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珠停顿了片刻,思量一番带着柳苏想要绕过前面的人。
那不速之客目光漠然,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意图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明珠再向前走一步,面前就拦了个身穿短褐的男子:“这位医婆,我们家公子有请。”
顾明珠再转过头,那人下颌如刀刻般分明,这样侧过头更添了冷峻。
身边的柳苏立即看向她,柳苏是在等她的吩咐,只要她点点头柳苏就会与他们拼命。
没这个必要,她也不想让柳苏吃亏。
既然走不脱了,她就不准备走了,顾明珠抱紧了药箱,抬脚向那人走去,顺着风向站在了他上首,然后不经意地狠狠抖了抖衣衫。
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登时传来,像是进了几十年没开窗的药房,味道直冲人额头,魏元谌不禁皱眉。
“我家娘子问你有何事?”柳苏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
魏元谌再看向那医婆,医婆瑟缩着将药箱抱得更紧了些。
魏元谌没有说话,初九拿出一锭银子:“将方才在那房子里听到的话都说了,这银子就是你的。”
魏元谌走远了些,只等初九盘问出他想要的消息。
“三爷,”初九半晌走过来道,“那医婆今夜前来,是为了给这里的人看诊,之后被请去那房子给那些人治病。”
初九说着扬了扬手里的药包:“这就是她的神药。”
神药?
初九在魏元谌的目光下低了头,三爷定然对他很失望,让他去问话而非拿什么神药,可他反反复复询问了几次,那医婆知晓的只有这些。
魏元谌再去看那医婆,只见她撩开遮在脸上的纱罗,将银锭送到了嘴边,虽然天黑看不清楚她的脸和动作,但也能猜到她在咬那块银子。
如此的迫不及待。
“还有呢?”魏元谌继续问过去,初九今日有些吞吞吐吐,办事也不那么利落。
“没了。”初九舔了舔嘴唇,第一次有种深深的挫败感,问话的大忌就是遇到一个蠢人,那医婆眼睛中只有她的神药和银钱。
见到三爷满色不善,初九接着道:“那医婆是个哑巴不会说话,她不识字更不懂写字,我怕她是故意搪塞,检查了她药箱,找到了几张方子,那方子上记的东西,都是这样的……”
初九说着将手中的纸打开,鬼画符般的东西登时映入魏元谌的眼帘,满纸没有一个像字的东西,坊间不识字的人有许多,他们都用自己的法子记些事,记的东西自然也只有他们自己能看懂。
“他那小厮呢?”魏元谌道。
初九回话:“那人前年得了时疫,被她所救,虽然人活过来却坏了耳朵,平日里只看人嘴型说话,方才在那房子一片漆黑,他也没看到什么。”那医婆哪有什么医术,说不得那人的耳朵就是被她治坏的。
魏元谌看向那破败房子的方向,所以那些人才敢让她前去诊治,这医婆是哑巴又不会写字,就算发现了什么,想要说明白也不易。
今晚的事,这医婆全都看在眼里,原本想着从这医婆身上问出些他不知晓的情形,如今看来很有可能一无所获。
拿到那牢中死士的验尸的文书他就知道,最近一两日必然会出事,之前的盗匪案也会就此“水落石出”。
案子布置的痕迹太过明显,用一个能透露出采石人身份的死士来杀人,就等于将线索拱手送给衙门。
崔祯从宣府赶回太原,想要赶在他前面掌控局势,如今有了些线索,崔家自然会有所动作,所以他让初九守在崔家。
崔家还真发生了不少事,怀远侯家女眷搬离了崔家,崔祯的亲卫盯着崔四老爷不放,他虽然怀疑那位顾大小姐的痴傻病,可她毕竟是个女子,就算有所算计也行动受限,顶多在她出现时有所防备,不用花费太多精神在她身上,于是他让初九跟紧了崔四老爷。
天黑之后崔四老爷走出家门,上前与那更夫说过话,更夫离开之后四处行走,到了南城附近开始东张西望。
南城方便藏匿秘密的地方自然是这永安巷。
永安巷鱼龙混杂,这样的地方往往能得到真正的消息,他刚到太原城时就曾去查看过,今天更是一早就让护卫守在永安巷附近,果然发现有人躲藏在那里,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
到了报更的时辰,应该出现的更夫却没到,那人就开始烦躁不安,一路跑回这破房子,他也跟了过去。
那人在房子里说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那医婆是被请去给他们治病的,与这桩案子无关,可医婆在为那些人诊治时,说不得会听到什么话,所以他带着初九等在这里,询问这医婆。
魏元谌向那医婆走过去。
医婆开始瑟缩着发抖,只是将手中的银子握得更紧了些,待到魏元谌到了跟前,她已经缩在了柳苏的身后。
“不会说话?”
顾明珠点点头。
“不识字?”
顾明珠再次点头,这男子一双如寒潭,大多数人看了大约都会忍不住说实话。
“那你何以行医?”魏元谌淡淡地道。
顾明珠依旧紧紧地抱着药箱。
“将药箱打开我瞧瞧。”魏元谌吩咐初九。
初九立即上前将药箱从药婆怀中拿过来,托在手中打开,手中的提灯也凑过去,方便三爷查看。
里面瓶瓶罐罐倒是不少,还有些符箓、黄纸、草香和一些动物骨骼、石头、破布条,医婆会的大多是些把戏,有人甚至请神鬼、仙家为人治病,从这些东西里能看出,这医婆的手段骗多医少。
看完这些,魏元谌再次问:“那人的病可治?”
