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妃被皇后的目光直愣愣的盯着,站得都有些不稳了,永瑆的事她并不了解,对皇后带走他要问问也没什么想法子,只是今日听了令妃所言,觉得皇后贸然从自己脸前带走了永瑆,不过是在打自己的脸面,虽然同是那拉氏族的人,可叶赫那拉氏一族门第声望,哪一点不比皇后的那拉氏高出许多,她又是个性子娇纵的,怎么能受这样的委屈,这才来烟波致爽理论一番,正巧碰到乾隆,她此刻见皇后言之凿凿,虽然心虚,还是不愿当着这么多奴才的面折了脸,舒妃抬起头来
“臣妾不敢,可十一阿哥也是皇子,娘娘不能只顾着自己的孩子,随意审问皇子,永瑆体弱,若是吓出病来,可如何是好?”
乾隆坐在上手,眉头也轻轻皱着,见舒妃怀里的永瑆哭的抽抽噎噎显然是受了不少委屈,皱眉不满的看了皇后一眼,却听她冷笑了一声道
“舒妃,本宫做了什么,这样让你指摘?”
舒妃搂着永瑆,此刻听了皇后给自己定下的罪状,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道
“臣妾不敢指摘皇后娘娘,只是见了永瑆,一时忍不住心疼罢了”
皇后抬起眼来,盛气凌人的看向她
“为母教子,你虽不是十一阿哥的亲生额娘,可太后和皇上将十一阿哥托付给你,你就要担起教导的责任,好吃好喝供着这个孩子,这就算好吗?舒妃!永瑆已经七岁,在上书房里,识字读书都已经许久了,你若是还不教会他明辨是非对错,那你这个养母,才是真正愧对淑嘉皇贵妃!”
皇后语气淡然,吐出来的话却像钉子一样,一颗一颗的扎在舒妃脸上,她面色通红,说不出话来。
乾隆坐在上方,听到皇后提起淑嘉皇贵妃,不耐的挥了挥手中的玉穗子道
“好了,舒妃先起来坐下吧,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舒妃闻言拉着十一阿哥急忙站了起来,眼圈红红的看向乾隆,她本就生的十分美貌,又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女儿家,乾隆面前,除了令妃,就是她得宠了,乾隆看着也心疼,投过去一个宽慰的眼神,舒妃这才不情不愿的坐了下来,右手还紧紧揽着十一阿哥。
皇后见乾隆乐的做和事佬,心中烦躁极了,不耐的瞥了一眼,乾隆抬起头来看了看皇后道
“皇后要问就快问罢!”
语气里却已经带了些不耐烦,皇后心下冷笑,昨日里还说要彻查,今日就这样的态度了,她坐直了身子道
“永瑆,皇额娘只问你,昨夜你有没有抢了永璂的福结?引着他向清音阁跑去?”
十一阿哥缩在舒妃的怀里,和之前那副古灵精怪的样子截然不同,一双雾蒙蒙的大眼睛,像极了从前的淑嘉皇贵妃,他小小的声音看向舒妃,哽咽的唤了声
“额娘……”
舒妃心疼的拍了拍他道
“乖,不要害怕,你皇阿玛在这里呢”
言罢挑衅的往皇后处的方向望了一眼,皇后心下不住的冷笑,面色却十分淡然
玉琈站在皇后身后,瞧见她这样惺惺作态的样子,倒像是皇后咄咄逼人一样了,玉琈无奈的翻了个白眼,从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
十一阿哥永瑆,小小的孩子,天真烂漫的一张小脸儿,此刻眼睛里却划过一丝算计,他抬起头来,眨巴着眼睛看向乾隆
“皇阿玛,皇额娘,我是拿了永璂的福结,他说那是皇额娘亲自做给他的,我只是想看看嘛”
他作出一副天真的模样,看的人心软,乾隆皱了皱眉看向他这副神色,也不愿意多加斥责了,只低声道
“胡闹!你小小年纪,抢什么东西?”
言语里虽然觉得严厉,声调却不自觉的放轻了,皇后听他这样的语气就知道他并未动怒,只坐在一旁,也不愿意言语。
舒妃听到乾隆的训斥倒是坐不住了,她身子微微前倾搂住了永瑆,嗔怪向乾隆道
“皇上!永瑆和十二阿哥年纪相仿,又是一起长大的亲兄弟,哪有不闹的呢?二人都是调皮的年纪,小孩子家如此不是很寻常吗?”
