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翊昇掸了掸自己身上的灰尘,十分鄙夷的看了一眼藏在桌子下头的武宣道
“出来罢!”
武宣这才捂着脑袋,灰溜溜的从桌子底下出来。
二人都还不算很大的年纪,到底也没有见到过这么多的死伤,尤其是角落上躺着的那一位,不正是,皇上的容嫔娘娘么?
武宣与韩翊昇面面相觑,一言不敢发。
容嫔一身素衣躺在血泊之中,她的眼睛还是瞪得很大,似乎还有一些些轻微的呼吸,和卓氏的婢女看到了自己的主子受了这么重的伤痛,尖声叫了起来。
“快……快来人哪,容嫔娘娘……公主!!!”
小宫女到底也还年轻,看到了自己伺候多年的主子这样躺着,吓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很快就有宫人太监去了。抬起来了容嫔,急急忙忙的离开了这里。
韩翊昇看着那一地的血迹,陷入了沉思。
龙舟之上--
虎口拔牙,死里逃生。
虽然那些刺客并不是什么难对付的人,可到底也是趁乾隆帝不备,今日之事,妃嫔娘娘们,也都受了不小的惊吓。
乾隆帝也是一身狼狈,太医刚刚亲自包扎了他的胳膊,刺客的暗箭划伤了他的胳膊,难以置信,如果那暗箭穿入他的胸膛,会是怎样的局面。
傅恒仍然是不能安心,他坐在一旁,衣裳也因为方才的打斗而凌乱了不少。
满殿的安静,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邵成蓉是个女子,率领暗卫到了这儿的时候儿,见一切已经重新归于宁静,便自己知道来迟了,匆忙的跪在了乾隆帝的面前,拱了拱手道
“奴才护驾来迟了,实在罪该万死。主子恕罪。”
乾隆帝捂住发疼的手臂,抬起眼睛看了看邵成蓉,一身黑衣,头发也盘成了男子的模样儿。
他皱了皱眉头道
“你是该死。”
邵成蓉的头低的更往下了些。
觉得无地自容。
她是乾隆帝在江南一带的暗卫,也是最大的统治者,手下多少人都是在管理,乾隆帝如此信任,在哥哥死后,把这样的差事交给了自己,可是自己却……
邵成蓉越想越羞愧的无地自容。
乾隆帝声音发沉
“滚一旁去候着。”
邵成蓉点了点头,便缓缓站了起来,到龙舟里的一角儿去乖巧的站着了。
乾隆帝开口唤道
“吴书来。”
吴书来经此一事儿,这条老命也吓得丢了半个魂儿,听到乾隆帝叫自己,急忙上前去,跪了下来道
“奴才在,万岁爷有何吩咐?”
乾隆帝抬起头来,透过龙舟之外,往外头瞧了瞧,沉声道
“外头如何了?”
吴书来抬起头来,四处的张望看了看,便也明白乾隆帝问的是什么,方才内侍来报了,自己本来也没有想过隐瞒,他跪直了身子,轻声道
“回万岁爷的话,太后受了些惊吓,好在没有伤着,如今已经回了凤舟上了,至于令贵妃娘娘,也因为受惊动了胎气,如今苏太医在娘娘的船上守着,余下的娘娘都已经回去了,只是……”
乾隆帝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样子,就觉得心中有气,他怒道
“说!”
吴书来的帽檐压低了些,遮住了眼睛
“只是容嫔娘娘,似乎受了重伤,刺客的暗箭穿入她的胸口儿,现在在太后的舟上,也有太医在守着。”
乾隆帝捻了捻手指,想起来方才容嫔在自己身后唤的那一句
“皇上救命!”
他突然之间觉得心里有些发疼,若是容嫔因此而死,自己或许会愧疚一生罢?
一旁的傅恒倒是神色平淡,宫中娘娘的死伤,一向与自己无关,只是今日之事,为何没有旁人一点儿,只单单重伤了容嫔,其中明细,却让人不得不细想。
不过,容嫔倒也不是什么好人,伤了她,反倒省去皇后许多麻烦。
傅恒想起来自己前几日入宫求见皇后的时候儿,她也是一心想要铲除容嫔的。
后来,乾隆帝龙体康复之后,并未惩罚她,倒是寒了皇后的心,以至于今日的千秋宴会她都敢不来。
傅恒有些钦佩她,她是和自己的姐姐完全不一样的女子。
却依旧可以不靠贤良淑德,绾住君王的一颗心。
乾隆帝也有些疑惑,宫中高台之上那么多的人,为何就偏偏伤了容嫔呢?
