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泉醒来的时候，发觉他正趴在九青的背上，她的肩膀瘦出骨头，却很暖，心跳得很沉稳。
顾泉看着自己小小的手，呆了半晌才开口：“九青？”
九青背着顾泉一边走一边道：“你醒了？有没有好一点？”
说着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蟠桃给顾泉：“上次你都没怎么吃到，我偷拿的，你可不许骂我，仙后娘娘让我随便吃的。”
顾泉接过蟠桃，垂下眼眸：“你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九青笑了：“那可不行，身为掌事神使，照顾好上神大人是应尽之责。”
九青又道：“我本想腾云走的，但是越到这片山的里面，法术越是使不出来，只好背着你，委屈你了。”
顾泉摇摇头，乖巧地捧着蟠桃趴在九青肩上：“这样就好。”
他顿了顿又道：“这座山被设下了结界，那位山君能同时伤到你我，并不是普通地仙。”
九青脚步一停，浓绿的森林里悄无人声，她继续走：“那他是谁？”
顾泉将掌心里封印住地仙的灵魂的符咒递给九青看：“他是神族的遗物。”
九青看着顾泉掌心里微弱的光芒道：“遗物？”
顾泉收回符咒道：“上古神族可以化为多个□□，灵魂寄居在心里，神识则在脑中。□□多是肢体的部分或是灵魂，神识的部分所形成的，如我，便是将神识和灵力分散在人偶中，才能出得了合虚山。”
“这名地仙不知是被谁安排到这里，守护此山结界，后又触发了他的执念，化为邪念，最终成为堕仙。”
“你说是有人可以安排他在此处守护结界，难道是……”
顾泉点头：“没错，那人本意不是叫他守这座山，而是守这座山后的东西。”
九青道：“鬼面具？”
顾泉道：“不止如此。”
九青惊疑：“还有什么？”
顾泉略一思索，道：“现下还不能确定，还待再看。鬼面具所指之地便在这片山区之后。”
九青蹙眉：“山君已死，幕后之人难道不会发觉？”
顾泉道：“所以我用了人偶替代，又暂时封住山君，但事急从权，掩盖不了太久，定要尽早查清真相。”
九青把顾泉往上托了托：“对了……你是故意让所有人都忘记你的罢？”她早就想问了，一定是这样的，否则，该多寂寞呢？
顾泉不说话，很久以后才轻轻说：“不是。”
脚踩在树叶上，脆脆地响，九青不说话，慢慢地走。
过了一会儿，九青想起什么似的，递了罗盘给顾泉说：“罗盘我已经修缮好了。”
顾泉接过罗盘，看着罗盘上精细繁复的咒语刻文默默道：“你没丢……”
九青：“嗯？”
顾泉把罗盘挂在脖子上，贴身藏好：“没什么。”
九青回道：“哦，蟠桃早点吃噢，好吃的。”
顾泉乖乖咬了一口：“嗯。”
山君已死，留下的结界顾泉和九青已经能够通过，但是灵力仍旧无法使用，九青脚程纵使再快，出了这片山区也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出了山，视野顿时开阔起来，令人心情也随之豁然开朗，前面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甚是热闹的一个村镇。
看了三天遮天蔽日的绿色，乍然见到这样富有人气的，繁花盛开的小镇，陡然让九青松了口气。
下一刻她就觉得不对劲起来，不论其他，交州偏远之地哪里来繁华热闹的小镇？况且又在结界之后。
镇口近了，顾泉挣扎了一下：“九青，放我下来。”
九青：“……你不会是不好意思罢？”
顾泉肃着脸：“放肆。”
放肆又不是这一回了。
九青挑了挑眉：“我不放，上神大人要如何？”
情况稍好些，她就又开始耍流氓了。
顾泉缓缓道：“你在如意教坊从叶木花手上……”
九青：“……”
不是吧！我特地悄悄去拿的东海明珠你也知道！
九青麻溜地把顾泉放下来，抻抻胳膊：“唔，是该活动一下。”
顾泉轻轻哼了一声。
九青：“……”
钱比较重要，钱比较重要……但是明明都是她赚的，为什么每次最后都要上交给顾泉！还看他的心情拨零花钱！名义上是明泽上神在养她，但是出钱的都是她……怎么想都很悲惨……
两人走近镇口，发现镇口处竖了很高的白石牌坊，上面刻着“代面坊”。
代面，便是面具。
刚走进镇口，九青就看到六七个人坐在镇口，也不出去，略显痴呆地看着天空。
刚刚迈过牌坊口，一个小孩子就一边跑一边回头笑，没注意到九青直接撞到了她身上！
“你……”九青一只手拉起小孩，她膝盖都跌破了皮，仰头却没什么痛苦的表情，甚至笑嘻嘻地道：“姐姐好看！”
说着就站起来，一个愁眉苦脸的妇人连忙跑过来把她抱起来：“谢谢这位姑娘，小女儿不懂事。”
九青道：“没事。”
妇人皱着眉头掐了小女孩一把：“成天混闹，走，回家！”
小女孩被骂了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模样。
