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安晴哪里经过这样的事情，此地虽然僻静，可也难保不被伺候的奴才瞧见，她往后退了一步，嗫嚅道

“王爷……”

见德勒克恭恭敬敬的半弯着身子，本来高大的身影儿此刻弯下去比自己还要矮上些，和婉公主的心里，也涌起来了一些密密麻麻的情绪在心头，她过了一会儿，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可是嘴角，却是已缓缓向上弯起来了。

“王爷不必如此，快起来吧！”

她的一只手握着温润的玉石，另一只手扶了扶德勒克的手臂，见他直起身子来，目光投向自己身上，不知怎的，手中玉石竟然觉得烫人了起来，脸庞也跟着发红。

德勒克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正色道

“多谢公主！”

和婉公主也福了福身子，面带微笑的还了一礼

“多礼了！”

假山静谧，而潺潺流淌的溪水在侧，杨柳依依的摇动着身体，方才还乌云密布的天空，此刻太阳也缓缓露出来了一点儿脑袋，看着可爱极了，一切都是春日里最好的模样儿。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慈宁宫—

和婉公主手中握着那块温温润润的玉石回到了慈宁宫，她在自己的宫殿里无论如何也是无法静下心来了，她目光看着那块安安静静卧在自己手心里的玉石，脑海里头却始终回荡着德勒克诚恳求亲时候的话，还有那神情。

不知不觉，一日的时光就这么过去了。

无边的黑夜吞噬掉最后一缕残阳，偌大的慈宁宫里寂静凄清，只有门口的小太监不知道在低声絮语些什么。

崔嬷嬷手中执着一柄灯笼，深夜里走到了和婉公主的殿前。

伺候的宫女瞧见她来了，急急忙忙的弯下身子去

“奴婢见过姑姑！”

崔嬷嬷嗯了一声儿，目光看了看仍旧灯火通明的殿内，压低了声音问道

“公主呢？可歇息下了吗？”

小宫女摇了摇头道

“回姑姑的话，刚用过晚膳不久，还未歇息！”

崔嬷嬷点了点头，温声的开口道

“你去回禀一声儿，说是太后想见公主了，命我来请她过去。”

小宫女看了看崔嬷嬷，满头的疑问，以往都是嬷嬷自己就进去叫了的，今日这样的差事怎么反倒劳累起自己来，实在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只是小宫女也不敢多言，她福了福身子便急忙进了殿内去。

和婉公主正捧着一本书看的津津有味，她抬了抬眼睛看向进来的宫女道

“有什么事儿？”

宫女毕恭毕敬的回禀道

“回公主的话，太后旁边的崔嬷嬷来了，说是太后请您过去一趟！”

和婉公主闻言放下手中的书卷，秀美微微蹙起来，心里也有些疑惑，自己今日没有去向皇太后晚间问安，也是因为早上去就被拒之门外的事情，本以为太后还在歇息着便也没敢去叨扰，却不想此刻劳动了崔嬷嬷亲自来请。

和婉公主急急忙忙的站起来身子，扶着宫女的手就急忙道

“怎么不让崔嬷嬷进来？”

宫女也是为难，她低了低头道

“是嬷嬷让奴婢通传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就踏出了宫殿，瞧见崔嬷嬷在廊下站着，和婉公主急忙上前，崔嬷嬷福了福身子，换上了笑颜

“见过公主，太后念着您呢，让奴婢来请！”

和婉公主点了点头也笑了道

“有劳嬷嬷通传，该是我去向皇祖母问安的！”

崔嬷嬷只是笑了笑，也并不言语，关于今日的一切，也并不愿意开口去问，她缓缓跟在和婉公主的身后，抬起眼睛看着她的背影儿，纤细娇弱，背却挺得笔直，崔嬷嬷想起从前，也曾看过另一个人的身影儿，是荣嘉公主。

如今算来，该是和婉公主的亲姑姑了，二人性子都一样的执拗，骨子里头的倔强也是如出一辙，崔嬷嬷想起来今日一早进宫的和亲王，也是如此的性子，果真都是皇贵太妃的血脉，就连那样的脾性，都是如出一辙。