皇后摩挲着手上的护甲,景泰蓝的护甲,浑圆的珍珠一颗颗的镶嵌在上头,摸着凹凸不平,她听着舒妃这样辩白,心里无奈的摇了摇头,蠢货罢了,皇后轻轻笑了笑,看着永瑆又问道
“那好吧,你年幼无知,这也算不得什么,只是你怎么到了清音阁,却不见了踪影呢?”
十一阿哥轻轻从舒妃的怀中探出来一颗脑袋,眼珠子上下转了转道
“我和永璂在玩捉迷藏呢,我藏到了外头的柳树下,不见他来找我,我又找了他好久都没有找到,以为永璂回来找皇额娘了,就急忙跑回宫了”
他小小的人儿,说起来这番话的时候却是一套一套的,丝毫不见畏惧,皇后眼中迟疑,显然是不相信的,博尔济吉特氏亲口所言在湖边见到了他,她挑起眉毛道
“你自己回去的么?可碰到了什么人”
十一阿哥轻轻摇了摇头,眨巴着眼睛看起来委屈极了
“没有!”
皇后心里觉得此事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一道浑厚的声音给打断了。
乾隆见外头天色也不早了,皇后如此严厉的神色,永瑆吓得都要哭出来了,这样下去能问出来什么呢?他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
“成了,他这样大的孩子记得什么?舒妃!”
舒妃正在愣着出神,听到乾隆唤她急忙站了起来道
“臣妾在”
乾隆揉了揉额头,似乎疲惫极了,他看着永瑆泪眼盈盈的样子也止不住的心疼,手心手背都是肉,永瑆虽然不是嫡子,到底也是自己的儿子,又因为处死金氏让他小小的年纪就没了额娘,自己心中也是对这个儿子常有一份愧疚的,他指着永瑆道
“带永瑆回宫去吧,今日这样大的阵仗再吓到了他,朕还有事,晚上再去看他”
舒妃闻言面露喜色,她一只手拉住永瑆,急忙弯身行了礼道
“多谢皇上,那臣妾告退了”
十一阿哥被她拉着,走到了门口见永璂与吴书来正玩闹,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眼神怨毒极了,永璂脸蛋上的笑意陡然吓得无影无踪,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退到吴书来的身后去。
二人的身影出了烟波致爽的门口,皇后也不耐烦的拉下了脸色,一开始说的好好的此事由自己料理,此刻却是全然不作数了,她强撑着身子在这里审问了半日,什么都没问到不说,还落得个残忍处置的罪名,皇后想到这里,腾的站起身子来,向座上的乾隆福了福身子
“臣妾身上乏累,不能伺候,万岁爷请便吧”
言罢也不待乾隆回话,径直向内殿走去了,乾隆正手捧着茶盏刚喝了一口,见皇后这样,愣愣的看着她,只觉得一口茶水噎在喉咙里,费了好大劲才咽下去。
皇后的身影已经进了寝殿内,乾隆故作淡然的放下茶盏,过了半柱香后才看向门口和永璂一起玩闹的吴书来道
“朕身上疲乏,在这里歇会儿再去勤政殿,将十二阿哥带下去罢”
夏日的午后,太阳已经逐渐温柔了起来,余晖透过窗棂折射到皇后的寝殿里,一片柔软景象,皇后的宫殿比邻半月湖,湖上的微风徐徐吹来,好一副让人心旷神怡的场面。
寝殿内的皇后却摔了护甲扔到梳妆台上,心中烦闷极了,将脖子上的龙华狠狠扯了下来扔到了一旁,玉琈急忙上前捡了起来,她看着皇后如此,挥了挥手让伺候的宫女都下去了些,柔声宽慰道
“娘娘消消气,暑日难耐,您仔细上火”
皇后心中烦闷,她坐在凉塌上,怀中的竹夫人被她在怀里来回揉搓着,眼看着几乎要变了形。
玉琈从托盘上取过一碗冰冰凉凉的酸梅汤来,伸手递给了皇后
“太医嘱咐您不可用这样性寒之物,这是奴婢偷偷弄来的,您快用些败败火气罢”
皇后气呼呼的接了过来,她喝了一大口,这才觉得心里舒坦了些,玉琈轻轻为她打着扇
“十二阿哥也没事,您不必为了这个上火,奴婢会嘱咐三清去做的,待有结果,定然回禀您”
皇后捧着小小的瓷碗,冰甜可口的酸梅汤用完后,她不舍得看着眼前的青花瓷碗,语气怨念道
“本宫气的不是这个,无论什么时候,万岁爷总是这样善变,君子一言九鼎,转夜他就忘却,何况,这是小事么?”