想一想前些日子,因为容嫔引发出来的那些事情。
乾隆帝此时此刻无心去捋顺这些,先救人命要紧。
想到这里,他转过头吩咐守在这里的周齐初道
“去容嫔那儿罢,朕的身子无碍。”
周齐初为难的看了看乾隆帝的手臂,似乎还在隐隐渗着血,他有些不放心,却也不敢违逆此刻的乾隆帝,只是点了点头道
“微臣遵旨。”
看着周齐初离开殿内的背影儿,乾隆帝一颗心还是无法安定。
他从船上的小叶窗内望出去,只看到远处的灯火忽明忽暗。
突然觉得心里一震。
乾隆帝目光死死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吴书来开口道
“皇后呢?十二阿哥在哪儿。”
事到如今才想起来皇后和十二阿哥,他们没有去高台之上,不知道现在如何了,此处没有刺客来过的印记,或许是平安的罢。
乾隆帝心里不住的祈祷着。
只盼望皇后不要再出一点儿事。
这个?吴书来也是忙得转不开,也没有差人去问,应当是无碍的罢,他低了低头道
“这个,奴才不知,但未听见声响,想来娘娘与十二阿哥应该平安无碍。”
乾隆帝眉目冷峻,他实在是安心不下,想要亲自去看一看。
傅恒想起来方才经过皇后的凤舟,看到里头一盏烛火明灭,还有小宫女在凤舟之外站着,想来,应当是没什么的,如果不然,宫女儿也不会还在外头了。
看着乾隆帝越来越急迫的样子,傅恒淡淡的开口道
“皇后娘娘无碍,万岁爷安心。”
他的声音,如此突兀的在殿内响了起来,倒是让乾隆帝觉得有些异常,但是看傅恒也是一身血迹斑斑的样子,便也不再多言了。
吴书来看乾隆帝不再询问,便也猫着身子退到了一旁去。
傅恒看了看烛火明灭,想不通今日的刺客,他挺着发疼的身体,强撑着站起来,冲着乾隆帝弯了弯道
“微臣有些疲累,先行告退。”
无论如何都是挡在自己前头的人,乾隆帝也觉得有傅恒是人生幸事。
从前年少时候爱说,贤妻美妾,三两知己,人生便也知足了。
贤妻病逝,知己亡故,如今,身边也只有傅恒这一个人,生死都会记挂着自己了。
乾隆帝点了点头道
“好,朕让人送你回去罢。”
傅恒年纪越来越大了,也觉得有些体力不支,便也没有谢绝乾隆帝的好意,只是点了点头道
“那微臣告退,多谢皇上。”
看着他步履蹒跚的步伐,乾隆帝有些酸涩,却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偌大的殿内重新归于宁静。
乾隆帝坐在椅子上,怎么也想不通。
自己为君三十年来,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百姓,对不住大清的事情,却为何,每一次南巡杭
州,总是有乱臣贼子要加害自己呢?
是自己没有得民心?还是这些乱臣贼子永远有一颗謀逆的心。
吴书来看着乾隆帝这样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头有些心疼,他开口道
“万岁爷,奴才服侍您歇息一会儿吧?”
今日一天,可谓是惊心动魄。
吴书来这样的身子,都觉得心里咕咚咕咚的停不下来直跳,更不必想乾隆帝如何了。
乾隆帝低下头,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
他闷闷道
“吴书来!”
吴书来弯下了身子,轻声道
“奴才在呢,万岁爷。”
这还是吴书来第一次亲眼目睹刺客在,那群黑衣人实在是来势汹汹,对乾隆帝定然有无法抹去的恨意。
乾隆帝虽然是君王,一国之君,可他到底也是一个寻常人,遇到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够笑得出来。
乾隆帝眼圈发红,他看了看吴书来,只见吴书来的袖子上破破烂烂的,说不定是方才护驾的时候划伤的,一场惊变,不只是唐明皇与杨贵妃的马嵬坡,更是这杭州城中一个十分惊魂的夜晚。
他看了看吴书来,忍不住开口道
“你也劳累了,去换件衣裳罢!”
