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怡儿没有否认，也不愿意解释。

她只是深刻的明白，将一个人推进绝望的深渊可能需要无数件事情，但是拯救一个人，真的只需要一句话而已。

就像当日，冰若对自己所说的那般。

……

云山并不是一座山，而是一条绵延数里的山脉。

由西向东浩荡铺展，与江河的流向不同，云山越近东海则越是高耸，从蜿蜒旖旎到隐约绰绰，直至东端直冲云霄，终年云雾缭绕，难窥全貌，平添一份神秘之感。

福泽宝地，盘踞天下第二修真门派，与山同名，是为云山。传言云山派开山祖师天九道人潇洒世间八百载，纵情恣意，放浪不羁，在九州各地都曾留下美名佳话。

而后世道大乱，魔物凌世，玄氏一族独木难支，却是从不问正义之事的天九道人凛然挺身，孤身一人与那三头魔物大战了三万回合，终于将之镇压在云山之下。

天九道人自此开创云山一派，降妖除魔，问道修仙，将一身传奇术法传承了下来。一时间云山派门庭火爆，桃李天下，数十年间成长为天下第一修真门派。九州之中修仙成风，修真门派一时间层出不穷，天下间正气长兴，魔物隐退，终于在某一日清晨神光大盛，羽化升天。

天九道人成仙飞升，云山一派香火长兴。直至今日，已是江湖有名的修真门派，仅次于拥有造化境界大长老的天池派，位列第二。今日云山，分为山下与山上两大部分。

山下弟子有外门弟子与内门弟子之分，外门弟子广招天下英才，传授修真术法，组成云山一派的主体。内门弟子则分为罗、风、黄、叶四大仙门世家，有独属的修真体系与术法，代代相传。

仙门世家常有弟子行走于世，斩妖除魔。世人对云山一派的印象也大抵来源于此。四家嫡系子弟皆是天资奇佳之人，以奇门术法傍身，以匡扶正义之名广有信徒，为首者俨然与江湖门派掌门齐名。

云山仙门风头太盛，几乎让世人忘记了这一修真门派还有山上一部分。与山下的熙熙攘攘不同，山上弟子不过数十，却无一不是百万里挑一的真正天才，以成仙为目的潜心修行。即使是美名传世的四大仙门世家，也以家族弟子能够入选山上为无上荣耀。

一人上山，足以荣耀百年。

只不过百年以来，山上弟子大多通过仙门会武从山下内门弟子中选拔，因此外人虽然知道荣耀也是难攀。只能从外门弟子开始逐级修行，但是今年，不同。

一月前，蠢蠢欲动的云山神器终于现世。神器择主，不会被强行占据。因此云山派决定，在今年仙门会武之中取消一切限制，天下名士不论何门何派皆可以前往云山彰显实力，能够获得神器认可者，可带神器离开。

此言一出，天下躁动。

想当年玄氏一族凭借一柄神器断碎剑横行于世，为首千门百派千百年，而今全新的神器现世，焉能说不会引发整个天下的改朝换代？此次门派会武没有任何限制，又焉能不引得天下人追逐？

仙门会武之期将至，终年冷清的云山终于沸腾了起来。

“清儿，身体还行么？要不要休息一下？”

说话人一身墨绿的长衫，腰间配着一把紫意盎然的短剑。眉目清朗，面部线条却并不凌厉，反而多了一丝柔和。柔顺的长发清爽的束在脑后，用一个简单的翠绿簪子扎住。眉眼间已然看不出任何一点阴翳，只有隐不住的柔情。

“不用，好着呢！”青衣少女有些气喘，又一次抬起袖子擦了擦额间的汗珠。和冰若在一起之后，少女失去了童子剑凌月的认可，已经不能再驾驭曾经得心应手的灵力，加之自幼没有真气傍身，此时的她，俨然只是一个身法敏捷的普通人罢了。

她羽清可曾经是让正邪两道闻风丧胆的魔教少主啊！真是冲动是魔鬼。

凌月剑仍然好端端的配在羽清的腰间，却再也不能伴着她的身姿起舞。这一柄名满天下的魔剑，此时已然看不出丁点儿灵器的光泽，虽然羽清的剑意仍然可以使用，可没有灵力的催动，剑域已然无法发动，三大灵物也不能再附体，只靠着一柄锋利的长剑和尚不成熟的剑意，羽清可能连筑基境界修真者的防御都无法突破。

即使已然沦落为常人，也并不能折去羽清的骄傲。她十八年来恣意潇洒，做事全凭本心，风光无限时也未曾在意世人目光，今日不过失去了凌驾一切的力量，但羽清还是羽清，世俗苦惑，能奈她何？