九青一抬头，发现这一条街道无比之长，几乎看不到底。
街边的摊贩，多数的店铺全都在贩卖面具，纸糊的，木雕的，铁铸的，能想到的这里都有了。
代面坊就是以面具发家的，镇里人人都以做面具为业，几乎人人都会画面具，人手一个面具。不少小孩子头上顶着或者是脸上戴着面具四处溜达玩耍。
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涂脂抹粉，怎么好看怎么打扮，连两三岁的幼童也拔了眉毛重描，涂上两团喜庆的胭脂，越讨喜越好。
外面的商客不知怎么进来的，买卖面具都是成车成车的，然后拉到长街的尽头，再也看不到。
两人刚打量完，几个五六岁的孩子戴着怒目圆睁的红色恶鬼面具，手拉手将顾泉和九青围在中间转起圈来，还唱道：“外来客，外来客。好模样的外来客，何处来？何处来？往何处？往何处？”
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爬上九青心头，她面上却是笑盈盈的：“乖，姐姐有事，自己去玩儿。”
一个男孩子高声叫起来：“答错啦！答错啦！”
接下来那群孩子一哄而散，好几个孩子把面具推到头顶上，露出或平静或开心或悲伤的表情，只有声音可以感觉出来他们看热闹的心情。
这感觉，让人太不愉快了。
顾泉笑了笑：“入乡随俗，我们去买面具。”
九青掏了掏乾坤袋，很想哭一句穷，从顾泉那里多挖一点零花钱，转眼想到顾泉早知道她有钱了，只好忍着肉痛不去碰那一鼻子灰了。
九青拉着顾泉，找到一个看似比较好说话的摊贩那里，笑问：“这面具怎么卖？”
那摊贩是个精明能干，唇红齿白的小伙子，他没说话已经端了一脸笑起来：“哎呀！您真是太有眼光了！满条街就属我的面具用料实诚！您细瞧瞧，保管好！”
九青随手拿起一个面具，也没细看道：“是挺好看，想多买两副呢。”
那摊贩喜笑颜开，忽然像是想到什么道：“不过……您是哪里来的？怎么从后山出来？那里鬼打墙呢！就没见人进去过，也没人出来。”
他们进来的不是镇口而是镇尾？
九青摩挲着面具，笑道：“我学了些小法术，是四处云游的旅人，却在后山迷了路，误打误撞进了这里，绕了好几天，可算出来了。”
摊贩细细打量了九青，然后道：“哎呀我说呢！寻常人是出不来的，姑娘人美，有大福！若是姑娘买，便是半价出售，姑娘要是再朝我笑一笑，我便白送！”
四周的摊贩早看见了九青，只是没来得及搭话，听了也纷纷起哄：“难得看到这样貌美的姑娘，来来来，我这边也白搭一副！”
“去去去，你就一副普通皮相，还敢污此姑娘的眼？来我处，姑娘要什么花色，我当场绘给你！”
“哎哎哎，没比我家更好的了！我家的面具画技还是我们镇长女儿教的！她是顶顶的大画师！”
“小姑娘莫听他们这些混子的，姐姐家的代面才是一绝，包你满意！”
“唉唉唉，听我老婆子一句话，姑娘既然四处云游，那就安心在代面坊待上几日，这样好的样貌，吃住必是免费的，最好就住下来。”
“要不住下来罢，镇长也一定高兴！我们瞧着也喜欢！”
九青：“……”她知道这副皮相长得好，但是放在美人遍地的仙界，也不过中上，到了代面坊享受这种待遇还真是头一回。
“等等等等，还有这孩子……”
话到此处，所有对着九青热情洋溢的脸全都一僵。
“长得清秀……但是……”所有人都低声窃窃私语，神情微妙地看着九青和顾泉。
顾泉怎么了？
“出去！出去！此子不祥！相貌丑陋！出去！”一个敷粉肃容的老妇人高声叫道。
“天啊！他是个……好丑！丑而不自知！恶心！恶心！脏了代面坊的地了！这种人怎么能进我们代面坊！出去！出去！”所有人瞬间变了一副面孔，看向顾泉的眼神越发厌恶起来，高声叫嚣着。
这座代面坊是怎么回事！九青听得血都要滚起来了，正要说话，却被顾泉轻轻扯了扯衣袖，他的神情很从容，似乎被别人厌恶唾弃并不是什么大事。
“为什么？”他抬起清凌凌的眼，透过水晶镜看着众人。
众人都被他的一双眼看得一呆，不自觉地别过眼，有些心虚。
“因为他是个半瞎！一个残缺不全的瞎子！”
九青乍然回头，看着笑嘻嘻的小女孩，正是刚进镇撞到她的女孩子。
九青几乎是极度温柔的，极度和气地说：“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小女孩依旧笑嘻嘻的：“这里不欢迎你们，快点走吧！”
九青笑起来，眼神却极冷。
她举起手，好像是要去摸小女孩的头。
顾泉一下子拉住九青的手，轻轻紧了紧。
九青恍惚了一瞬，像是回过神来似的，收回手笑眯眯地说：“你们让我们走，我们就走，那多没面子？你为什么叫我们走？你不说，我还偏要在这里多呆一会儿。”
小女孩还是一张微笑的脸：“让你们走你们不走，那你们就呆到死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