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娃娃虽然看起来仿佛一块精致的碧玉，入手却并没有玉的微凉，而是一种软糯温润的触感。感受到羽清的喜爱，竟是满脸的幸福得意之色，再一次咿咿呀呀一番。

“你是说，你是天地灵脉的脉灵？那，凌月呢？方大仙呢？万灵之祖呢？”和这小娃娃交流的感觉仿佛面对万雷之灵一般，虽然它只是在胡说八道一些无意义的音节，羽清却偏偏能够懂得它要表达的意思。

“咿咿呀呀咿咿呀呀！”小娃娃再次手舞足蹈一番。

“你的意思是，凌月和方大仙都是你的一部分？所谓万灵之祖的本体就是天地灵脉的脉灵？那你现在完整了？”

小娃娃扑棱扑棱小手，点点头，又摇摇头。

“还是不完整么……那你现在到什么程度了？他们两个的意识可还在？”

脉灵比划出一个幼年期的手势，然后咿咿呀呀的解释着，凌月和方大仙的记忆都在它脑袋里，他们的意识融合成自己的意识。

羽清有些尴尬，想想如此可爱的一个精致小娃娃，竟然是由一个老头和一柄剑组成，怎么想怎么奇怪。

仿佛是明白羽清心中在想些什么，脉灵双手叉腰，小小的脸蛋儿气鼓鼓的涨着，大眼睛直直瞪着羽清，仿佛生气了一般：“咿咿呀呀！”

羽清莞尔一笑，道：“好啦好啦，知道你是个幼年期的小宝宝，以后我就叫你小青好不好？”

脉灵这才乖乖趴在羽清怀里，悄悄蹭了蹭羽清的胸口，哼唧到：“咿哇~咿咿呀呀~”

“好啦，听你的就是，不就是什么玄圆一始渊么，走就走，谁怕谁呀！”

奇怪的是，好好的一个神算子，也是策书斋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就这样凭空消失，竟然都没能掀起丁点儿的波澜。

策书斋里面一片祥和，甚至没有人过来问上一句，就仿佛那神算子方大仙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清儿妹妹，今日的学习这么早就结束了？”

走出大院，果然随行一如既往在山脚等着自己。这些天他日日如此，好似完全没有自己的生活。

“嗯，这回是彻底结束啦，以后都不用再来学习了。”可不是么，连神算子都被自己的小青吃掉了，还怎么学习。

想到小青，羽清还是觉得有些神奇。听说自己要下山，小青不愿见太多人，就再次回到了羽清的左腕。左腕上还是那条凌月剑化作的青铃手链，只不过不细看很难发现，其中一个铃铛变成了一个可爱的玉制小娃娃挂在那里。

“那，可是要去玄圆一始渊？”很自然的并肩走在羽清身旁，随行随口问到。

这回羽清可不知道是该感慨随行知道的太多还是知道玄圆一始渊的人太多：“怎么，你也未满三十？”

“清儿妹妹，我看起来有那样老？”

“既然没有，那你为何当初不去参与连绝大会？”

这一次换做随行笑而不语，目光也重新飘离了出去。

既然随行不想说，羽清也没有强人所难的习惯。只是自顾自岔开了话题：“那便一起吧！不过走之前，我还要去看看楚溪如何了。”

绕过一汪池塘，穿过一片竹林，七扭八拐终于到了策书斋专门划给楚溪的院子。羽清站在院门口，看着院子里的瘦弱男孩儿正举着一把木剑一剑一剑劈在一个木人身上，神情严肃狠厉，整个背心都已经被汗水湿透。

羽清摇摇头，走进院子里。随行却停在了门口，并没有跟进去。

“恩公！”看见来人是羽清，楚溪手持剑柄，深深的鞠躬到底。

“楚溪，”直接点破了林溪的假名，羽清也是一脸严肃，并没有分毫的客套和良善：“我问你话，你务必如实回答，不得骗我。”

被叫穿本名，楚溪心中一紧，却并没有其他的反应：“恩公请讲，楚溪知无不言。”羽清已经是他最后的生路，他也没想到这少女竟然是策书斋的人，还在策书斋有着如此地位，不仅给自己安排了专有的院落，还给自己配了数位老师教导。

