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靖南把车停在赵家院子里,赵咏琳就睡在他身边的副驾驶座上,长发盖住了她半边脸,似乎睡得不**稳的样子,白靖南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他视线锁在她脸上,伸出手想擦掉她眼眶下的泪痕,手伸到一半又收回来,将目光投向寂静的窗外。
赵家的别墅有些年头了,抗战时期的西式建筑物,听说,赵达的祖父是清末有名的买办资本家。
经历了亡朝,混战,建国,**,这座建筑物随着赵家历经百年沉浮,所以赵家即使在外有购置其它的房产,赵达也不愿意搬离,只在原有的建筑物上做些修建,祖上基业不可废,这算是赵家的百年住宅。因此这个院子里的树木也都是上了年纪的,有一种沐浴风雨后的沧桑,对于这里的一切,白靖南比自己的家还熟悉,他认识赵家兄妹的时间很早。
白家在战争时期迁到**,在**回归后又回到内地发展,两家在祖上就有些渊源,几代交情。白靖南小时候偶尔会跟随父亲到江乐来赵家做客,后来十四五岁正式回到内地念书后就成为赵家的常客,或许是那段岁月深深根植于记忆中,他几乎把赵家,把眼前的这个地方当成他的家,也以为有一天会成为这个家的半子。直到欧子文出现,他才不得不正视自己长久以来错误的归属感。
赵易东从车上下来看见白靖南的车子,他过去敲了敲车窗,白靖南见是赵易东,也开了车门下来。
赵易东还没看见车子里的赵咏琳,他问道:“来了,怎么不进去。”
这两三年,白靖南来赵家的次数日渐减少,就是某些重要的节日,他有时也只是打一通电话过来问候,所以这时候过来,赵易东难免惊讶。
白靖南道:“咏琳喝醉了,我送她回来。”他打开副驾驶座上的门,解开赵咏琳身上的安全带,想把她抱下来,赵易东又把车门反推回去:“不急,我们说两句话。”
白靖南和赵易东走到院子一角的一棵大树下停下来,赵易东替各自点了一根烟,吐出的烟雾在夜色中漫开,遇风飘散。
赵易东道:“咏琳今晚找你一起喝的酒?”
白靖南道:“要是我在,不会让她喝到醉。”
“靖南,我一直当你是兄弟,你和咏琳走得近那阵子,我也希望你和我们家的关系能进一步,但是,现在,我必须得告诉你,我希望你和咏琳保持点距离。”
白靖南抽烟的动作顿住,夹着香烟的手也慢慢的放下去,眼里的瞳孔在收缩:“兄弟?兄弟就是这么当的?”
赵太太在欧子文面前有意的疏远他,他虽然有点心寒,不过能理解,但是,白靖南没想到,连跟他情同手足的赵易东也有这样的想法。
他跟赵易东十几二十年的交情,竟然还抵不过欧子文和咏琳交往的两三年!为了不让姓欧的误会,赵易东竟然如此不念旧情。
赵易东道:“是兄弟才和你说实话,咏琳和欧子文的事情她自己会解决,你要知道,在她和欧子文的感情里,你只是一个局外人,所以你不必再让自己搅进去,我了解咏琳的脾气,你这样做也只是吃力不讨好,还是,你对咏琳一直没有死心?”
白靖南狠狠的吸一口烟,扔到地下:“不管我和咏琳是什么关系,我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在姓欧那里受委屈。”
白靖南转身回到车旁,拉开门,想把赵咏琳抱下来,赵易东也跟着过来,阻止道:“我来吧,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我刚才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
赵易东把赵咏琳从车上抱下来,白靖南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赵家打开又紧闭的大门里,他也坐上车离开,因为隐隐的愤怒,他扶着方向盘的手用力得青筋都浮出来了,车子不断的加速,车窗没有拉紧,外面风灌进来,呼呼有声,他想不通,赵易东今晚突然抽的什么疯!
……
赵太太还没睡,赵咏荟傍晚刚从外地回来,赵太太正指挥厨房的阿姨给赵咏荟准备宵夜。
见到赵易东扶着醉醺醺的赵咏琳,赵太太嚷道:“你们怎么一起回来,咏琳怎么喝得这么醉啊……”
“靖南送她回来,在门口遇上。”
“靖南是怎么回事,怎么能让咏琳喝这么多酒,要是让子文知道了……”
“妈,你别说了,先让咏琳上去睡觉。”
“你带她上去,声音小一点,你爸在家,不要让你爸看到了。”
从赵咏琳房间里出来,赵易东又被赵太太堵住,赵太太把房间开个缝,看着睡在床上的赵咏琳,低声问道:“咏琳最近是不是有不开心的事情?”
“偶尔聚会喝个酒,能有什么不开心!”
“不是,你没发现她最近回家过夜的次数越来越勤了,是不是和子文闹什么矛盾了?”
三个子女中,她最宠赵咏荟,对大的两个基本不怎么上心,一是,赵易东和赵咏琳自小就有自己的主张,她基本插不进手,二是,她把精力都放在小女儿身上,自然忽略了上面的两个孩子。
赵易东道:“咏琳还没出嫁,回家过夜有什么奇怪,我先去睡了。”
赵太太拉住他:“等等,我话还没说完,你急什么!”
