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青面前递过来一只肚大颈细的翡翠酒壶，里面传出来的酒味甚浓，放在凡间也算是上佳。
她抬头一看，一位长相清秀的锦衣公子调笑着看她，看他通身的气派，大概是哪家高门显贵的公子，燕京既是都城，那随便掉块砖下来也会砸到皇帝王爷家七弯八拐的亲戚。
九青刚要说话，便被顾泉拉起来护到身后：“她不喝。”
……你怎么知道我不喝？但是九青看到顾泉脸色不善，她立刻就把这句话吞回去了。
那锦衣公子蹙眉，冷哼道：“我和她说话，你是她什么人，凭什么你说了算？”
她算他什么人？顾泉胸口突然一阵憋闷，竟然被一个凡人堵住了话。
九青看顾泉的脸色颇有晴转多云转暴雨的趋向，连忙探出头来说：“多谢公子，我不喝。”
锦衣公子反而道：“你不是喝完了吗？本公子给你酒喝你不高兴？！他是你家主人？嗯？那也行，我看他嚣张跋扈，对你肯定也不如何的好，那我就买了你，你说吧，多少钱我都出得起！”
他今日赴春日宴，本来也觉得无聊，又没什么消遣，喝到一半就想散散酒气，没想到燕京这么多娇娇弱弱往人身上贴的美人堆中蓦得出现这么一个灵动的少女，长得够野够味儿，瞧着就像只野猫似的，高傲又狡猾，他忽然就很想捉过来养。
这个男的嘛……长得是不错，穿得也不错，但是他是高门府邸混惯了的，他要是有点身份，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准是外来的，要么是随家族调来的，要么是行商来的，总而言之，就是个混不上台面的角色。
要是他知道了他的身份，就算这个丫头是他的通房小妾之类的，他也必会拱手送上，可能连银钱也用不上，这些先是严词拒绝后来又求着他的人不要太多。
九青看了一眼顾泉的脸色，看着洋洋得意的锦衣公子想：“同学你死了知不知道？”
“他的话就是我的话。”九青不想在踏青的日子里和无关的人牵扯不清，于是斟酌了一下回道。
锦衣公子端着酒壶已经半醉，这时候已经控制不自己：“我最讨厌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人！要不是看你长得不错，你以为这酒会轮到你喝？！还是说，你要多少钱？我都出得起！”
九青这时候忽然觉得叶木花的酒品其实还可以的。
九青笑眯眯地道：“我不配喝这酒，天子脚下，公子还是高抬贵手，另寻他人喝酒，不要辜负此等春光。”
“我要是想你留下，你就一步也没想迈！”那公子愤愤然，酒气上头，脸都红了，身后暗处的侍卫已经隐约可见。
敬酒不吃吃罚酒？九青磨了磨牙，你脑子有病吗？老娘说了不想喝，是要讨打是不是？！
她刚要出手，又立刻想到长生禁药和东安琴，燕京耳目众多，一不留神打草惊蛇怎么办？于是九青只好拐过手要去接他的酒壶：“喝了我就走。”
“砰”得一声！九青还没回过神来，顾泉直接打掉那公子手里的酒壶，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你！”锦衣公子话还没说完，就被顾泉攥住手腕，顾泉沉沉地看着他：“很好，我许多年没见过有人在我面前如此放肆了。”
顾泉微微笑了一下：“你胆子很大。”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且无害。
锦衣公子却深深看到顾泉黑如墨点的眼睛里，他不知道在顾泉的眼睛里看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像是呆住，然后疯狂地抖动起来，酒一下子全醒了，他似乎想要尖叫，想要求饶，但是最后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只是嘴唇狂抖，牙齿颤栗不止，像是看到了什么恶鬼。
九青从来没有看过顾泉这副样子，在六界众生的心中，明泽上神永远都是宽仁的，无私的，温柔的，高贵的，但是那一瞬间九青兀的觉得，人人称颂的明泽上神或许是冰冷无情的。
这一刻的顾泉变得如此陌生，使得九青隐隐不安，她忍不住去拉顾泉的衣袖：“顾泉……”
顾泉像是一下子回过神来，那公子仿佛刚刚从死神的手里挣脱出来，极度恐惧下抽了一口气，竟然白眼一翻晕倒了。
暗处的侍卫马上出现，接住了他，然后疑惑地瞪着顾泉，当时他们只看到自家公子要逼着这个姑娘喝酒，被同行的这个公子握了一下手腕然后立刻就晕倒了，不知道有什么古怪。
顾泉淡淡地说：“你家公子醉了，以后少让他喝酒罢。”眼中还有隐隐的关切。
那些侍卫听了顾泉的话，眼神茫然起来：“是，是。”然后带着他们家公子回去了。
