”得掏出厚厚的布卷,一排开来里头十数根银针,细如毫毛到粗似松针,应有尽有,在透过海面照进来的阳光下发出瘆人的光。
别……别别别!!!
念竹不等她开口反驳,给她灌了一碗药和十几颗丹药,输了灵力就举起银针!
“喵!!!”惨绝人寰的猫叫。
九青顺利从死猫升级成死刺猬,无语泪流。
九青之前昏昏沉沉,被念竹辣手摧猫折腾起来,终于清醒了。
一清醒,更难受。
“怎么了,太疼了?这样好得快,你实在太乱来了,我们从落雪楼出去,我才知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说好不要以身犯险你偏偏去!浑身被魔气伤得没一块好皮,右手先是被炸伤又被魔气腐蚀,肋骨断了好几根,灵力用尽……”念竹絮絮叨叨地骂。
九青听着念竹骂,难得老实地随她。
念竹叹口气:“幸好你是因祸得福,秀秀弟弟是个有大福气的,忍冬师兄下的禁制竟然直接碎了,你的境界更上层楼……唉,你高兴点好么?”
九青天生就是个打人的货,于武道一途很有天分,实力早远不及此,她替她高兴,但她却不高兴。
九青无精打采地道:“我高兴疯了……”
念竹:“……”
念竹默默站起来,收拾布卷药物,不知从哪里端出来一个小火炉,上面放着药罐。她就坐在九青面前,开始默默往里面加黄连木通龙胆草,洛草瑛荳奇鸢花。
这些药前者人界最苦,后者仙界最苦。
九青看念竹还打算往里面放妖界至苦滴血藤,悚然道:“你先放放,我有话问。”
“高兴说话啦?”念竹转头看她。
“高兴高兴。”九青艰难地点自己的猫脑袋。
念竹摸摸九青的头:“别老憋着。”
念竹你再怎么煽情我也不会哭给你看的……
九青定了定神,道:“最后落雪楼如何了?”
念竹答:“唉……来救我们的是东海六皇子,你是不知道他当时那个脸色,煞白煞白,形似鬼魅,抱过鲛人姐姐的手就一直抖,一路抖,我跟在后面一句话都不敢说。雕梁画栋五层楼阁一夜之间尽成灰烬,劈天雷时自然有结界,第二天丰县大哗,传出信来只说落雷成火,扑灭不及,萧沧也葬身火海……”
“丰县都知道了?”九青问。
“我知道你的意思,玄明师兄后半夜才赶到,善后事宜是他主持的。萧老夫人搬到百里之外的乡下庄子里,木偶渡了仙气,制成萧沧和蕊娘陪她安度晚年。萧老夫人终身都不会知道真相,也是活在一场荒唐戏里……”念竹沮丧道。
“真相重要吗?对于萧老夫人而言,子媳孝顺,现世安稳,或许才是好的。”九青轻轻说。
念竹一愣,遂点头:“也是,万一她知道了……不如不知道,难得糊涂。对了,王滨本来吊着一口气,落雪楼烧了之后就暴毙了,听说死状奇惨,脖子和脊椎骨都断了,像是被摔断的,你说奇不奇怪……不知道交付给这个纨绔什么事,听说弄得王家元气大伤。还有,出落雪楼的时候,一只佝偻鬼朝你鞠了一躬才离开投胎,奇怪……”
念竹一边摇着小蒲扇一边煮药:“王婶婶很好,秀秀虽然伤心连源的事,身体也无大碍,也保证了不把那天的事说出去,我求了玄明师兄没把她的记忆消去。那秀才近日有用功也没有吃酒赌钱了,你知道秀秀弟弟叫什么吗?”
九青:“……我不如你能掐会算,怎么知道?”
念竹瞪了她一眼,道:“他名恩字青念,李九青的青,念竹的念。”说着,温柔地笑起来。
青念,青念。
九青笑了,心里没那么烦闷了:“玄明师兄呢?”