吴书来不好意思的看了看自己的身上,无奈的开口道
“奴才不打紧,有劳万岁爷挂心了。”
乾隆帝摇了摇头,想要拿起来一旁桌案上的茶盏,却发现,怎么也拿不起来,双手忍不住的颤抖着。
他觉得可笑,又觉得有些羞愧,大清的君王,居然如此胆怯。
可是方才那刺客的银刃直直的冲着自己而来,银光一闪,离自己的喉咙,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怎能不后怕呢?
若说不怕死的,那是穷途末路的乞丐,生活艰难的妇人,人生无趣,便想着一死了之,可是乾隆帝身为君王,天下四海尽在怀中,美人享之不尽,珍宝美味取之不竭,这样的人生,寻常人怎么能够忍心割舍呢?
乾隆帝只是觉得,自己年少英武,自己到了如今这个年纪,居然开始贪生怕死起来了,实在是好笑。
可是细细想想,杭州城内,还有什么孽党余贼未除去呢?
唯有当年的白莲教?
还是文字狱的那些读书人?
其中细节,乾隆帝并不敢多想。
他捏紧了手臂,转头看了看跪在角落里的邵成蓉,开口道
“你过来。”
邵成蓉急忙上前来,弯身跪在了乾隆帝的面前,抿了抿嘴道
“主子!”
乾隆帝摸着自己那只受伤的手臂,目光看了看邵成蓉,心里的情绪也已经平复下来了不少,今日的事情,并不能全怪她,南巡途中,她派来的暗卫也大多是守在龙舟这边儿的,也不能够形影不离。
一个女子,能够如此细心,已经是难得。
他缓缓开口道
“蓉娘,今日不怪你,不必自责了,起来说话儿罢!”
邵成蓉却没办法宽恕自己,自从小时候,自己跟在哥哥的身后,就知道保护圣上的安危,是毕生的指责,哥哥到死,也没有让万岁爷有一次身涉险境,可自己不过接任几年而已,竟然让乾隆帝在杭州城内连续遇刺了两次。
实在是愧对兄长,愧对祖上。
她低垂着头道
“奴才跪着就是,主子有事儿吩咐。”
乾隆帝看着她如此执拗的样子,和她的哥哥如出一辙,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开口道
“朕要你,去彻查这几个刺客的来历,此次南巡,定要斩草除根。”
自己的年纪越来越大了,那些刺客若是不能处置干净,乱党余孽,于大清的安危百害而无一益。
每一次的南巡,有遇到过伤害的,身旁的侍卫都会去彻查,不是不处置,而是根本没有查出来,那些余孽贼子埋伏已久,如同大树一样盘踞,在地下不知道生出了多少枝干。
皇家的侍卫,哪里有那么好的能力呢,难查的很。
一次次的死里逃生。
乾隆帝厌恶极了这种身处被动的感觉,只觉得一切都不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天子如何?怎能甘心被平民百姓,被乱臣贼子玩弄于股掌之中。
邵成蓉抬起头来,一双凌厉的凤眼,看了看乾隆帝的龙靴,上头也被贼人的刀剑,滴上了几点鲜血。
她郑重的点了点头道
“主子放心,奴才一定不辱使命,彻查贼人!”
虽然是女子,可却胜过世间许许多多的男儿郎。
乾隆帝也是十分赞许的看了她一眼。
邵成蓉领了命令就告退,一刻都不愿意再耽搁下去了,眼下的首要之事儿,就是要彻查贼人余孽,决不能,让圣上再次陷入危险。
今日夜里耽搁了这么久,眼看就要三更天了。
乾隆帝像是才想起来,他疲惫的把身子靠在身后的靠椅上,抚了抚额头道
“今日御前侍卫护驾有功,讷苏肯呢?”
这???
吴书来也不知道这位那拉大人此刻到了哪里去了,但是也是皇后的亲侄子,他想了想,还是先在乾隆帝面前掩饰过去的好,便轻轻开口道
“回万岁爷的话,那拉大人或许是受了伤痛,应当是还在那头与侍卫们勘察死伤之人呢。”