玉琈看着皇后如此,宽慰的笑了笑
“十二阿哥的事,自然不是小事”
皇后轻轻放下瓷碗,看着自己手上的丝帕,低声絮絮道
“我如今只有永璂了,他就是我的命”
她目光投向远处,心里只是不明白,永璂是自己和乾隆的孩子,无论如何不是自己一个人的孩子,怎么所有事情,都要仰望自己呢?而乾隆这个阿玛,对永璂的安危又在乎多少呢?
眼角里却陡然闪进来了一抹明黄,皇后烦闷的闭上眼睛不愿意看,玉琈扭头看到是乾隆进来了,急忙俯下身子
“皇上”
乾隆摆了摆手道
“出去伺候罢”
玉琈担忧的看了伏在凉塌上面的主子一眼,无奈的叹了口气,应了声奴婢告退,就出了宫殿去正殿门外伺候了。
吴书来正在门外站着,手里的拂尘早已经丢给了一旁的十二阿哥把玩,他手里握着一柄摇扇,摘掉帽子好容易得了些松快,听到脚步声吓得猛然回头,见是玉琈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我的姑奶奶,你要吓死我了”
玉琈看了看他这副样子,嫌弃的瞪了他一眼,后来又觉得这样的天气实在太过炎热,还是心软道
“你瞧瞧自己,像什么样子?快进来凉快会儿吧”
吴书来却摇了摇头
“奴才可不敢,能得些松泛已经是好的了”
玉琈看了看他,无奈的悄悄进了偏殿,端出一碗凉茶来
“那就消消暑气罢,你也不容易,这样的时候了还是一身的汗”
总领太监是太监里头至高无上的位置了,可背后的苦楚也非常人所能忍受的,玉琈当差多年,见多了吴书来的辛苦,心下也替他难熬。
吴书来扭头看了看四下无人,这才接了过来咕咚咕咚大口喝了,他爽快的啧了一声,只觉得满足了许多
“多谢你了,得了,快进去罢,外头还热着”
玉琈点了点头道
“不急”
人却并不往里走去。
玉琈看着他晒得通红的脸庞,轻声调笑道
“你都这把年纪了,还要伺候到什么时候?早些回家歇着罢”
吴书来却停下了摇扇的手,神情严肃的摇了摇头
“离了皇宫,我就什么也不是了,又无儿无女的,还不如和尚”
太监进了宫就是半个人,哪怕是乾隆顾念着从前伺候的情谊恩准自己出宫,自己这副人不算人,鬼不算鬼的样子还能过活到什么时候呢?父母双亡,又没有什么兄弟姐妹,儿女更是想都不要想的事,他早早的就想好了,要老死在这深宫中,老死在皇帝身边,这也算是唯一能够记得他的人了。
玉琈却没听出来他语气里的叹息,抬头看着院子里的景致笑道
“您啊,出了宫,买上几座宅子,天天听戏品茶,有什么不好的?”
吴书来摇了摇头,轻笑了起来,似乎是在嘲讽自己
“我这样的命,能够伺候万岁爷就已经万幸了,哪里还敢奢求这么多,你说的那些日子,能过我也不想过”
他语气虽是调笑的,却带了几分坚定,玉琈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
玉琈的目光又看向在廊下蹦蹦跳跳的十二阿哥,叹了口气道
“这小孩子,怎么就不嫌热呢?”
吴书来撇了撇嘴,手中的扇子又摇了起来
“他刚偷喝了一碗冰酿圆子,又吃了好多瓜果,怎么会热?”
他想起这个小鬼头方才拿着东西偷偷递给自己的模样,也情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玉琈为不禁莞尔,她弯身寻了一处阴影坐在廊下的小板凳上,正午的太阳已经逐渐变红了,晒的人的脸也红彤彤的,夏天的蝉叫了一天,到这个时候也没了力气,二人忙活了一日,在这傍晚松散的时候,坐在烟波致爽的廊下,半月湖的微风徐徐吹来,看着不远处玩闹的孩童,仿佛这一刻,自己也得了这深宫之中不可奢望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