赵易东疲倦的揉揉额头:“妈,我真的很累了。”
“再累也得听我把话说完,明晚你抽出点时间来,我帮你约了何太太的侄女见面,我见过照片了,长得都不输我们家咏荟,听说也是学建筑的,你们在一起肯定有话题聊……”
赵易东没耐心更没兴趣听下去,回到自己的房间,锁上门,只余下赵太太气愤的拍门声:“你听到没有……”
半天没听到里面的动静,赵太太才不甘心的翻翻白眼,扭着腰走了,虽然柯瑞安搬出去了,但是只要自己的儿子还没结婚,她就放不下这个心,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尽早娶一个称心如意的儿媳妇回来才能够永绝后患,只是她一年安排了不下十场相亲宴,把江乐能上得了台面的未婚女孩都挖出来了,也没有哪一个能让自己的儿子看上眼。他要么干脆爽约,要么跟人家见过一次面,就彻底没了下文。
赵太太也气得跳脚,却也莫可奈何,自然把这笔账又算到柯瑞安的头上,认为是柯瑞安暗中使手段勾引赵易东!
第二天,赵咏琳起床活动着僵硬的脖子,对于昨晚怎么回到自己房间一点印象都没有,洗漱好下楼,家人都已经围坐在餐桌旁了,连赵咏荟都打着哈欠坐在位置上,赵咏琳道了声早,拉开凳子,坐在赵咏荟身边。
赵太太让佣人拿碗筷,赵达抬眼问道:“你昨晚又喝酒了?”
“和江舟一起吃饭,喝了点。”
赵太太数落道:“那你怎么让靖南送你回来,要是让子文看见了还不得误会啊,现在你是在和子文交往,不要动不动的就和靖南走在一起。你还是节目主播呢,走出去大家都认识你,让人看见了,影响多不好。”
赵咏琳头疼,残留在体内的酒精还没有完全退干净,她问道:“昨晚是靖南送我回来?”
一直没说话的赵易东开口了:“以后,你有什么事情不要再找靖南,你不是三岁小孩,应该懂得怎么处理自己的感情,不要在欧子文那里受了挫折,就把靖南找出来诉苦,既然你和靖南没有可能了,就不要时不时的去撩拨他,这样不负责任的行为,害人害己。”
赵易东严厉的口气把赵咏琳惹火了,她道:“哥,你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就算是靖南送我回来又怎么了,他又不是第一次送我,而且也不是我主动去找他的。”
“你没有主动,但你也没有拒绝,你从来没想过让他真正死心,甚至你心底还享受着他为你鞍前马后的感觉,你明知道他放不下你,所以你才肆无忌惮的利用着他的感情,让他一次次的为你的失意买单,最后还推得干干净净的……”
赵咏琳扔下叉子,银质的叉子落在陶瓷盘子上,一声清脆的声响。
赵咏琳霍地站起来:“哥,你是不是太过份了,你哪里不痛快要冲着我来!”
赵达出声:“行了,都别吵了,易东,你确实讲得过份了点,不过,咏琳,你哥说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以后你和靖南尽量不要走得太近……”
赵易东起身,用力的推开凳子,拿了车钥匙先上班去了。
随后,赵咏琳也转身上楼。
赵咏荟忍不住跟赵太太嘀咕:“哥他怎么了,干嘛发这么大的火啊。”
“别理他,来,吃早点,中午想吃什么,我让李阿姨去买。”
“中午不回来,有一场服装发布会。”陈墨阳旗下的依嘉服饰品牌要请她做代言,中午就可以见到心心念念的人,所以她才有这么好的心情,一大早就爬起来。
…………
办公室里,柯瑞安一边工作,一边又忍不住分神看了眼放在手边的手机,从昨晚到现在依然没有电话,没有信息。
虽然早已知道他会把自己说的话忘得一干二净,但还是阻止不了那一丝不该有的期待,她看着安安静静的手机,有点气恼,气自己这么久了,竟然还没有学会死心。她干脆抓过电话扔进办公桌的小抽屉里,刚放进去,铃声就铿铿锵锵的响起来,是赵圣庭的电话。
赵圣庭道:“秦晴今天过来江乐,晚上见一面。”
“什么时候到?”
“已经到了,刚把她从机场送到宾馆。”
“晚上……”柯瑞安略作沉吟。
赵圣庭听她那头为难的语气,问道:“怎么?晚上有约?”