“那好，你告诉我，你刚刚在院中如此卖力的修炼，为的是什么？”楚溪刚刚的状态绝不是什么心灵福至，倒不如说看起来像是拼命泄愤一般。这样的修炼，能取得什么成果？

“楚溪……是为了复仇。”谨记着羽清的话，楚溪并没有选择欺瞒。他背负家国之恨、血海深仇，楚家王庭的所有人，大楚天下的无辜子民的仇，都在他肩上。

他记得父王母后的英勇就义，记得兄弟姐妹的无辜惨死，记得无数人的哭喊和呻吟。记得那滔天的火焰，流淌下大殿台阶的鲜血。既然他活下来了，背负最后的希望一个人活下来了，他的生命就不再属于他自己。

已经被识破了身份，楚溪也没有再隐瞒下去的打算。国仇家恨，他一定要报。大梁叛军的每一个人，都是他今生的敌人。只要他楚溪活着，就要立志用叛军的血洗刷大楚王庭的耻辱。

原以为羽清肯定是要对他这目的批判上一番，却不曾想，面前看起来年纪并不比自己大的少女却是接着问他：“那复仇之后呢？”

楚溪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复仇之后，说实话，楚溪从未想过。

一夜之间，国破家亡，从最得意潇洒的小皇子，到人人追杀的阶下囚。人世间再无父皇，再无兄长，甚至没有旧部，没有盟友，没有什么富可敌国的宝藏。只凭他一个人，以向一个国家复仇为目标，还能有“之后”么？

“楚溪，会一生为复仇努力。”咽下心中的苦涩，楚溪还是回答了羽清的话。

“我是策书斋的斋主，我若愿意支持你，复仇，小意思而已。你只说，复仇之后，你想怎么样？”

楚溪吞了吞口水。能给他安排如此的院子和老师，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高估这少女的地位了，却不想，她竟然是这名满九州的智囊组织的主人么？

“可是，你既然是策书斋的斋主，那为何不派天命之子入仕，为何要看着我大楚王庭破灭！”

“扪心自问。”羽清提高音调，打断楚溪的质问：“君王昏庸，佞臣载道，百姓流离失所。你大楚王庭值得策书斋辅佐么？失道寡助，自古如是。”

其实策书斋的这一系列决定都并不是羽清做下，但是也不耽误羽清举起这旗子唬人一番。

楚溪低下头，小小的拳头死死握住。没错，他还小，可他毕竟是皇子，生在皇家，哪能一无所知，自然是知道这天下百姓的怨气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他们楚家的灭亡，难道真的是天意么？

“我从来不是什么济世报国之人，一将功成万骨枯，在我眼里谁打下来天下都只不过是在用无辜人的血铺路而已，百姓其实根本不关心他们的君王究竟姓什么，所以你也不必担心策书斋会有所偏向。既然我救了你，总还是愿意给你机会的。现在你只需要告诉我，复仇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

他的确是不知道。他再怎么胸怀大志，再怎么下定决心，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而已。他也曾经是地位尊崇，挥金如土的小皇子，有着至高无上的父亲，有着各怀奇才的皇兄，这家国天下的事情从来不需要他去考虑。

他以为自己可以无忧无虑的过一辈子，只是一夕之间国破家亡，沦落成举国追杀的前朝余孽，他的全部生活都只变成了“复仇”二字，现在却来问他，复仇之后该如何么？

对楚溪的回答并没有任何意外，羽清竟然也没有替这孩子悲哀，而是如释重负一般告诉他说：

“既然你没有目标，那我给你一个好了。复仇之后，做一个好君王，像玄家在世时那般，让天下孤苦有依凭，莫要再有一个你这样的孩子出现。”

“愿天下孤苦有依凭”原本是幽莲谷的开谷箴言。没错，如今人人喊打的天下第一魔教，竟然也是抱着如此宏大的志向开创。

方大仙的许多话，羽清听进去了，认真的思考过了。但是羽清还是觉得自己不是那个能够背负天下苍生的人。她的心很小，只能装得下自己。拯救天下这种重任，她办不到。

羽清只想做一个潇洒的江湖儿女，至于黎民百姓，那不正是一个君王应该考虑的事情么？既然楚溪是自己救下，那么将这个担子交给楚溪，再合适不过。

“你可愿意？”

楚溪呆呆的抬起头，眼中竟然一点点盈满泪水。复仇的目的，是不再让天下出现下一个楚溪么？

他想起父亲书房里太爷爷题下的字，“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这才是一代明君应该希望的盛世么？

一直空荡的心突然间被填满，瘦小的楚溪抬起手抹了抹眼泪，狠狠地点了点头。

“我愿用我一生，为这盛世奠基。”

甩锅成功的羽清笑意吟吟，并不知道面前男孩儿的这一句承诺，在日后奠定了崭新的大和王朝八百载盛世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