这男人根本不信她的医术,说这话不过就是试探。
顾明珠笃定地点头,医术越是精湛越知治病救人的艰难,那些只粗通皮毛的人才是真的无知者无畏,游走在坊间的医婆哄骗病患,骗着骗着自己也信了,连自己都骗不过的医婆,如何能骗别人。
顾明珠看到这男人的目光微闪,大约已经将她当成了蠢妇,在金塔寺中她猝不及防差点露了马脚,如今有了准备再遇见他时,便要他栽到她手中。
魏元谌扫过药箱右侧,手指轻敲,那里有个暗格,如果不仔细查看很难发现。
魏元谌将暗格缓缓拉开,刚要去看暗格中东西,身边的医婆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不管不顾地扑上来抢夺。
一个粗妇自然近不得他的身,他轻易将暗格里的瓷瓶拿在手中。
那医婆立即“呜呜”地发出古怪的声音,她嗓子有疾不能说话,奋力之中只能发出这种响动。
柳苏立即上前:“那是我家娘子最贵重之物,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柳苏欲从魏元谌手中抢夺,却被初九三两下制住。
那医婆模样比之方才突然被拦下还要焦急。
魏元谌摇晃了瓷瓶,凑在鼻端闻了闻,看向初九:“让他们走吧!”
正等着动手的初九有些惊讶,三爷的意思这两个人没有了用处,难道不再加以盘问了?
三爷明明发现了蹊跷,那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初九将药箱还给医婆,从三爷手中接过了瓷瓶。
“这是我家娘子的药。”
既然三爷放他们走,那瓷瓶必然没有问题,正要还给那医婆,医婆正好在此时冲过来,两个人撕扯间,那瓷瓶不慎从那医婆手里掉落。
“啪”地一声,随着瓷瓶破碎,一股腐烂的恶臭气味儿顿时散发出来。
初九忍不住遮掩口气,而那医婆却想被毁了至宝般,用手在地上摸索,然后将瓷瓶里洒落的东西向自己脸上擦去。
她涂抹着,喉咙里还发出怪异的声响,仿佛十分心疼。
魏元谌淡淡地道:“给她些银钱打发了。”
听到银钱两个字,医婆果然安静下来,立即站起身向魏元谌行礼。
初九拿着银子走过去,递给那医婆之后就要收手,那医婆却将一样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我家娘子这药很好,剩下的留给你们了。”
初九低下头,只觉得臭味儿熏鼻,那药瓶没有完全被打碎,还留下半个瓶底儿,如今全都握在了他手中,他恨不得立即就将东西丢开。
魏元谌乜了一眼初九:“那药箱中唯一的好药。”
“三爷。”
初九哀叫一声,想起了暮秋对他的嫌弃,会不会下次出来三爷还带暮秋,不要带他了,下次差事他定然会做好,找回他的脸面。
……
顾明珠抱起药箱慌忙前行,得了便宜自然要立即逃离,至于那瓷瓶中的药,乃是草药中最臭的“阿魏”,本是用来遮掩她的身份和脸上伤疤用的,这味道冲鼻,抹在她脸上的“脓疮”上,就不会有人愿意仔细探究她那“脓疮”的真假。
阿魏可以用来治疮,没有人会怀疑她涂抹此药的动机。
现如今她用不着这药了,就留下来送给他们,仔细想想这味“阿魏”与那人甚是相配,都是苦、辛辣的极臭之物。
如果她猜的没错,这人出现在太原府或许还有散痞、杀虫的功效。
身份贵重,在朝廷任职,暗中查案,极有可能就是崔祯口中的魏元谌。
她还是周如珺时,就听说过那位魏三爷,魏三爷才华横溢、俊美异常,不过因为有父亲的珠玉在前,她自己也有一副好皮囊,对于这些溢美之词她听过太多,不甚在意,自然不曾打听魏三爷到底容貌如何。
做了顾明珠之后,她除了筹备自己的事,就是在家安心静养,知晓些朝中政局动向,没有专去探查某个人,自然也没机会见那魏三。
早知有今日之事,当年不若看上两眼。
柳苏低声道:“他们会不会再盯着?”
顾明珠摇摇头,不会了,她没有破绽,今夜他们又有许多事要做,这人隐瞒身份偷偷暗访想必也没有带太多人,他虽然多疑,也不能处处牵扯精神。
也就是说,她已经平安了。
希望下次她办要紧事时,不要再遇见这阿魏。
难为她上次装傻,这次装哑,不知下次要装什么,这医婆的身份定要用得久一些才合算。
顾明珠吩咐柳苏:“永安巷那边有人再请医都要记下来,消息送到长老爷那里,有人问起我,便说去乡里了。”
柳苏点头应承。
顾明珠道:“以后再见面可能就要去长老爷那里了。”她只想要平安顺利些,达到这个目标很难吗?
为何每次都要心惊肉跳。
……
崔家。
崔四老爷被人从梦中唤醒。
“怎么了?”崔四老爷起身问过去。
“四老爷,”管事立即上前低声道,“衙门去了永安巷,听说抓到了贼人。”
听到这话,崔四老爷忙起身穿上衣服,匆匆忙忙向外走去,他必须确认一下这个消息。
“四哥,”崔祯低沉的声音响起,“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