柯瑞安想了想,道:“没事,我有时间,下了班给你打电话。”
以前,她下班后的时间都属于白靖南,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空,什么时候能早回,害怕万一出去,他来找自己会扑个空,现在,越来越没有这样的顾虑了,不过,今晚张月叫她过去阮家吃饭。
两年前,阮德海从丰南拿到第一个工程单子的时候,张月在阮家终于能挺起腰板了,现在逢年过节,阮德海还会亲自给柯瑞安打电话,热情的邀她过去一起吃饭,柯瑞安大多时候都会拒绝,只有一两次实在推不过去,只能够去。
连阮德海前妻的一对儿女见到她都笑脸相迎,毕竟这世上没有人和钱过不去。
张月来看她的次数也越来越勤,但是依然弥合不了缺失了十几年的亲情,对于柯瑞安来说,张月的这份母爱已经太迟了,已经有了太多的附加条件在里面,如果她没有帮张月在阮家站住脚,如果不是阮德海点头,张月还会像今天这样关心十来年都不曾来见一次面的女儿吗?答案是不!所以,她当年虽然帮了张月一把,但并不代表着她原谅张月了。
晚上,柯瑞安到和赵圣庭他们约好的地方,是一个两层的小酒吧,很不错的一个休闲地,放着舒缓的音乐,头顶的灯光幽暗,一点恰到好处的小资情调。
客人也大都是写字楼里的白领和精英人士,白天的疲倦后只想舒服的窝在沙发里静静的喝点酒,听听音乐。
柯瑞安平时也经常会和赵圣庭过来一起喝一杯,这里的老板是赵圣庭的朋友,所以,总会在二楼视野开阔的地方为他们留一张桌子。
柯瑞安刚上楼梯就在平时坐的位置上看见了秦晴和赵圣庭,落座后,赵圣庭招手让服务员给柯瑞安送酒。
柯瑞安看着秦晴面前的酒杯,道:“秦晴,你怎么也喝酒。”
秦晴还是笑得那么温柔而娴静,她道:“我平常也喝红酒,圣庭说这酒不烈。”
赵圣庭拍拍秦晴的肩:“哪那么柔弱,她可是武将后代,她爷爷六十度以上的白酒都是论斤喝的,到她,再不济也能喝个几两。”
柯瑞安提出疑问:“军人不是不能喝酒吗?”
“谁说的,军人喝酒才显豪迈,我外公就是个酒坛子,碗口粗的杯子,一口闷下去,气都不喘。”
柯瑞安知道这两人都是从北京某军区大院出来的,家里的直系亲属,旁系亲属都和中国共产党军队有着不解之缘。
因为赵圣庭的缘故,她现在和秦晴都相处成了好朋友,之前,柯瑞安以为秦晴是喜欢赵圣庭的,这两个人不论是外表或是家世都相当,更何况还是青梅竹马。但是后来柯瑞安又打消了这个想法,一个女人要是喜欢一个男人,是怎么遮掩都会露出马脚的,更何况是像秦晴这样心思单纯的女孩。
而且,秦晴也不常来江乐,偶尔过来了也只呆两三天,甚至更短的时间就回去了。
但是……柯瑞安又想,如果秦晴真不是在等赵圣庭,那为什么一年又要来那么一两次,要知道,一个城市要是没有你想见的人,你这辈子几乎都不会踏足,所以哪怕秦晴是个心思单纯的孩子,对于这件事情,柯瑞安也捉摸不透。
柯瑞安喝了口服务员端上来的酒,问秦晴:“这次专门过来玩还是有事情?”
“我们乐团在这边的大学有个公益演出,大概可以留三四天。”
“要是住宾馆不方便的话可以过来和我住几天。”
秦晴摇头拒绝:“不用了,住在宾馆挺好的。”
赵圣庭道:“住在你那里才是不方便。”
赵圣庭虽然不知道秦晴这两年往江乐跑的具体原因是什么,但是也知道肯定是有特殊原因的,当年,于成美一口咬定秦晴放弃去维也纳是为了他,这可把他冤枉死了,他后来逮到秦晴,亲自问她。
她支支吾吾的,最后哀求道:“圣庭,你就当帮我个忙吧,我真的不想出国。”
他问:“为什么,去维也纳深造不是你们音乐人的梦想吗?”
她说:“我不是只有这个梦想。”
至于她另外的梦想是什么,她不肯说,但是,女人除了事业不就是爱情吗?这不难猜!
这两三年,她往江乐跑,两边的家长都以为是为了他,所以都乐见其成,赵圣庭只能暗暗祈祷这个丫头只敢心里想想,千万不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要是出了事,她们家的人估计单手就可以把他当柴劈了。他还不想死得那么冤。
柯瑞安以为赵圣庭所说的不方便是指白靖南,所以她没再说下去。
赵圣庭起身,道:“你们都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们点几样东西上来。”
秦晴看着赵圣庭的背影,道:“圣庭人挺好的,很会照顾人。”
柯瑞安强调:“是很会照顾女人!”
“其实……圣庭没有你想的那么花心!说不定你以后会发现他是个很痴情的人”
柯瑞安不赞同的摇头:“你是没见过他换女朋友的速度。”
“或许……”
柯瑞安等着她往下讲,秦晴咬咬唇,最后却没再说下去。
一向安静的空间突然吵杂起来,好像楼下的客人起了争执,柯瑞安攀着手边的雕花铁栏杆往下看,正好看见,白靖南抓着欧子文的领口,朝着欧子文的下巴一拳挥上去,柯瑞安惊得一下从座位上弹跳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