河堤柳岸欢笑的人们，并没有注意这小小的插曲，春日的阳光是这样的好，昨日死去的如意夫人留给他们的是昨日的悲伤感慨，并不会对今日的欢愉造成任何影响。
亲人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顾泉自知露了不该露的，眼中戾色一沉，但还是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拉着九青要带她离开这里。
“哎哎哎！”九青还想转身回去。
顾泉忍不住冷哼一声：“还想喝他的酒？”
“……不是，天蚕丝布还在地上铺着呢，很贵的……”九青一脸心痛。
“……”顾泉一呆，甩袖就走。
九青捡了天蚕丝布回来的时候，发现顾泉也没走远，一个人背着手站在柳树下用脚踢着一颗小石头，低着头把它踢过去，又及时用脚拦住踢回来，反反复复磋磨这颗无辜的小石头。
他也没变成小顾泉，怎的有些幼稚？还莫名有些郁闷哀怨……好像是后悔做错了什么事情。
每个人都有不想被人看到的样子，她是，他亦是。
“走吧。”九青过去，轻轻扯扯顾泉的袖子。
顾泉抬头看了九青一眼，默默地跟着九青到了街面上。
街上实在热闹得紧，人声鼎沸，人挨人，两个人若不离得近，转眼就被冲散了。
九青拉着顾泉的袖子，四处乱逛，前脚买摆着的买的石雕兔子，打算送给念竹；后脚看到卖扇的地方买了一把纸扇，附庸风雅一阵摇，顾泉都随她。
九青跑到一个卖糖葫芦的大爷那里问：“大爷，糖葫芦多少一串？”
那大爷笑：“姑娘我这可不是糖葫芦，是糖莲藕！十文钱一串！莲藕莲子都是自家种的，糖也是现熬的，香得咧！”
“什么是糖莲藕？”九青还真的没吃过这种东西，听上去也有点奇怪。
那大爷打量了他们一眼道：“两位不是燕京本地的罢？这是燕京特产，是把莲子和莲藕磨粉，加上桂花蒸熟揉成丸子，再裹上糖浆，好吃！”
九青听了大感兴趣，感觉上像是莲子糖的升级版，于是道：“好啊好啊，来两串！”她埋头掏钱，顾泉却已经伸手付了。
那大爷接过钱拔了两串糖莲藕给顾泉：“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公子和小姐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哈哈哈哈！”
顾泉接过糖莲藕听见大爷的话，手一抖差点没拿住，耳朵又开始泛红。
九青也听见了，以往她会大大咧咧笑一声：“哈哈哈是嘛我也这样觉得哈哈哈……”今天不知怎的，耳朵也开始泛红，只当自己没听到。
顾泉转身递给九青：“吃吧。”
九青推了一串给顾泉：“你吃一串，我吃一串，五五开。”
顾泉低头：“嗯。”
顾泉没吃糖莲藕，只是拿着，九青一口一个转眼吃了大半串。
两人不说话地走，九青有点尴尬，正要开口，却听见顾泉说：“你怎么不问那个人会如何？”
九青狡猾一笑，然后一本正经地对顾泉说：“关我什么事？而且你罚人向来是有分寸的，让他醒醒酒也好。”
顾泉莫名被这句话治愈了，心情顿时舒畅。
“好香……”九青闻到一股极鲜的味道，口水先鼻子一步分泌出来了，是鱼！妖猫对鱼真是无法抵抗啊……
一个搭了棚子的小摊上蒸汽腾腾，周边摆了两张桌子，坐满了食客，手里端着一碗面吃得狼吞虎咽。
这个摊位是两夫妻经营的，做的却是不常见的鱼肉面，用燕京特产的无骨鱼，没有土腥味儿，鲜美无比。
“想吃想吃，我们去吃。”九青两眼放光。
顾泉只温柔地看着九青：“正好。”
为什么正好？这个念头划过九青的脑海就被她抛到脑后了。
“老伯，来两碗面！”九青朝老板喊道。
大娘回：“姑娘和公子要等等了。”
九青转头看顾泉，见他微微颔首，笑道：“不妨事，左右也是闲着。”
老伯埋头揉面，大娘给他擦了擦汗转头和九青应好，手里不停地摆碗。
“凡人虽然寿短，活得却比仙家妖魔有滋味多了。”九青想。
街上人太多，排队也不好排，九青只得和顾泉紧挨着，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顾泉好僵硬的样子……
九青艰难地抬起手想叼一颗糖莲藕来吃，余光却瞥见一个人！
公仪良！果然是他！他怎么在燕京！不对劲！他身上的戾气怎么这么重，隐隐还缠着一丝魔气！
公仪良走得飞快，九青一皱眉，把糖莲藕往顾泉手里一塞：“等我。”说着便三步两步蹿过去，还不忘说：“面给我留着！”
“等我。”顾泉真得很讨厌这句话，也很讨厌看着九青的背影远去。
但是今天他不能去追，他看着手里的糖莲藕想，她还有三颗没吃，她说她想吃鱼肉面，他要帮她留着。
她说让他等她，他就等。
她那么爱吃，一定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