“我们已经进了云山境内，怕是马上就借这地形开始了初次筛查。前面路更是难走，不如还是我带你吧！”冰若有些担忧羽清的身子。

云山派山门会武虽然说是不设条件，可是总不能真的让什么小鱼小虾都上了云山去拔神器。必要的筛选肯定还是有的。如今的羽清凭自己的能力能不能通过筛选，他也实在没有把握。

羽清却是毫不领情，她的灵力没有了，她的功法不能用了，但她仍然是傲视九州的魔教少主！

好吧，好像也不是了……

算了算了，那有什么？不论如何，她还是羽清！永不服输的羽清！

“护法大人，你也不要太看不起人！”几步助跑之后纵身一跃，羽清攀上一棵大树的枝丫，荡起身子，翻到上一层山路之上。

十二年习武，就算没有了灵力，羽清也不会和普通人一概而论：“不如就来比一比，只凭脚力，谁能先到一段山的山门之前如何？”

眼看青色的裙摆七扭八闪消失在山林间，冰若的唇角不可抑制的扬起，眸光似乎更加明亮了一些，也不提纵真气和灵力，只是深吸一口气，快步追上：“被我抓住的话，可要亲你了哟。”

一浅一深两抹身影在山林间穿梭，一路上也是超过无数前来拜山的江湖人士。本来，羽清自幼修习的幽莲剑法与幽莲掌法便是名满天下的第一功法，虽然没能修炼真气傍身，但只凭这凌厉的招式，行走江湖问题也是不大。

只不过最近两年一直游走在九州各大门派的顶层之间，见惯了功法卓绝的江湖才俊，才好像世间高手遍地一般。可是这四大门派三大势力原本就已然是凌驾江湖的存在，要知道，在许多平常的习武儿郎的印象里，四大门派，那可是宛若天神一般的至高存在。

四大门派的弟子之下，可还有这亿亿万万的江湖儿女和寻常百姓，甚至一生都不曾仰望过他们的高度。

云山分为四段山，外门弟子修习的一段山山门近在眼前。羽清的体力消耗很大，好在自幼辛勤习武的习惯和三大灵物的淬体让她的承受能力提升了许多。

穿出丛林，行道上已然聚集了许多路人，羽清也放缓了脚步，又一次擦了擦汗，顺着人流走过去。

“他娘的，真是晦气！什么破考核，还说没有限制，净是写骗人的把戏！”人群中一个八尺大汉逆着人流而来，粗布的衣裳缠在腰间，赤裸的肩膀满是污泥与汗水。大汉大敞着臂膀横行，周围人纷纷避让，唯有羽清恰好刚刚走出，又低头擦汗，猝不及防被大汉撞了个趔趄。

“没长眼睛啊你！”四目相对，那大汉先是条件反射的破口大骂，然而瞧见自己撞的竟然是一个娇俏的女娃娃，一时间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还是嘴硬着：“走路看着点！”羽清却弱了许多，也不再计较，继续走自己的路。

看着那大汉的背影，羽清竟是觉得有些好笑。如若是两年前刚刚走出幽莲谷的时候，她可能会立时跳起来打他个狗血临头，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踢到铁板，但是时至今日，她早已不是当初无法无天的少女，那大汉不过一身蛮力，怕是像样的功法都不曾修过，实在难以入了眼。

她羽清，可是数次险死还生，与整个江湖四大门派高端战力交过手而不落下风的人。这种人，打的兴趣都没有的。

“我倒是不曾记得，清儿妹妹竟是如此的好脾气。”

懒散惬意的声音传来，人群中不知何时多出了这一抹鲜红亮丽的身影。帝无炎仍是凤眼轻佻，面带桃韵，一双晶莹水亮的眸子波光流转，俊美的不可方物。

难得的是，今天不知吹了什么风，一向放浪不羁的七魅宗主今日竟然束起了发髻，一身红衣也变成了绑手束腰的侠士款式，如瀑的漆黑长发高高吊起，倒是难得的清朗俊逸。唯有那莹红的玉箫一如既往，欢愉的缠转在修长白皙的手指之上。

不远的冰若已经一个闪身横在羽清身前，腰间的连碧短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漾起青翠的荧光，伴着缭绕的紫气，反握在左手中：“商冰若拜见宗主，不知宗主到此有何贵干？”

“好一个杀气四溢的拜见呐！”玉箫轻飘飘的一挥，便看似无意的挥散了半空中萦绕的紫气，帝无炎轻扬嘴角，似带不满又似乎是早知如此的看着面前的青年：“小若若，本宫，大概是劝过你，天大地大，便不要来云山了吧！”

冰若心下一沉。的确，给自己自由的时候，帝无炎的确是告诫过自己，只要不来云山，便不会再干涉自己的一切。但他既然已知这云山神器乃是他凤族所属，自己作为再世凤王，又如何能置之不理？

然而没等冰若回话，被他挡住的羽清却是推开他走上前来。

“七魅宗主好大的架子，既然不需要下属去做什么，管好你自己便罢了！”

曾经见过帝无炎数次，羽清均是被压制的喘不上气。只不过，羽清如今已经失去了灵力，过于巨大的实力鸿沟反倒让羽清此刻无法感知到帝无炎的强大。

“听闻之前清儿伤重，乃是七魅宗主舍弃百年内力相救。”羽清说出这段话，身后的冰若微微一愣，他并不知道羽清如何知晓这事情，但是羽清并没有停顿：“既然如此，咱们也算是生死之交，无炎兄，想必是不会为难我二人的吧！”