崔嬷嬷低了低头，再抬起来时候，已经进了太后的宫殿。

咯吱一声儿，推开了门。

皇太后一身黛黑色的旗装，背对着门口，双膝跪坐在蒲团上，迎面儿，是一尊菩萨的佛像，身旁点着一盏孤灯，抬头望去，满目的孤寂。

和婉公主也被眼前这副景象惊住了，她转头看了看崔嬷嬷，疑惑的眨了眨眼睛。

崔嬷嬷却只是温和的笑了笑道

“公主请吧！”

和婉公主便也缓缓踏进了殿内去，伺候的人便都鱼贯而出，崔嬷嬷在门外缓缓关上了门。

偌大的殿内安静极了，只有皇太后手中轻轻敲着的木鱼声儿，一声一声，犹如踏在人的胸口上。

和婉公主看着太后的背影儿，心里不知怎的，突然一股酸涩涌上来，皇太后，曾经是后宫之中最威严的人，她端庄肃穆，说一句话皇宫的人都要惧怕，不知道什么时候儿开始，皇太后老迈成了这个样子。

她曾经乌云堕堕的鬓发，如今都被华发掩盖，脸上的皱纹遮也遮不住，从前挺直的背脊如今也有些佝偻，和婉公主清晰的记得，年幼时候，她经常叫自己不要垂下背脊，那样会失了女子的仪态。

和婉公主轻轻开口道

“皇祖母！”

皇太后手中的木鱼声戛然而止，她缓缓放下手中的东西，睁开了眼睛，眼中一片清明，她轻声道

“来了！”

太后缓缓伸出手来，和婉公主即刻上前，轻轻搀扶住太后的胳膊，扶着她站了起来，坐到不远处的软榻上。

和婉公主看着太后有些倦怠的神色，心疼道

“皇祖母不是病着？怎么还叩念菩萨，若是累坏了身子如何是好？”

她一边说着话，一边轻轻伸手为太后揉了揉腿。

借着微弱的灯光，皇太后目光看着她有些微微乱了的鬓发，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来为她挽了挽，开口埋怨道

“淑女行有仪，头发还没梳好，怎么就跑出来了？”

和婉公主抬起头来，看着皇太后的眼睛，抿了抿嘴巴笑了

“崔嬷嬷来说皇祖母要见我，哪里还有心思收拾？出去这几日，我心里也一直记挂着皇祖母的！”

皇太后闻言，脸上终于浮现出来了一丝欣慰的笑容，她伸出手来刮了刮和婉公主的鼻梁儿，笑了笑道

“小没良心的！”

和婉公主弯下头去，将头枕在皇太后的膝盖上，闻着皇太后身上熟悉的檀香味道，她便觉得心安了不少。

年幼丧母，受命进宫侍奉皇太后，不管皇太后对她是否真心，可到底是疼爱了她许多年的，这些年来，她陪伴在皇太后身边，虽然对太后的一些做法儿不甚苟同，可是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和婉公主心里，早已将太后当作了自己的祖母一般孝敬，他日出阁，若是问这宫里有什么挂念不下的人，那就只有皇太后了。

想到这里，和婉公主的眼睛有些湿润，她伸手抱住了皇太后的手，就像是小时候儿，在五台山陪伴太后修行，当打雷下雨的时候儿，自己也是在蒲团上扑到皇太后的怀里去。

太后疼爱的拂了拂她的脑袋，想起来今日的事情，看着安晴如今这副模样儿，想来是大局已定了。

祖孙二人心照不宣，都不肯开口提起这样的事情，心里却都是密密麻麻的泛着难过。

月光如水，透过窗台泄了下来，如同一匹银光闪闪的丝绸，又如同一片瀑布。

不知这样过了多久，皇太后搂着她，双眼都有些半眯起来，缓缓的开口道

“好孩子，委屈你了！”

这是太后心里，唯一能说出口的话了，她年轻时候也是个要强的人，不肯在人前低一点头，不管在从前还是如今，也是因着这，才不得先帝宠爱。

可是如今对着这个与自己没什么血脉关联的小女儿家，太后心里，第一回有了些难过，自己无福，只有乾隆帝这么一个儿子在眼前膝下尽孝，孙子辈的那些孩子，大都被合宫妃嫔如珠似玉的养在怀里，即便是有阿哥养在自己的宫里，乾隆帝是个那样忌惮的人，自己也是不敢太过于疼爱的。