念竹一顿,捂着脸笑了:“玄明师兄刚把你抱到这里来,安顿好丰县的事,忙得脚打后脑勺,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忍冬师兄就来了……”
玄明师兄完蛋了……
念竹道:“当初他跑了是因为神器现世,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没看护好我们,忍冬师兄来了之后脸色真是吓人,玄明师兄给抽得满地打滚求饶,实在是可怜……后来忍冬师兄就拎着他回合虚受罚,留我下来照看你。”
原来如此,九青问念竹:“你知道六界内有几人可以被称作‘陛下’吗?或者哪位厉害人物爱戴面具?”她还不完全熟悉六界,那个面具人到底是谁,九青如鲠在喉,只盼着念竹给些情报。
念竹莫名其妙,又见九青问得慎重,想了一会儿说:“谁都可以戴面具的,这也说不清。至于能被称作‘陛下’的,正儿八经应是六界至尊。神界父神已经殒身;人间帝王数年换一个,不说也罢;冥界冥王不管其余五界闲事;仙界仙帝漆吴,乐善好施,素有贤名;魔界魔尊弥合子,行踪飘忽,事情多交给手下管;我们妖界妖皇……”
念竹脸上露出恨其不争的神情:“梅笑寒就守在常春天,一步也不离开!也不管管妖界,否则妖界也不会如此衰败,或是修仙或是堕魔,混乱不堪!”
九青问:“别人不能去吗?”
念竹道:“常春天在妖冥界交界,要去常春天,非得先通过冥界,何人敢闯冥界?进去就是死路,除非他自己要出来。”说着摇头。
唔,她倒是鬼门关走了个来回……
九青默默锁定目标,心里有点数了。
她懒懒趴着,爪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挠被子,犹豫了再犹豫,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念竹,别人对你很好,你说话却伤了他,要怎么挽回?道歉吗?”
念竹摇蒲扇的手一停,飞速转过头来,双眼大亮:“很好?他喜喜喜欢你?!”
“……不是,我问你呢……”继续挠被子。
“啊……”念竹无趣地转过头,“有呀,要好好道歉。但是他不能喜欢我,因为我可是一心一意的好妖怪,心里眼里只有临景。”
“你就打算在这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念竹狠狠抓了一把滴血藤往药罐里放。
“等等等等!我是说……是说那你怎么知道别人是真得喜欢你?”九青赶紧阻止念竹丧心病狂的行为。
念竹手一停放下滴血藤道:“真喜欢一个人是骗不了人的,而且我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美貌乖巧,多招人喜欢啊!”
九青震惊地看着念竹,她竟然如此自恋的吗?!
念竹往药罐里塞了一把滴血藤,朝九青微笑:“九青你说我是不是呀?”
“……是。”
烤兔肉好吃还是卤兔肉好吃?
九青准备躺倒装死,让她喝药不如让她上吊。
不知过了多久,海底的光渐渐暗下来,鱼群也不知游到哪里去了。水波摇曳,房内大大小小的夜明珠亮起来,忽明忽暗照着房间的珊瑚,海星,有种别样的异域风情。
“九青,我拔针了哦……”好温柔的声音。
“嗯……”睡得迷迷糊糊。
“顺便喂你吃药哦……”好甜美的声音。
“嗯……嗯?!”九青瞬间醒来。
太迟了!说时迟那时快,念竹“歘歘”拔针,九青惊得还没大叫就让她掰住嘴巴一碗绝顶苦药灌下去!
我恨你……九青泪眼朦胧地想,再也不爱你了……好苦,舌头,舌头断掉了舌头,我的舌头……
念竹满意地看着九青恢复原状:“哎呀你看好有效!良药苦口利于病,乖啊,睡一觉就好了。”
念竹慢腾腾地整理起东西:“你还有伤,我就不和你一起睡了,不许蹬被子哦。”
九青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已经被毒哑了……
念竹关门的时候,朝她眨巴眼:“晚安!”然后关上门。
晚安……晚个鬼哦!
九青艰难去掐自己的喉咙,又觉得再吐出来一回又要苦一回,只好一遍一遍挠被子。
我上辈子吃够了苦,这辈子一点都不想沾了!
我不想再吃苦了,我想吃糖。
挠了半天,从被子下挠出一个丝袋来,里面滚出三四颗莲子糖!
久旱逢甘霖!九青大喜过望一把塞到嘴里,得救了……
然后,九青眼神复杂地看着丝袋,满满一袋已经被她吃空了。
有时候,顾泉你真得出现得太及时了……
嘴里莲子糖的清甜味冲散了逼人的苦味,像是光明驱散黑暗,就是那一瞬间的事。
我去道歉吧,九青把头埋在被子里,不管如何,他没有害过我,尖酸刻薄地把他往最坏的地方想,怪伤人的……
就算为了莲子糖,她就去低个头,他要是不想和她做朋友了,大不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翻来覆去睡不着,透过琉璃顶看着外面的海想,海底的月光会是如何?
九青滚到床下,四处搜刮,没酒,算了。
踱出门,果然大好月色,滟滟随波,透过海面照下来映得一地白沙更白,其上珊瑚如同宝石耀目多彩。
九青正想长舒一口气……
“喝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