并不理会羽清偷换了“救命之恩”与“生死之交”的概念，帝无炎面上带着调笑，意味深长的看着两人：“许久不见，清儿妹妹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呢！只是，清儿妹妹说我管好自己便罢，却也明白，管好自己真的很难。”

腾的烧红了脸，羽清如何不知道帝无炎意有所指。凌月剑收到腰间而不是手腕，帝无炎肯定意见看出来了什么。瞬间拔出凌月剑指向帝无炎，羽清恼羞成怒，道：“本姑娘难不难与你有什么关系！管好你的小妾去！”

帝无炎却是眉眼含笑，笑意盈盈上前一步，用白皙的手指推开闪着寒光的剑锋：“不过是一块玄铁而已，就不要拔出来丢人现眼了，凌月魔剑的赫赫威名早已被你丢尽了。”

吹毛断发的剑锋竟是不能奈何帝无炎看似无比细嫩的手指，就这样被推开：“本宫只是在为清儿妹妹担忧，失了灵力，妹妹该如何进这云山山门呢？”

虽然被说的十分不堪，羽清却是已然从一时失态中缓过了神。就算是失去灵力之前，和帝无炎动手也无异于蚍蜉撼树，实在没有任何意义：“山门有何难进？”

“看来清儿妹妹对这云山并不十分了解，就这样闯进来也还真是无知无畏。本宫倒是有一份江湖小报，详细介绍了一些山门会武的事情。不如先看看。”随手丢过去一卷纸，帝无炎扬扬手中玉箫，竟然化作一片樱花花雨消失原地。

花雨消散之际，一段单独的传音响彻在冰若的脑海，震得冰若瞬间握紧了拳：“不听话的小若若，你会后悔今日的选择的。”

没等两人回过神，那抹红色的身影又倏的出现在羽清身后。霎时间本就浑身紧绷的冰若灵力暴涨，羽清的一颗心也瞬间提了起来。只不过，帝无炎虽然靠的极近却只是轻弹了一下羽清的肩膀，便再一次消失在原地。

因为离去的太快，声音还回荡在空气中：“本宫会在山门前等候，灵力的问题，解决不了可来寻我。另外，一个女孩子，在意一下自己的衣服好不好。”

一时的强大威压消失无踪，冰若回过神，一身衣衫几乎被汗水湿透。而身旁的羽清却是无奈的发现，那让人闻风丧胆的七魅宗主，突然间出现在自己身后，竟然只是用了不知道什么力量，将自己肩头刚刚蹭上的污泥清理而已。

“清儿，我……”冰若咬紧下唇，多日来勉强构筑的信心在一个瞬间化为虚无。无论他如何进步，帝无炎仍然高不可攀。他仿佛已然进步了很多，前行了很远，超越了许多人，但是仰起头，能够看到的并不是高悬的红日和蓝天，而是帝无炎难以企及的身影。

“没关系的若哥哥，我们没必要和他较劲的。”几经生死，羽清许多事情都看淡了，她又不是什么名门正派，没必要扫清天下不平事，帝无炎如何猖狂与她何干？她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便足够了。

而此时此刻，上天入地，她想要的，只是一个冰若而已。

他是凌驾天下的凤王也好，是自己殿里的普通下属也罢，羽清都不在乎。

“嗯。”

本该是劝解的话语，却并不能安抚羽清的情绪。冰若抬起头，若无其事一般和羽清一起去看那帝无炎留下的小报，只是羽清并没能注意到，她身旁男人瞳孔的颜色，比起刚刚黯淡了许多。

收下羽清一切的那晚，冰若信誓旦旦，从今往后要做羽清的剑。他想要给羽清一个坚实可靠的臂膀，不需要她再为任何事情担忧，可是如今，他又在做什么？

帝无炎给出的精致小报竟然是名满天下的第一情报组织影殿出品，难怪能将这里的事情研究的如此透彻。羽清压下心中浮现的另一个影子，专心看看小报。神器现世，任君采撷，但是前往云山樱池拔剑的江湖名仕必得经历云山四段山门的依次考验。

而一段山的山门之前，是灵力资质的检验。

云山山门，传言是由一块巨大的补天石筑成。这补天石有着天然的监测灵力的效用，拥有灵力的人触碰上，将会依据灵力的性质散发出相应色彩的光芒。而云山的补天石因为足够巨大，可以通过后配的柱形指针来探测碰触之人的灵力潜能。

毕竟，真正的自发性灵力，唯有神族遗族才可以拥有。而普通凡人，只能通过多年的真气修为来获得使用灵力的潜力，有了潜力，再获得某件灵器的认可，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驾驭灵力。

比如曾经的羽清，身无灵力，又无真气，只因为得到了凌月魔剑的认可，便一度可以驭使灵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