皇帝膝下本就没有什么公主，皇后所出的五公主是很讨巧，年幼时候儿也总是跟在慈宁宫，甜甜的叫着皇祖母，可是那孩子实在无福，自己如今，连她的小模样儿都快记不清楚了。

万万没有想到，当初一时收在身边儿的孩子，弘昼的女儿，会陪伴自己这么多年，贴心伺候，自己不知不觉间也对她有了些难以察觉的亲情。

和婉公主闻言，鼻头有些发酸，她抽了抽鼻子道

“皇祖母说什么……”

皇太后低下头，目光看着和婉公主的眼睛，借着月光，和婉公主恍惚的瞧见，她沧桑的眼瞳里，似乎有些晶莹闪现

“定了么？当真……当真要远嫁科尔沁？”

她的声音都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起来，和婉公主愣了愣，印象之中，太后哪里落下过眼泪呢？她一时间也哽咽了起来，看着太后的目光，眼圈儿不知道怎么的，一下子就红了起来，过了许久，才不忍的点了点头，眼泪落到了皇太后的衣袍之上，晕染出来一大片的水渍

“嗯……”

太后今日一日都忍着没有让崔嬷嬷出去打探消息，一来是实在不想知道，二来，她心中还抱着一丝幻想，想着弘昼若是能大闹一场，也许乾隆帝会收回成命去，可这些不过是自己自私的念头罢了。

如今从安晴嘴里亲口承认了，太后心中有如一块巨石落地，在心底里砸出来个硕大的窟窿一般。

皇太后沉重的闭了闭眼睛，摸了摸和婉公主的脸庞，许久才叹道

“也好……”

也好，也好，这就是公主的命数，自己又能改变些什么呢。

她闭上眼睛，将和婉公主搂紧怀里去，不愿意被她瞧见自己脸庞上的眼泪。

景仁宫—

一弯月亮慵懒的挂在柳梢头上，皇后站在门边儿，无望的倚靠着门框儿，已经是深夜了，乾隆帝的御驾还没有要来的意思，就连吴书来也没有来通传一声儿。

今夜大抵是不会来了吧，皇后如是想着。

身后的玉琈比她还要焦急，睁了睁眼睛往外努力的瞧了瞧，仍旧是黑漆漆的一片，没有半点迹象。

今日吴书来明明答允的好好的，怎么这么晚了还不见乾隆帝来此，莫非，还与容嫔纠缠在一处么？

皇后望着满天的星光，良久，才幽幽的叹出了一口气，她转过身来，无奈的开口吩咐玉琈道

“服侍本宫安置吧！”

玉琈面色为难，她开口劝道

“娘娘，再等等吧，万岁爷许是有事耽搁了！”

皇后转头看了看砖红色的大门，摇了摇头道

“罢了！”

玉琈便也搀扶住了皇后，主仆二人刚刚走到宫殿里去，便听得宫门口吴书来的声音响起来

“皇上驾到！”

月色隐隐，乾隆帝这个时辰才来到景仁宫。

皇后目光躲闪了一下儿，玉琈扶着她道

“万岁爷来了，娘娘，迎驾吧！”

皇后转过身来，却没了方才恭候的心思，她缓步走到了门口儿，便瞧见了乾隆帝已经快走到面前来了，便也福了福身子道

“臣妾恭迎皇上！”

嘴上虽然说着恭迎，可是乾隆帝清晰的看到她的脸上没什么欢迎的样子，便也挥了挥手道

“不必多礼，起来吧！”

皇后站起身子来，便也往一旁侧了侧身子。

乾隆帝兀自进了殿内去，皇后低着头跟在身后。

他转了一圈儿，转身瞧了瞧皇后，便也弯身坐了下来。

皇后仔细的闻见，他身上有着酒味儿，不知在何处饮酒了，还夹杂着似有若无的香气，那香气与寻常的熏香味道不同，有些浓烈，混上酒气便也没有那么明显了。

乾隆帝把玩着手上的玉扳指儿，挑眉看了看皇后道

“有什么事情？皇后不愿到养心殿去说，还让人通传！”

玉琈与吴书来互相看了一眼，默契的都退了出去，还轻轻的关上了内殿的门。

皇后眉目之间有些冷淡，她想起玉琈今日回来的话，也就断定了乾隆帝身上的异香从何而来，淡淡开口道

“万岁爷的养心殿热闹，臣妾不愿叨扰，这才请您屈尊来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