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她爹!我和我哥根本不可能失败!即使死,也是死得其所!为什么!为什么!要不是她爹!我哥……我哥……”公仪良颤抖着,再说不出话来。
如今算什么……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兄长以命换命,放他出来是为了手刃仇人!
他却什么都做不成,死后也无颜面对他。
众人皆沉寂不语。
“你有没有想过,你哥是怎么出来救你的……”九青听了公仪良的话,沉默了很久才问。
公仪良一抖,别开视线。
九青长叹一口气:“看来你想过,可是答案是你不愿面对的。”
顾泉朝着何苦渡说:“事到如今,你还不愿意告诉他吗?”
何苦渡低头不语,公仪他心上的伤口已经够多了,她再来砍一刀吗?何况她也做错了很多事。
公仪良看着何苦渡:“你……还瞒了我什么?”
何苦渡偏过头,看样子是打定主意不再多说一句。
九青一皱眉,抽出朱砂笔道一声:“得罪了。”拉住何苦渡迅速在她额头画下吐真咒。
公仪良拿住九青的手:“九青!你!”
顾泉一弹指,公仪良吃痛放开手,顾泉闪身到九青面前,把她拉到身后数落:“你太过心急了。”
“哦……吐真咒对何当家并无害处。”九青辩解道,吐真咒是她自己自创的,拿来打脸胡说八道的弟子最有效,有没有害处她心里一清二楚。
但是顾泉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九青只好缩头忏悔:“知道了……”
“你……还瞒了我什么?”公仪良又问了一次。
何苦渡紧紧咬着嘴唇,嘴里自发地出声却因为她的阻止越发含糊起来。
公仪良跪下来掰开她的嘴:“你说话啊!你以为你咬破嘴,咬断舌就可以一直骗我吗?”
“我没有骗你!”何苦渡终于出声了。
第一句话出口,后面的话全从何苦渡的舌底淌了出来:“我娘没有死,是她放走了你哥。”
公仪良震惊地看着她。
“你们离开戏班后,他们就查到交州了。我娘和戏班里的一干人全被抓住了,我爹才设计害你们的。”
何苦渡仰起头:“是谁害的谁已经说不清楚了……但我爹的确把你们逼上了死路,我的确知情不报!”
“我很讨厌你哥!你知不知道!他疯了还要拉着你一起疯!公仪夫人这样拼命救你们,你哥还带着你来送死!我一路看着,你哥从小到大都没有带好过你!”
“即使复仇,为何不光明正大洗刷冤屈!为何要出刺杀这种主意!公仪哥哥,你从小聪明,但是太听你哥哥的话了!即使他是错的,你也听他的!”
“你从小这么善良的人,却被你哥逼着作恶!”
“我哥绝对不会做错!你胡说!”
“我胡说?你记不记得在戏班的时候捡了一条脏兮兮的癞皮狗回来?我说这么个丑东西,病恹恹的捡它做什么?你却说,虽然它很丑,但是因为它丑就不救了吗?长得不好看已经受够了欺负,生病了还被人嫌弃不是太可怜了?”
“你长得这样好看,本来不会想到这种事,但是你却想到了,还细心照顾这只快死的狗,当时我听了只觉得羞愧,但是你哥哥怎么说的?你哥哥发现了,只觉得你心肠太软,不能报仇!竟然还丧心病狂地递刀子给你,让你杀了它!”
“我们都哭着求他,他理了吗?他和你说,王家的人就是这种癞皮狗!你把它当成王奉杀了!”
“丧心病狂!丧心病狂!你哭得这么厉害!你哥还把我绑在柱子看!他还握着你的手去杀它!它那么喜欢你,它叫得那么凄厉,那么绝望!十几年了我常常还能在梦中听见!”
“别说了……”公仪良想起幼时死在他手下的小狗,想起哥哥在他耳边喃喃:“一条狗都杀不了!你怎么复仇!快!杀了它!杀!杀!杀!”
“我从那天就知道,公仪德疯了!总有一天,他也会把你弄疯!我和他说,你不过公仪家故交之子,又无血缘,凭什么拖你下水!他当时看着我的眼神我现在还记得……若不是我还能利用,他绝对会杀了我……”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其奈公何!我不能看着你发疯,溺亡在复仇的河中!你哥哥带你走歪了路,复仇何止阴损下作的手段这一条路!公仪!公仪!你回头罢!”
“别说了!我叫你别说了!!!”公仪良暴怒,掐住何苦渡的脖子!
何苦渡眼中含泪,神情却无比刚毅,哀痛而坚决地看着公仪良。
九青伸手要去阻止,公仪良却先一步放开了何苦渡摔坐在地上:“别说了……”
何苦渡不能阻止自己,九青的吐真咒还在发挥效用,她多年以来按压在心底的真心话滔滔不绝地奔流出来:“爹娘自从你哥哥死后,你逃离后,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娘郁郁而终,我爹也随之而去,戏班解散,我被阿母收养。你说,事到如今,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又是谁欠了谁?”
“阿母心善,帮我们复仇。多年以来经营筹谋,终于抓住了王家的数条罪状,扳倒了王家。兵不血刃方是上策!天理昭昭,事在人为;因果循环,善恶有报!你一旦动手,便再无回头路!我绝不能让你的手沾上一滴血,你倒还不如不知道,一直怨恨我的好!”
她处理得干干净净,几乎有仇的人全都有了该有的下场,让公仪良毫无用武之地,想要报仇,仇人却已经全部死光了,剩下的她甘愿做了公仪良怨恨的唯一发泄口。
但现如今,真相大白,他真的能恨她吗?从小到大,他恨过她吗?
“不是我该怨你……是你该恨我!是我!是我和我哥害得你家破人亡!你不恨!你不怨吗?!”公仪良大吼。
何苦渡沉默了,她抬起清冷冷的眸子悲凉地看着公仪良:“太复杂了……事已至此,不是一人做错了,也不是一人做对了,大家当时的选择都没有错,只是造成了现在的结局……两家人只剩我们两人了,公仪哥哥,我们好好活罢……”
这么多年来,夜深人静时他总是难以入眠,总是就反反复复地想,他的出生,乃至他娘亲的出生,与他父亲的相遇相恋,或许一开始就都错了。
其实他的内心深处,恨的是自己,怨的是自己,怕的……也是自己。
何苦渡却说,每个人都种下了自己的因,得到了不同的果,彼此之间的缘分纠缠在一起,因果也纠缠在一起,根本说不清谁对谁错。
公仪良面色颓然,半晌终于哽咽着,泣不成声。
何苦渡像小时候那样,在公仪良哭的时候默不作声地坐在他旁边,抱着自己的膝盖一言不发。
满室寂静,外面的天有些微微亮了起来。
陈年往事在二人的言语对白中逐渐揭开,真相随之水落石出。
九青听了公仪良的过往只觉得沉重且无计可施,过去已经发生,无力改变,现在活着的人除了悲伤和舔舐伤口,什么都做不到。
顾泉垂头按了按额角,伸手一点,仍在流泪的公仪良慢慢合上眼歪在何苦渡身上。
“神使!”何苦渡看着顾泉叫出声。
顾泉道:“这一夜太长,他冷静下来怎么面对我们?先让他睡一觉,休息片刻吧。”
何苦渡听了,垂下眼道:“神使想得周到。”
她只有趁着公仪良彻底安静下来的时候才能好好看看他,他靠在她身上,美得像是垂死的妖精。何苦渡伸手,犹豫了一下,才摸了摸他的脸。
这场长达数十年,跨越了三代人恩怨情仇的戏终于落下了帷幕。
漫长的黑夜也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